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曾以那種天真的?惡毒，向安塞爾提議搞垮對面的?競爭公司，壟斷整個市場，安塞爾只是撥弄著藍(lán)寶石扳指，淡淡地?問：“那他和?他的?工人怎么辦？我們能夠提供足夠的?工作崗位嗎？”

    “維恩，他只是我的?競爭對手，不是我的?敵人。那些?無辜的?人更不是。”

    維恩之前會為了他的?善良感動?，現(xiàn)在依舊是這樣，只是多了幾分不值。

    因為他們將你看作是除之而后快的?敵人。前世有多少人沖著他曾是安塞爾情人的?身份調(diào)笑他，維恩記得清清楚楚。

    他親眼見證安塞爾破產(chǎn)，莊園被拍賣，在霧都孤立無援，敲不開任何一個朋友的?門，最后只能遠(yuǎn)走他鄉(xiāng)，直到三年后才回來。

    安塞爾確實有了很好的?名聲，但是在那三艘滿載香料的?貨船沉沒之后，對他的?稱贊就變成了滿滿的?譏諷。

    維恩趴在床邊思緒萬千，安塞爾似乎也察覺到他，微微動?了動?，維恩聽見他重重的?呼吸聲。

    維恩等了一會，安塞爾才翻過?身，聲音沙沙的?，有些?艱難地?撐起半邊身子，向維恩伸出手。

    維恩雙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掌心貼在臉上?，輕輕蹭了蹭。

    “嚇到你了嗎……嗯？”安塞爾背著光，看不分明表情，但是依舊能通過?熟悉的?語氣想象他嘴角溫柔的?微笑。

    掌心是溫?zé)岬?，但指尖有些?涼，還帶點濕潤，維恩突然?福至心靈，意識到方才安塞爾的?磨蹭是在干什么。

    維恩單膝跪在床沿，靠過?去，輕輕摟住他，嘴唇貼上?他的?眼瞼，濕濕的?，像是一點霧氣，一點汗珠，暈開來，抹開來，薄薄地?覆蓋在涼涼的?皮膚上?。

    “您也會害怕嗎？”維恩愣頭愣腦地?開口，前世安塞爾那副安寧傲慢的?態(tài)度讓他對戀人展露出來的?脆弱有些?不知所措。

    “不能說是害怕……”安塞爾眨眨眼睛，涼絲絲的?睫毛劃過?他的?嘴唇，“就是恍然?若失了，曾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東西現(xiàn)在可?望不可?及起來……”

    這種感覺維恩懂，他之前騎自行車摔斷了腿，雖然?治好了，但當(dāng)取下石膏與紗布的?那天，他看著膝蓋上?猙獰的?疤痕，突然?意識到他要和?這個丑陋的?東西綁定一輩子，再也回不去之前完好的?時候了。

    “我還能抱著珍珠曬太陽，騎著謝諾夫在草場上?狂奔，澆水養(yǎng)花，打獵踢球嗎？恐怕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你一進(jìn)?我的?房間，就要聞到這股刺鼻的?硝石味，你不會喜歡吧？”

    安塞爾輕聲道，語氣微微下沉，似乎在說著陳述句。

    “我喜歡啊！我不覺得難聞，只要它能讓你舒服一點，讓你好起來。我對這個味道很習(xí)慣的?，你剛剛窒息的?時候就是我點燃的?哮喘紙。因為我……”維恩突然?卡殼了，臉漲得通紅，有些?窘迫。他眼神一下游離起來，然?而嘴卻?沒有跟上?腦子：“……表弟……”

    安塞爾笑了起來，玩笑般揪住他的?領(lǐng)口，拉近了一些?：“你表弟，到底是什么人……”

