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禮 第70節(jié)
盧以清卻在他拜的一瞬間轉(zhuǎn)過?身去,“不要?同我如此生分。” 話說完,她便帶著念念先行離開。 一路上,念念跟在夫人身側(cè),再一次覺得和自己?同齡的夫人完全不像是這個年?歲的人。除了相?貌和有時喜歡熱鬧之外,夫人給人的感?覺都很老成。 夫人身上似乎藏著許多秘密,念念想,夫人若是能再開心些就好了。 …… 大朝會散去后,百官依次從大殿走出,每逢這時,柳安必定是要?沖在前面的,可今日不同,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以至于百官誰也不敢先走。 柳安察覺身后沒有聲響,回頭看了一眼,這群人竟還像陛下在時那樣?整整齊齊站著,他嘖聲道:“都站著做什么,走啊?!?/br> 此言一出,百官還是沒有什么動靜,幾乎都在等著第一個走的。 柳安輕嘆了聲氣,自己?不過?是在散朝后走了個神,怎么人都還在這里。他正準備再說什么,只見王澤從人群中?出來?,笑著說:“柳相?,那下臣就先行一步了?!闭f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柳安對?他這次的做法頗為滿意?。 有了打?頭的例子,其余人也就不干站著了,陸陸續(xù)續(xù)走了出去。 柳安饒有興致看著眾人背影,唯一讓他奇怪的是左相?竟然也在人群中?。憑著他對?崔遠的了解,只要?是他想隱匿在人群中?時,便是要?有動作了。 “柳相?留步,陛下宣您?!绷舱?離去,身后響起?了一個聲音。 柳安回過?頭去,正是大太監(jiān)孫恩德。 柳安微微笑著點了頭,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柳安都沒有問,陛下找他是有何事。冥冥中?,他似乎覺得大雍的帝王有些不甘,但又說不出為何有這種感?覺。 紅磚高墻,瓦片結(jié)實的落在上面。路過?的行人匆匆,沒有人敢像他一樣?在宮中?這樣?抬著頭。就是這樣?的宮殿,一個又一個皇子想要?一生都在里面。柳安是好奇的,好奇他們是否幻想過?自己?的江山社稷究竟有多少美景,是否知道大漠邊塞之地,滾滾黃塵,不止是黃沙逼人,更有孤勇在其中?,又是否知道江南水鄉(xiāng),魚蝦弄藕,酒醉荷塘。 不,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宮墻外的柳絮會隨著春風(fēng)吹進來?,只知道茫茫白雪與紅墻輝映,別有景致。 但又何止是帝王家,權(quán)利對?每個人生來?就有吸引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柳安,更是沒資格說權(quán)利不重要?。 忽然闖進眼簾的少年?渾身充滿朝氣,一瞬間,柳安便從他的臉上發(fā)現(xiàn)了許多熟悉感?。 “見過?太子殿下?!绷睬飞硇卸Y。 趙臻沒有再繼續(xù)往前跑,遇到柳安對?他來?說也很意?外。父皇忌憚的東西太多了,皇子們和朝臣幾乎沒有任何交集,趙臻知道,他若是同柳安多說一句話,都會被傳進父皇耳中?。 “柳相?平身?!壁w臻道。 柳安抬起?頭,一瞬間,他想,他和阿竹的孩子恐怕也會和太子一樣?好看。 “柳相?是要?去御書房?”趙臻問。 “是。”柳安細細打?量眼前的少年?,即便是對?方只說了這一句話,從眼神中?柳安也能看出,太子很想同自己?有些交集。只是小太子什么都不會說,也什么都不敢說。 趙臻又道:“那柳相?快去吧,莫讓父皇等久了?!?/br> 柳安微微低頭,再等他抬起?頭,只能看見太子的背影。一個有些失落的背影。 柳安轉(zhuǎn)過?身去,僅一瞬間,他便想到了盧琳。他沿著石階路往前,這條路盧琳一定走過?,那太子在走過?這些路的時候又會不會想起?自己?的母后? 一直到了御書房前,他的思?緒才被孫恩德的話扯了出來?。柳安微微一笑,等著孫恩德進去通傳。 即便是白日,御書房的燈也沒有滅過?,可從外往里看卻覺得十?分沉重。和每個帝王在這里時的心緒一樣?沉重。 柳安雙手提著衣袍,頭微微低著,緩步向前。 “臣,參見皇上?!绷补硇卸Y。 背著身子的人轉(zhuǎn)過?