就算是衛(wèi)瓊枝, 也已經(jīng)看出行路的倉促。

    蔣端玉急于鏟除朝中所有與他對立甚至是中立的人，又牽連甚廣，不擇手段, 關于霧隱之事又漸漸傳開, 早就激起了京中許多人甚至是百姓的逆反, 人心渙散，在裴衍舟的來勢洶洶之下，自然無從再抵擋, 只能暫時前往行宮避禍，只要皇帝還在他手上, 便能拖延上數(shù)日，或許能再有轉機。

    蔣端玉和皇帝一行不過是剛到達行宮, 京城便有消息傳來，裴衍舟已經(jīng)到了京城, 慶王等朝臣宗室也隨之被救出, 蔣端玉走時太過于匆忙, 已經(jīng)錯過了將他們誅殺殆盡的機會。

    第二日在慶王的主持之下，留在京城的小皇子被立為天子, 皇后則成了太后，并且由太后宣布先帝已經(jīng)被蔣端玉殺死的消息。

    眾人皆是心知肚明, 可形勢所推，便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此就算蔣端玉宣稱先帝并沒有駕崩而是在行宮，天下所有人都只能認為行宮的天子是假的, 況且蔣端玉手上兵馬不足, 又后繼無力, 根本就沒有翻身的機會。

    行宮自然也已經(jīng)大亂, 無論是真是假, 京城說行宮的皇帝是假的，那就是假的，新帝已經(jīng)登基，名正言順，聽說裴衍舟已先行朝著行宮而來，各地此時見大局已定，亦紛紛籌集兵馬前往京城勤王。

    每日都有出逃的宮人，早前幾日還有被抓回來當即殺死的，但后頭幾日時局愈發(fā)艱難，連行宮的禁軍也開始倒戈，不想再繼續(xù)被蔣端玉拖著下水，放過那些只想逃命的宮人事小，更多的是為自己日后籌謀起來。

    衛(wèi)瓊枝自從被帶到行宮之后便沒再見過蔣端玉，身邊就只有從蔣府里跟著來的那兩個婆子，她自是希望下次再聽見蔣端玉的消息是他已經(jīng)死了。

    婆子們一開始大抵是聽了蔣端玉的吩咐，一句話都不和衛(wèi)瓊枝說，但隨著行宮逐漸亂起來，那兩個婆子也慢慢開始支持不住，明顯的心慌意亂起來。

    人心一亂，嘴巴也就漸漸松了起來，衛(wèi)瓊枝稍稍套了幾句便從她們口中套出來了一些情況，終于知道裴衍舟真的已經(jīng)在前往行宮的路上了。

    可她卻一點都不曾松懈，反而隨著日子一日一日過去，便越來越緊張。

    頭一樁事便是蔣端玉要納她為妾，而第二件事，她怕蔣端玉再出什么損招，畢竟以她對蔣端玉的了解，蔣端玉陰損毒辣，哪怕到了山窮水盡之時，要他認輸怕也是不可能的。

    這日婆子們當著衛(wèi)瓊枝的面打開了箱籠，取出里面的衣裳和頭面，然后拿到了衛(wèi)瓊枝的面前。

    衛(wèi)瓊枝面上沒有動靜，心中卻如一塊石頭沉入了湖底。

    婆子道：“姑娘，就是今日了，讓我們來為姑娘梳妝打扮?！?/br>
    衛(wèi)瓊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他人呢？”

    婆子們知道她問的是誰，卻也說不出來，忖度著回答道：“大人自是有自己的事要忙?！?/br>
    “你們大人這段時日忙得不見人影，說好的到了行宮便與我過禮，也并未完成，今日倒是突然，”衛(wèi)瓊枝想了想，道，“想必是裴衍舟快要到了?！?/br>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沒有說話，只是手上動作，服侍著衛(wèi)瓊枝穿衣上妝。

    到了入夜，蔣端玉還是沒有影子，衛(wèi)瓊枝忍不住，便對她們兩個道：“他讓你們來監(jiān)視我，必是因為你們是信得過的人，你們也一定有家人在蔣府，眼下怕是都逃不過了?！?/br>
    聞言，她們臉色一變。

    衛(wèi)瓊枝繼續(xù)說道：“趁他還沒來，放了我，然后你們也自己找地方去躲著，若我能逃出去，等日后回了京城，我會讓人放了你們全家，到時你們便和家人團聚罷?！?/br>
    話音才一落地，衛(wèi)瓊枝便看見她們兩個的眼睛亮了亮。

    其中一個婆子悄悄拉了拉身邊另一個，見另一個也不說話，自己便上前說道：“姑娘可別忘了今日說的，若違背了可怎么樣呢？”