    安塞爾離得很近，柔順的?絲綢睡衣覆蓋在維恩撐著床面的?手掌上?，維恩打著哈哈就勢摟住睡袍下的?腰，一起躺在床上?。

    “我先陪你睡一會，醫(yī)生說要多休息。”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拉好被子，“等好了，想騎馬就騎馬，想擼貓就擼貓，他們不準(zhǔn)，我就帶你跑掉，找個地?方光明正大地?做這些?事?！?/br>
    安塞爾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把他的?胳膊從頭底下抽出來，然?后抱在懷里?，乖乖地?閉上?眼睛。

    維恩眼眸沉沉地?看著戀人安寧的?睡顏，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每當(dāng)他說要帶安塞爾走的?時候，對方都會很開心。

    他得意之余又?會有些?感傷，這暗不見天日的?霧都，連他的?太陽也想逃跑嗎？　　維恩打開門，正看到窗戶大開著，安塞爾坐在窗臺上?，長?發(fā)被風(fēng)微微吹起，手上?拿著不知道哪來的?文件。

    維恩連忙跑過?去，將一盤切好的?蘋果塞到他手上?，然?后也坐在窗臺上?，抓起一旁的?毛毯給他踩在大理石上?的?雙腳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安塞爾有些?哭笑不得地?動?了動?，卻?被幽幽的?綠眸堵了回去，只能拿起叉子叉起一塊蘋果，左右看了一下，又?抬起頭，有些?疑惑。

    蘋果被削成了兔子形狀，紅紅的?兩個果皮剪成的?三角好像耳朵一樣卷起來。

    維恩趴在他的?膝蓋上?，仰著頭嬉皮笑臉：“好難弄的?呢，可?愛嗎？”

    安塞爾彎起眼睛笑了起來：“你把我當(dāng)小孩嗎？”

    他說著，將蘋果遞到嘴邊，小心翼翼地?用牙咬住兔子耳朵，吃完耳朵，才慢條斯理地?吃身子。

    維恩笑著看他吃完一個又?叉起一個，也有些?餓了，拿起漿果塞進(jìn)?嘴里?，大吃特吃起來。

    “我剛剛想出去找你，發(fā)現(xiàn)你在發(fā)好大的?火。”安塞爾突然?開口。

    維恩沒想到他看見了，一時有些?不好意思。

    維恩只是氣急了，“從本少爺來這里?，再到現(xiàn)在的?坎森公爵，莊園養(yǎng)著你們，什么時候虧待過?你們？但是只要一點小小的?誘惑你們就抵擋不住，你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他是這么沖集合的?仆人們說的?。

    卡羅站在最前面，有些?不滿意地?皺著眉反駁：“維維，你的?話是不公正的?。為什么每次出了事，都把我們召集起來批評一頓？夫人這么做也就罷了，為什么連你也……”

    他方才一直在門外?，也沒有聽說導(dǎo)致復(fù)發(fā)的?主要因素是珍珠身上?的?紫荊花粉。

    維恩看著他，臉色柔和?了一些?：“不是我針對你們……你會明白的?……”維恩看向黛兒，黛兒點點頭，上?前一步：“從現(xiàn)在起三天內(nèi)，每個人都要和?我談話一次，檢舉揭發(fā)且正確者可?以得到一百英鎊?！?/br>
    “維維！”卡羅看著那些?臉色一下變得猜疑算計的?仆人們，心里?猛地?一沉：“你這是在挑撥他們，檢舉成風(fēng)或許能夠肅清，但也會讓大家?分崩離析。”

    這個男仆長?有些?沖動?地?揪住維恩的?領(lǐng)帶，“維維，我是把這里?當(dāng)家?的?，把他們當(dāng)家?人的?。我不喜歡這樣！”

    “我也不喜歡這樣！每次我感覺生活要好一點的?時候，總是有事要打破我的?寧靜！”維恩也揪住他的?領(lǐng)子。兩個人好像要打起來一般，“讓我抓住了，或許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但如?果沒有結(jié)果，三天之后我就會去請警督，請卡斯邁男爵解決這件事。你們自己好好想想！”

    “維恩……”卡羅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不會去的?……”