身來?,“平身吧?!?/br> “謝皇上?!绷仓逼?身子后,才慢慢抬頭。見過?陛下無數(shù)次,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人的身影蒼老了許多。“ 十?年?前,陛下正當壯年?,扶一個什么都不懂的柳安上位做了政事堂丞相?。當時的柳安對?于朝廷對?于大雍甚至于對?于陛下本人,都是憤恨。數(shù)年?過?去,這種憤恨并未消減半分。而?是換做了另外的東西存在。 “愛卿可知道朕找你來?所為何事?”說話間皇上轉(zhuǎn)過?身子。 柳安幾乎是下意?識往后了一些,他大抵猜到了皇上的心思?,卻還是說:“臣不知?!?/br> “哈哈哈?!被噬闲χf:“看看朕的好兒?子們,朕還沒死呢,就開始想著誰登基嘍?!?/br> 皇子即位的事情,他聽過?無數(shù)次。但從皇上口中?親口說出時,還是有些不同。 一生無情的君王剛過?去自己?最好的年?華,就被人盯上了位置??赡遣粌H僅是一個位置,更是他的命還有他這一生都在守護的江山社稷。 而?緊盯著的人,都是他的血rou至親。 “陛下多慮了,陛下龍體安康,何須聽只言片語?!绷仓肋@些話安慰不了他,但他也只能這樣?說。 皇上長嘆一聲氣,“愛卿覺得哪位皇子即位合適?” 柳安故意?沒有直接作答,而?是裝作想了許久,“若陛下真?的要?問臣的意?思?,臣以為,三皇子和七皇子都能擔大任。”他頓了頓,果然看見皇上微蹙的眉頭,又接著說:“不過?,三皇子在一些國事上的見解要?遜色于七皇子,且七皇子擅騎射,人驍勇,頗有陛下英年?之姿?!?/br> 皇上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柳安猜想,他應(yīng)該是覺得自己?私下已經(jīng)同七皇子交好。 “愛卿以為,太子如何?”皇上又問。 這倒是讓柳安有些猝不及防,太子在皇上面前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問題,而?是身份。太子畢竟是先皇后的孩子,盧氏一族被滅后太子遲遲沒有被廢,雖說有些名?存實亡,但總歸能看出陛下對?先皇后的心意?。 “太子性敏,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且腹有詩書,又胸懷天下?!绷驳馈_@其中?并沒有夸大,但恰恰因為這樣?,柳安才覺得太子不適合登基,太子若是登基了只會是個不快樂的君王。 但,這天下的君王本就沒有快樂的。 皇上又是一聲長嘆,“太子像朕,也像先皇后?!?/br> “十?年?前,盧氏有反叛之心,朕的輔政大臣被朕親手賜死?!被噬弦呀?jīng)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提過?這件事了,或許是從盧征死后再也沒提過?這件事,“朕有愧于盧氏,有愧于先皇后。但是愛卿又能否知道,朕當時也是徹夜難眠?” 皇上忽然停了下來?,轉(zhuǎn)向柳安問:“若是這件事落在愛卿手中?,愛卿會如何做?” “臣……”柳安的話像被卡在嗓子里,他嘴角微顫,不知皇上是如何同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更意?外的是,一生傲骨從不承認任何錯誤的君王,今日竟然直接說出了愧疚。 這話并不簡單,難道陛下意?識到是冤枉了盧氏? 皇上又忽然笑了,“朕自知生性多疑,一生殺過?無數(shù)人,寧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朕的江山誰都不會替朕守著,即便是有人推翻大雍,前臣依舊是前臣,只是龍椅換了個人,大雍的掌權(quán)者換了個姓氏罷了?!?/br> “多年?前,朕扶你做丞相?,是看見你滿是硬骨。許多事情旁人不懂,但朕知道,你為大雍付出太多了。”皇上一句句說著,這些話到了柳安耳中?卻并不動聽。 柳安只覺得胸口發(fā)悶,就因為陛下一句他是多疑的,他一家七十?口枉死,幽州無數(shù)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被說成叛軍。還有盧相?…… 可見陛下并沒有覺得盧相?和眾多朝臣是枉死。 “朕知道,朕造了很多孽,錯殺很多人。但史官不會落筆,因為只要?朕還活著,就沒人敢說朕錯了?!被噬蠐P起?下巴,搖了搖頭,“朕這樣?的人是不適合做君王的,太子,太像朕了。三皇子和七皇子也是如此?!?/br> 柳安心中?長嘆一聲,他并不認同陛下的想法,不是說這些皇子都太像他了,而?是只要?生在皇家,必定就是這樣?的人。 “一切還等陛下親自定奪?!绷仓荒苋绱苏f。 “罷了?!被噬蠑[擺手,看來?柳安今日不會說出自己?想聽的話了。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就行。 柳安知道陛下想要?自己?說什么做什么,但他不愿,便裝作不懂。 “愛卿回去吧?!被噬蠂@聲氣。 柳安卻順著他的意?思?,走出了御書房。一瞬間,他覺得門關(guān)上了,柳安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門還是開著的。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錯覺。 出宮的路上,跟在自己?身邊的太監(jiān)一句話也不敢說。柳安滿腦子都是遇見小太子時的景象,也不愿同人說話。 日色漸退,也該回家了。 …… 盧以清和念念回到府上沒有見到柳安人在哪,她將買來?的東西擺在桌子上,單是看著也不覺得出彩,便想著還是先放在竹子一旁瞧瞧。 柳安養(yǎng)的竹子在書房中?,盧以清第一次見到時還有些意?外,沒想到他也是能有如此閑情雅興之人。 書房的門關(guān)著,盧以清推開的一瞬間,光落在正中?的案上,一旁的竹子顯得更好看了。 她走上前將小瓷器放在竹子一旁,或許是太小了,幾乎是看不見的。 不過?倒是很相?襯,也算是讓人滿意?的。 盧以清收了小瓷器,走出書房,她想,一定要?讓柳安親手放在這里。 剛出門便碰上了匆匆走來?的秀芝。 “夫人,外面有人送來?了一件東西?!毙阒ナ种?拿著一個用淡藍色絲綢裹著的東西,看著扁扁的也不大。 盧以清從她手上接過?來?,問:“誰送來?的?” 秀芝道:“那人只說是給您的?!毙阒タ刹皇悄欠N聽風(fēng)就是雨的人,她能拿進來?主要?是那人說了夫人的小名?。這不只是尊卑問題了,夫人的小名?能有幾個人知道! 盧以清拿在手里看了看,摸起?來?像一塊玉。只是這長安除了程燕茹、上官青青,還有誰能給她送東西? “你先下去吧?!北R以清道。她不是故意?要?逼著秀芝,只是心中?隱隱覺得這東西并不簡單。 “是。”秀芝退了兩步,又停住了步子,“夫人還是當心的好?!?/br> “嗯,我知道了?!北R以清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等秀芝走后盧以清也沒有直接打?開手中?的東西,她一路走到正堂,這里離門口最近,等柳安回來?能最早將小瓷器給他看。 只要?柳安出門的日子,王津也不會在府上,念念幫著秀芝去忙晚膳要?用的東西去了,周禾也還沒有回來?。 盧以清一人坐在正堂,將小瓷器放在案上,她忽然覺得用手中?的絲綢蓋上也好。 想到這里她便又拿出了那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 周禾在走到小巷子的時候碰上的丞相?,他快步走過?去,直接將王津擠在了后面。 王津也不和他爭,索性站在了丞相?的另一側(cè)。 “你怎么在這里?”柳安問。 周禾沒有王津和柳安高,想要?跟上他們的步子,周禾需要?小跑著,他雙腿快速往前,笑著說:“夫人讓屬下和meimei去說了會兒?話?!?/br> “倒是她能做出來?的事?!绷灿謫枺骸敖袢湛捎邪l(fā)生什么事?” 周禾瞬間想到了皮影戲的事情,但若說這件事真?的有什么蹊蹺吧,也不見得。畢竟現(xiàn)在的種種都是周禾的猜測。準確來?說連猜測都沒有固定的人選。索性連說都沒說。 “丞相?,夫人給您買了件小禮物?!敝芎痰?。 “禮物?!”柳安頓時停了下來?,他回過?頭認真?看著周禾,“真?的?” 周禾點了點頭,“是一個小瓷器?!敝芎滩⒉皇怯幸?要?破壞夫人的驚喜,而?是若是早讓丞相?知道一刻,丞相?便能早開心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