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程過半，趙姐一邊修一邊感慨，“這南方的景色就是比北方漂亮，水土養(yǎng)人養(yǎng)草木，色調(diào)都不用調(diào)的。小姜，你來過南方?jīng)]？”

    坐在旁邊專心準備搞論文框架的姜暖停下了打字的手，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外公是南方人，外婆是北方人，所以我以前在這邊住過一段時間。”

    趙姐一聽，興頭來了，湊近些問道：“你外公是南方哪里人?。俊?/br>
    姜暖歪著頭想了下，“我也不知道他算哪里人?！?/br>
    “這怎么會不知道呢？”

    姜暖雙手托著下巴，偏頭看著外面成模糊狀的景物，眼神有些放空，“我外公是在杜城出生的，他跟我說，自己沒在杜城待過幾天，只跟著父母到處跑，后來考了大學、認識了外婆，才在帝都長住。他以前開玩笑就說自己是個混血人?！?/br>
    趙姐笑了，“你外公挺有意思的。那你那時候怎么想著回南方住了??？”

    “爸媽工作忙沒空管我……”姜暖一遍說著，一遍自然地想回憶那段時間的事，忽然，她的腦袋里發(fā)出嗡嗡的響聲，仿佛有一把頓器瘋狂敲砸。

    趙姐看到姜暖臉色煞白，心頭一緊，趕緊給她遞了一瓶礦泉水，“你怎么了？是不是車上看了太久電子產(chǎn)品不舒服??？”

    姜暖擺擺手，接過水喝了一口，晃了晃頭，“可能是吧，不過書中自有顏如玉，值得?！?/br>
    看著姜暖還能開玩笑，趙姐也松了口氣，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只有一個小時了，要不你睡會兒吧，我提前十分鐘叫醒你?！?/br>
    姜暖揉揉太陽xue，點了下頭。

    臨睡前，她手機震了下，是舒楓發(fā)的消息。

    “今天談老師沒來，說是他帶的最后兩節(jié)課用于安排中期課程論文。還好你神機妙算提前要了微信，不然以后要見面就難了?！?/br>
    姜暖扯了下嘴角，回了個表情包，又點出了談煜的朋友圈，看著里面的一片空白傻笑。

    趙姐剛給她放下窗簾，看到身邊這個姑娘看著手機淡淡地笑著，側(cè)臉眉目柔得似水，忍不住湊近看了眼，“這誰的朋友圈比臉還干凈？”

    姜暖嘖嘖兩聲，關(guān)了手機放在一邊閉眼回道：“佛祖的朋友圈當然清凈?！?/br>
    趙姐：“？”

    這孩子怕是學習學傻了。

    車廂內(nèi)的空調(diào)溫度適宜，姜暖也倦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里，談煜的微信頭像被水沖開，墨汁充斥著眼前的世界。

    水聲、哭鬧聲、叫喊聲、房子塌裂聲混在一起，跟墨汁攪合，像海浪一樣往岸上沖刷。

    姜暖總覺得岸上站了個人。

    她慢慢走進，發(fā)覺這人的背影挺眼熟，結(jié)果往前一繞，發(fā)現(xiàn)是談煜。

    只不過眼前的談煜年歲看著更小點，眉目里的冷淡氣卻比現(xiàn)在更濃。

    他舉起手里的一疊論文紙，冷冷盯著姜暖，吐了兩個字——

    “重寫?！?/br>
    姜暖被這聲刺耳的“重寫”驚醒，正好聽到列車報站。

    江鎮(zhèn)就要到了。

    趙姐見姜暖醒了，便把背包遞給她，囑咐她下車后去鎮(zhèn)上買點藥。

    等高鐵進了站，兩人包了一輛車去了鎮(zhèn)子的中心，順利和這邊接待的人會了面。

    江鎮(zhèn)是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小橋流水人家，房舍古樸。人們臨水而居，三兩老人坐在參天綠樹下閑聊說話，旁邊河面偶有船只經(jīng)過，老人們還會和船夫打個招呼，看著愜意自然。