    “跟你沒關(guān)系……”維恩冷冷道。

    “我有點急了嘛……我會去找卡羅好好說的?……”維恩悶頭吃著漿果，含糊不清地?說，“而且，我已經(jīng)想好了，到時候舉報的?人和?被舉報的?人我都會好好調(diào)查一下，不會冤枉好人的?……”

    安塞爾看著他鼓鼓的?臉頰，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維恩以為自己失禮了，趕緊把嘴里?的?食物嚼完吞下去，然?后抬起臉，“怎么了，少爺？”

    紫色的?漿果汁液沾在本就鮮艷的?唇上?，連帶著牙齒和?舌頭都是紫紅的?。

    安塞爾想掏出手帕幫他擦一下，但是轉(zhuǎn)眼又?看到還有一些?沒有吃完，便端到他的?面前：“還剩一點?！?/br>
    “您不吃嗎？”維恩歪過?頭，乖乖地?又?拿起一個，安塞爾才發(fā)現(xiàn)他的?指甲蓋也染上?了淺淺的?紫色，這下實在憋不住，笑著搖頭：“不了，不了，你吃吧?！?/br>
    維恩也意識到了不對，擦了擦嘴角，放到眼前一看，頓時閉上?嘴巴，臉?biāo)⒌米兊猛t，再抬眼看安塞爾笑瞇瞇的?樣子，腦子一熱，湊了上?去，似乎想要把色彩也印到蒼白的?唇上?。

    安塞爾想從窗臺上?下去，無奈腳被別在維恩身側(cè)，只好笑著仰向窗戶。

    維恩臉紅心跳，緊張地?眼睛都閉上?了，伸手墊在窗戶的?木制邊上?，吻擦著修長?的?脖子，落在敞開的?胸口。

    維恩睜開眼，只見安塞爾仰在他的?手臂上?，下頜與脖頸的?線條流暢清晰，白皙的?胸口似乎有些?疲憊地?上?下緩緩起伏著，上?面有他剛剛印下的?淺淺的?唇印。

    安塞爾休息了幾秒鐘，又?笑著歪頭枕在維恩的?手臂上?，看看胸口再看向維恩：“好像口紅啊……”

    維恩的?視線簡直不能從那個印記離開，頭腦暈乎乎地?，心情又?變得只剩下甜蜜與光明。

    “我的?抽屜里?一雙手套?！卑踩麪柕?額頭沁出絲絲汗珠，但笑容讓他的?臉龐又?紅潤起來。

    “少爺……”維恩知道他又?在拿之前的?事打趣自己，短暫的?局促之后，反而反客為主，“你喜歡嗎？喜歡我穿那樣的?衣服嗎？”　　安塞爾果然?支支吾吾地?移開視線，耳朵紅紅的?，仰頭看著窗外?的?藍(lán)天。

    “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我喜歡男人。”

    維恩本應(yīng)該有些?失落，但不知為何只是溫柔地?看著安塞爾。

    “再遇到薇薇安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會喜歡女人?！?/br>
    “薇薇安？”維恩呆了。

    安塞爾伸手擋住天上?的?陽光，還是有幾縷灑在他蒼白的?臉上?，他閉上?疲憊的?雙眼，聲音輕輕的?，帶著狡黠的?上?揚：“嗯……我表妹……”

    這回維恩又?聽懂了，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他能感覺到安塞爾在強(qiáng)撐著故意逗他開心，“累了嗎？我抱你回床上??！?/br>
    安塞爾沒有說話，長?發(fā)垂在窗外?，緩緩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倒映著天空的?藍(lán)色，看上?去好像快要融化的?冰雪。

    “好想和?你一起離開?！卑踩麪柾蝗?說道。

    維恩看著他脖子與胸膛上?淺淺的?藍(lán)色血絲，覺得像是玫瑰的?筋絡(luò)，頹靡又?帶著致命的?優(yōu)雅。

    “去哪里?？”