    衛(wèi)瓊枝道：“自然是天打雷劈?！?/br>
    于是她們二人便報了自己的姓名與家人情況，只等來日衛(wèi)瓊枝放了他們家人，又道：“姑娘要跑快跑，他快來了?！?/br>
    然后說著自己便先跑出了門。

    衛(wèi)瓊枝把頭上的頭面首飾捋下來往地上一摜，但衣裳卻是來不及再換的，只能先跑了再說。

    深夜的行宮再也不見從前的繁華，又兼宮人侍衛(wèi)四散而逃，直如孤墳一般凄清陰森，偶爾路上還能撞見一兩個還沒來得及出逃的人。

    那些人見了衛(wèi)瓊枝一身血紅的嫁衣在黑夜中行走，便以為是自己見了厲鬼，也不敢隨便停下來或是慌不擇路，畢竟與性命比起來，鬼又算得上什么。

    衛(wèi)瓊枝只想逃出行宮，又不認得路，先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但也很快跟丟了，無頭蒼蠅一般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聽見前方有人在搜查什么，她唯恐是蔣端玉派人來抓她了，心下更急，只見前方有一座臨水的宮殿，規(guī)模不大且很僻靜，便干脆心一橫悄悄往里面走去。

    她沒料到的是門口卻立著四個太監(jiān)，心里剛道不好轉身就要離開，便已經(jīng)被他們看見。

    “站??！”

    衛(wèi)瓊枝聽見背后的腳步聲已經(jīng)上來，也不敢隨便亂跑了，穿著這身衣裳跑也是跑不過的，眼下情況未明，若是跑了搞不好反而會引得來人動了刀劍就不妙了。

    衛(wèi)瓊枝深吸一口氣，轉身低頭福了一福。

    追上來的太監(jiān)提了燈籠一照，便小聲驚呼道：“德寧郡主！”

    衛(wèi)瓊枝這才抬頭看去，她并不認得這幾個太監(jiān)，而那太監(jiān)已指著里面道：“陛下就在里面。”

    她慢慢想起來，從前進宮時，仿佛是在皇帝身邊見過他們的，應該是他貼身的內侍。

    “我只是路過此處，”衛(wèi)瓊枝逃還來不及，更不想惹上里面的人，忙解釋道，“眼下衣冠未整，等改日再來見陛下?！?/br>
    太監(jiān)道：“郡主，陛下就要不行了，蔣大人只顧著朝中之事，已經(jīng)好幾日都沒來了，就連……就連太醫(yī)也束手無策。陛下有話要說，知道郡主也在行宮早說了要見郡主，本來奴婢們明日一早就要來請郡主?！?/br>
    說著便上手來架住了衛(wèi)瓊枝，衛(wèi)瓊枝見實在逃不過去，便道：“好罷，我就去見一見陛下?！?/br>
    原來皇帝已經(jīng)快死了，只要他一死，蔣端玉便更是沒了籌碼，假先帝也成了真先帝，裴衍舟幾乎是不戰(zhàn)而勝。

    此時皇帝要見她，或許真的是有什么話要說，衛(wèi)瓊枝定了定神，便跟著走了進去。

    里面點著一盞昏暗的燈，所以方才遠遠在外頭，衛(wèi)瓊枝一點都沒察覺，否則也不會往這里過來躲避，也想不到天子竟會居于此處。

    饒是已經(jīng)如此暗了，皇帝口中還在喊著：“太亮，太亮……”

    他躺在龍帳之中，整個人沒于厚重的被褥中，看起來已經(jīng)像是一具枯骨。

    衛(wèi)瓊枝立刻就想到了霧隱。

    皇帝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也從未聽說過有什么病痛，怎么可能說不行就不行了，說不定就是蔣端玉為了更容易控制皇帝，便給他下了毒。

    而很快，窗臺邊擺著的霧隱也證實了衛(wèi)瓊枝的想法。

    太監(jiān)上前對皇帝道：“陛下，德寧郡主來看您了?！?/br>
    皇帝吃力地轉過頭，看了衛(wèi)瓊枝一陣，目光渙散，然后才道：“你來了？朕好像讓他們去叫你，朕是不是不行了……你們……你們都下去……”

    衛(wèi)瓊枝對正要下去的太監(jiān)道：“把霧隱拿下去?！?/br>
    一時等人都走光之后，衛(wèi)瓊枝才走上去一步，叫了一聲：“陛下?！?/br>
    皇帝沒有回應她，似乎是連說話都要耗費很大的氣力。

    衛(wèi)瓊枝又叫了他一聲，他才回神般問道：“裴衍舟到哪里了？”