    負責人帶著他們逛了一圈，話語間提及江鎮(zhèn)前幾年還是個發(fā)展落后的地區(qū)，連路都沒有通，還是兩年前有家企業(yè)來這里開發(fā)了文化項目，這才讓江鎮(zhèn)有了新的收入，用來翻修道路、房屋、整治環(huán)境。

    這江鎮(zhèn)看著不大，可扎扎實實走了半圈，太陽便跌落在了西方。

    負責人正要帶他們二位去吃飯，忽然，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年輕的負責人看了來電，略帶歉意地請他們稍等，自己則帶著手機到一邊去接聽。

    趙姐一下午拍了不少照片，欣賞的時候還不忘跟姜暖說，“江鎮(zhèn)真是個好地方，一地一景。不過也挺奇怪的，他們這兒居然沒有成網(wǎng)紅旅游城市?！?/br>
    姜暖環(huán)顧四周，見負責人沒往他們這邊看，低聲說著，“我倒覺得那位投資的老板挺有眼光，現(xiàn)在的古鎮(zhèn)長得都一個樣，反倒是這里到處是活生生的煙火氣。”

    最近看了不少經(jīng)濟學的書，這種順水推舟、不急不躁地開發(fā)方式，她是第一次見。

    趙姐贊同地點點頭，她想起什么，又跟姜暖指了指南邊，“你外公不是杜城的嗎？杜城就在江鎮(zhèn)旁邊啊！要不明天去看看？”

    姜暖正要說什么，那邊接完電話的負責人折回來，臉上似有欣喜，似有歉意，“我剛剛接了電話，給鎮(zhèn)上投資建設古城圖書館項目的老板正在前面的茶樓，那邊的秘書說想跟兩位見個面。”

    趙姐瞪圓了眼，心下奇怪，“對方約見我們是想談什么呢？”

    負責人抱歉地笑了下，“這個……他們說見面談?！?/br>
    姜暖看著身后清靜的街道，寧靜的氛圍，開口道：“行啊?！?/br>
    于是，在趙姐詫異的目光中，姜暖拉著她跟上了負責人的腳步。

    茶樓就在前面，姜暖看到招牌，暗金色的筆墨勾出兩個楷字，“陋巷”。

    負責人領(lǐng)著他們上樓，古樸的深紅色木梯轉(zhuǎn)了兩旋，濃郁的茶香飄散在空氣中，沁人心脾。

    前面，一片紗簾后，傳出些說話的聲音，聽著像有三四人，正巧拐角走出個穿西裝的人，見到他們?nèi)?，笑著迎上去，“是石瑰雜志社的二位嗎？趙明鑰女士、姜暖女士?！?/br>
    趙姐跟姜暖對視一眼，遲疑地點了下頭。

    秘書頷首，“我們老板正在里面，請進?！?/br>
    他走在前面，先一步撥開紗簾，對著里面的人恭恭敬敬地說了句，“談總，石瑰雜志社的兩位到了?！?/br>
    姜暖聽到“談”這個字的時候，心頭咯噔一響。

    她不斷走近，心中打著鼓，而真正到桌邊的時候，她的呼吸差點停止。

    方形桌子邊，同樣坐了幾位穿著正式的人。

    正對門簾的位子上，談煜正捏著茶壺添茶，修長的手指貼著醬色的壺身，顯得如玉一般白。

    他今天沒戴眼鏡，顯出平時藏在鏡片后的琥珀色瞳仁，咖色的襯衫的袖子被挽到小臂處，露出了那串泛著光澤的佛珠，領(lǐng)口的扣子也松了兩顆。

    跟佛寺初遇時的冷清比起來，此刻的談煜像是被塵俗環(huán)繞又未被沾身，顯得更難以接近。

    姜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耳畔的回響一波接著一波，視線就沒挪開過。

    還是趙姐拉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這個小姑娘收斂點。

    倒是談煜，抬頭的時候略有些意外，但他還是點頭，“二位請坐?！?/br>
    姜暖有些緊張，心里想著自己曾經(jīng)刷到的一些帖子，比如什么優(yōu)雅的坐姿、展現(xiàn)自己有修養(yǎng)的細節(jié)等等，恨不得全都用上。