    “隨便去哪里??！?/br>
    “好?！本S恩將頭埋進(jìn)?他的?領(lǐng)口，安塞爾抱住他的?頭，輕輕地?收緊。

    “你知道嗎，維恩?！卑踩麪柺种覆暹M(jìn)?他的?發(fā)絲，呼吸有些?沉重：“我感覺自己像墜落在水里?一樣，喘不上?氣，而你就像一個盛滿氧氣的?泡泡，只有靠近你，我才能呼吸……”

    安塞爾這種窒息的?預(yù)感并沒有錯，前世他從法國回到霧都之后，就一直被各種事物鎖在這一處莊園之中?，好像被釘上?十字架的?殉道者。

    哪怕是被迫遠(yuǎn)走他鄉(xiāng)，又?在不久之后重返這處傷心地?。

    這只自由的?鳥，偏偏翅膀上?掛著責(zé)任的?鐵鏈。

    他真的?好累，總是為別人耗盡心血，只有和?維恩在一起的?那些?年，感受著對方帶給自己的?悸動?，看著那張俊美的?臉上?的?癡迷，眼神中?的?愛意，才會有這一秒是為自己而活的?歡愉。

    維恩突然?想起前世他在安塞爾的?筆記本里?看到的?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首短詩，是安塞爾難得的?潦草字跡：

    “人的?肋骨是一座牢籠，

    我的?心臟是天生的?囚徒，

    自由是肋骨下吹過?的?狂風(fēng)，

    我在風(fēng)中?，

    卻?不得自由。”

    他好像一下更加了解安塞爾了，心中?那個溫柔又?帶點瘋狂的?矛盾形象逐漸飽滿起來。

    “所以，你愛我?！本S恩輕輕開口，語氣鄭重：“因為我總是愿意拋下一切跟你走?！?/br>
    “愛我什么？”維恩自嘲地?笑笑：“愛我一無所有嗎？”

    “我們都是一無所有來，一無所有走，在天堂的?臺階上?，靈魂都是平等的?。”安塞爾很灑脫，笑意盈盈。

    “不，我可?不是一無所有?！本S恩身子貼上?去，但安塞爾用毛毯包著的?腳抵在胸口，他只能握住安的?腳踝，架高他的?腿，慢慢壓近：“我沒有得到你高尚的?靈魂嗎？”

    安塞爾被這個僭越的?動?作，羞得面紅耳赤，深吸口氣：“我不知道……”

    他推開維恩，想要下去，卻?被摟住大腿和?腰又?抱了回去：“不準(zhǔn)說不知道……”

    安塞爾沒有說話，俯著身子，長?發(fā)垂在滑落睡衣的?筆直肩膀上?。

    維恩不服氣，還想再問一次，就看見安塞爾轉(zhuǎn)過?臉，沖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眼波流轉(zhuǎn)好似春水一般。

    維恩想。他不需要回答了。

    第77章 維恩（七十七）

    桌上的精美瓷器一下被全部掃到?地上?, 清脆的裂響之后，是公爵夫人的喝止：“貝拉！”

    貝拉維拉還有些?不解氣地揪起花瓶里的水仙，連著水珠甩在地上?。

    “他算是什么東西, 一個低賤的仆人罷了?, 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貴公子了, 就算是貴公子, 我堂堂公爵小姐邀請他, 他竟然敢拒絕！”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笨采袈龡l斯理地品嘗香茗, 面對?女兒的發(fā)怒眼睛都?不抬一下。

    “我就要說！他分文不值, 憑什么還端起了?架子擺給我看！他……”

    “他現(xiàn)在值了??！笨采粑⑽⑶飞恚斐鍪种噶?指地上?的碎片，沉聲?道?：“就憑他能讓你打?碎這么多東西, 他起碼值這些?東西的價錢?！?/br>
    “你還要繼續(xù)給他加價嗎？”

    貝拉維拉一下語塞, 氣xiele?大半，瞥了?一眼身旁一無所知的母親, 抱著胳膊氣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