    衛(wèi)瓊枝想了想只敢回答：“我不知道?！?/br>
    皇帝笑起來，但很快身上就像是痙攣一般，衛(wèi)瓊枝有些害怕，想要倒杯茶給他，卻被他阻止。

    “朕走到今日，都是朕活該，”他道，“皇叔……還讓朕的兒子繼位，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br>
    衛(wèi)瓊枝慢慢回過味來，蔣端玉只帶了皇帝跑到行宮，自然是不必管其他的，而皇帝也拋下了皇后母子，或許并不是真正拋棄他們。

    留他們在京城，還能留下一條命，甚至慶王扶持了皇后母子，而跟著他走，最后京城另立新帝，他們只能跟著他一起赴死。

    衛(wèi)瓊枝心下感嘆，可最終也只能道：“陛下再等等，裴衍舟很快就會到了，陛下還年輕，回了京城還是能養(yǎng)好身子的?！?/br>
    如今京城坐上皇位的畢竟是皇帝的親兒子，等到裴衍舟來了之后事了，自然還把他迎回京城，是隱瞞不公之于眾還是讓他做太上皇，總歸都不會讓他死。

    皇帝枯瘦的手抬起，手指略動了動，又無力地放下。

    “罷了，朕怕是撐不過明日了。讓你來，是有幾句話要說。”

    衛(wèi)瓊枝只得道：“陛下說了便是?！?/br>
    皇帝急喘了兩口氣，道：“如果朕死后，你能回到京城，你便去見皇后，告訴她，是朕對不起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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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言《四時歡》美艷少婦重金求子（bushi）

    自嫁給病弱夫君的第一日起，元月儀便沒與夫君陸清同過房，

    手握陸清提前寫給她的一紙休書，陸家卻一直催促元月儀盡快生下嫡子，好繼承偌大家業(yè)。

    恰逢陸清的庶弟陸淵回府，婆母便為元月儀指了一條明路，

    于是萬般無奈之下，元月儀當晚便暗中找上了陸淵。

    *

    陸淵離家多年，回去的第一晚，嫡母就往他房里塞了一個嬌嬌柔柔的婢女。

    婢女夜深方至，一把楊柳細腰，纖手輕衣，

    昏黃燭光下映出小半張側臉，如明珠皎皎，芙蓉含露，

    天未明即走，春風一般無邊無痕。

    如此半月之后，陸淵終于在離開前一晚對她道：“等我回去之后便派人把你接來。”

    婢女在他懷里小聲應下，聲如蚊訥。

    結果等陸淵回去，欲尋來婢女先將她安定下來，卻被告知她已經(jīng)一場急病死了，空留無限遺憾。

    不久病弱多年的兄長突然亡故，陸淵回去奔喪，嫡母早就哭暈過去，

    只剩嫂子元月儀一身素衣跪在靈前，

    她已經(jīng)身懷六甲，一手掩面哭得梨花帶雨，一手撫著隆起的腹部，

    羞怯得不敢抬頭看他。

    陸淵無意間瞥到她那一雙波光瀲滟的眸子，只覺似曾相識，

    仿佛昔日在何處，也是這樣濕漉漉地瞧著他。

    第107章 結局（上）

    ◎將他咬死的機會能有多大？◎

    衛(wèi)瓊枝心下輕嘆一聲, 皇后如今成了太后，怕是根本不愿再聽這些話的。

    皇帝繼續(xù)說道：“如果朕當初肯聽她的勸諫，沒有如此對蔣端玉深信不疑, 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朕還將她禁足數(shù)次, 使得禁苑之權竟也落入蔣端玉之手，以至最后皇后無法管束，朕的身子也是這么壞的?！?/br>
    衛(wèi)瓊枝嘆了一口氣, 忍不住說道：“陛下，方才我讓人搬下去的霧隱, 或許就是致使陛下身子衰敗的罪魁禍首，此花一開始是能使人暫時忘記憂愁, 但是久而久之或是用量大了，便會讓人渾身癱軟無力。我與裴衍舟發(fā)現(xiàn)之后, 便急著回來京城, 蔣端玉與宣國勾結, 正是要用此花侵蝕大永國本，若是沒了此花, 陛下倘或還是能漸漸好起來的。”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除了霧隱, 還有酒色掏空，不過能在臨死前知道真相，朕也死而無憾了?！被实鄣降仔纳翊笳? 咳了許久后才慢慢停下來, “只死朕一個, 也是大永的幸事, 你且聽我繼續(xù)說, 不要再插嘴?！?/br>
    “朕做了很多對不起皇后的事，如今要彌補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告訴她以后好好輔佐我們的孩子，朕前往行宮前已經(jīng)寫好了一道手諭，就藏在皇后的寢宮里，若是日后有人質疑他們母子得位不正，便把手諭拿出來?！?/br>
    說完，他靜靜地看著衛(wèi)瓊枝，衛(wèi)瓊枝心下微微嘆氣，但還是很快地點了點頭。

    只是皇帝仍是這么望著她，眼眸愈發(fā)混濁，果真垂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