    她看著談煜親自給她倒的茶，有些舍不得喝，只用來暖了下發(fā)涼的指尖。

    杯壁厚實，即便是燙茶也沒有過分度到手指上。

    旁邊還坐著三個人，面相看著很善，熱絡地跟他們打著招呼。

    趙姐見過這種場面，所以也客氣地回應，反倒是姜暖有些拘束，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

    她抬頭看那頭的談煜，后者也沒說話，只是聞茶、品茶，跟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為了避免尷尬，姜暖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舌尖碰到了一股澀味，刺得她皺了眉心，而片刻苦味后，竟有一絲甘甜沉淀在舌尖，讓人回味無窮。

    姜暖不怎么品茶，但是mama喜歡，她也會跟著喝一點，順口說道：“這是上好的苦丁茶吧，跟這家茶館的名字很般配?！?/br>
    旁邊，一位約莫四十歲的男士見姜暖開口，饒有興致地問道：“小姑娘，為什么覺得這名字般配??？”

    姜暖看了眼對面的談煜，咽了下喉嚨，慢慢地說道：“苦丁茶味先苦后甜，回味無窮，且有多種藥效。而茶館的名字‘陋巷’是孔子的弟子顏回居住的地方。人居陋巷，品德遠揚，跟苦丁很像?！?/br>
    說完，一直沒抬頭的談煜無意識地搓了下手指，看了眼對面雙手捧著茶杯，一本正經(jīng)說話的小姑娘。

    剛剛提問的人哈哈大笑，“小姑娘年紀輕輕就懂這么多，真是后生可畏。褚淮，把我存的那盒茶葉拿出來，送給這位姑娘?！?/br>
    說著，他還用眼神打量了一番姜暖。

    雖說并無異樣，可那眼神讓姜暖覺得有點不舒服。

    她又不認識他們，先是面談，后是送茶，怕是有詐。

    就算沒有，出門在外總得多個心眼，當務之急是要找個借口推掉這個禮物。

    姜暖心頭一轉(zhuǎn)，視線掃過談煜，忽然打定了個主意。

    她擺手說道：“我不能收您這么貴重的茶葉?！?/br>
    “有什么不行的？”

    姜暖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收受您的貴重禮物我于心不安，加上我是晚輩，年輕不懂事，得問問……長輩的意思?！?/br>
    這下?lián)Q成桌上的人一頭霧水了，贈茶的人半疑半笑道：“這兒有你的長輩？”

    姜暖煞有其事地點了下頭，視線落到了談煜身上，認真地、虔誠地，看了好一會兒。

    談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揚眉問，“做什么？”

    姜暖揚起唇，乖巧地把手搭在桌子邊，“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她咬住唇，用無辜的眼神望過去——

    “談老師，我能收這盒茶葉嗎？”

    第7章 撩佛

    這話一出，整場的人都炸了。只不過礙于面子，炸得比較隱晦。

    坐在兩邊的人視線反復橫跳，彼此交流，還是那位提出送茶的人咽了下口水，問著，“談先生，這是……您的學生？”

    談煜看著對面姜暖哀求的目光，只好抿了口茶，沒有否認。

    得了承認后，姜暖總算放心了一些，起碼保護傘有了。

    雖然不知道談煜是做什么的，但是從坐的位置能看出來，他還是很有地位的。

    狐假虎威這個詞，姜暖從小就知道。

    可不知為何，她總感覺周圍的人得知她是談煜的學生后，似乎投射出一絲羨慕的眼神。

    這份錯覺還沒消散，談煜便開了口，“贈茶給你，收與不收都在你，我不會替別人做主。只不過，還是先說正事，再論禮物吧?！?/br>
    姜暖這才想起面談這回事。

    離她遠一點的男人看著年輕些，開口道：“我們聽說二位是來采風做報道的，不知道二位的文章打算怎么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