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臺不由得咧嘴笑了，將他們送到頂樓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說：“等你們的好消息,加油哦！”

    周潔也在孫書海的辦公室，見了路圓滿和劉秀英，忙招呼他們過來,互相介紹。

    孫書海非常禮貌地站起，伸出厚短的手掌來和路圓滿、劉秀英握手。

    這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他的長相路圓滿在一樓的照片里就已經(jīng)見過，謝頂、長相普通，五短身材，胖,挺著個啤酒肚，褲腰帶系到肚臍眼以上，正中一個碩大金屬扣的真皮皮帶兩側(cè)分別別著手機、bb機還有一大串鑰匙。

    他圓胖胖的臉上還有個小酒窩，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胖出來的，像個彌勒佛，看似和親和力十足，路圓滿卻知道這樣的人最難打交道，因為在笑容的掩蓋之下，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久仰久仰啊兩位，你們的報告書寫得是妙筆生花，看得我心驚膽顫，就想找你們過來詳細聊一聊。坐，坐，周潔，幫兩位老師泡杯，也給我來一杯coffee，用我花5千塊錢新買的那臺咖啡機磨，多加點糖和牛奶，也讓兩位老師嘗嘗鮮。”

    周潔應(yīng)聲而去。

    孫書海就開始給他們講關(guān)于咖啡的歷史、喝咖啡的好處還有里面蘊含著的文化品味。

    路圓滿耐著性子聽他講了十來分鐘，直到周潔端了托盤進來。

    孫書海端起咖啡，陶醉地深吸一口，“喝咖啡就是要小

    口輕啜，啜知道吧，就是小口細細品味。”

    眼看著孫書海又要開始高談闊論，路圓滿連忙說道：“孫總，您是說咱們合作的可能性還是挺大的對吧?！?/br>
    “對，對的，是啊，我仔細看過了報告書，我被你們得報告書感動得熱淚盈眶、痛哭流涕，你們做的是件好事，功在千秋、利國利民?！?/br>
    這些不恰當?shù)挠迷~聽得路圓滿后背直癢癢，渾身不自在，但還是面帶笑容地恭維，“我們之所以來找孫總也是因為了解到孫總是非常有社會責(zé)任心、熱心公益、慈善的企業(yè)家……”

    劉秀英雖說沒有說話，但是一直在旁邊點頭，用陳懇的眼神和表情表示認同。

    孫書海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

    路圓滿唯恐他再偏題，說完了恭維吹捧的話就又往正題上引。

    孫書海：“你們需要的贊助費對我來說，就是一兩臺咖啡機的錢，你們知道我這個人是慈善家，很愿意為了農(nóng)民工子弟多做些事情的，只是……”

    他露出遲疑的神色，路圓滿忙說：“孫總，您有什么顧慮盡管提，咱們劉校長在這兒，能拍板的。”

    劉秀英就配合地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孫書海哈哈地笑了兩聲，說：“兩位都是痛快人，那我就不拐彎抹角的了，我可以給你們贊助，但是我要作獨家的贊助單位，也就是說，你們報告里提到的那些對于企業(yè)的好處只能給我們一家?！?/br>
    劉秀英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轉(zhuǎn)頭看向路圓滿。

    路圓滿卻沒有立刻答應(yīng)，她想了想說道：“孫總，不瞞您說，我們同時和三家與您這樣有愛心，愿意出錢做好事的企業(yè)家有聯(lián)系，其中兩家也給了我們回饋，說是愿意跟我們進一步詳聊，我們畢竟是所學(xué)校，要是突然跟您一家企業(yè)做了贊助合作，拒絕了另外兩家，這就是不守信譽，對我們學(xué)校的名聲有損。”

    孫書海：“我可以給你們加錢，一個學(xué)期2萬塊怎么樣，我也了解了下你們學(xué)校，2萬塊錢足夠你們學(xué)校過上五谷豐登的生活。只和我合作，咱們一幫一一對紅，你們能省下不少麻煩?！?/br>
    路圓滿想了想，問道：“孫總，您說的這個獨家，有沒有一些限定條件？”

    孫書海哈哈笑了兩聲，說：“既然你這

    么問了，那我就直說了，肯定是有一些條件的，我雖然是為了做好事，但是，哈哈哈，路老師冰雪聰明，肯定懂的?！?/br>
    路圓滿自然是懂的，也在意料之中，追問著：“孫總，那我方便問下，條件是什么？”

    孫書海又哈哈笑了兩聲，說：“這個咱們以后再談，先說說獨家合作的事兒。”

    聽他不肯說，路圓滿愈加覺得孫書海的要求不小，就更不敢輕易答應(yīng)了。

    雙方互相拉扯著，孫書海想要個獨家合作，路圓滿就是不肯同意。

    孫書海就轉(zhuǎn)向劉秀英，問：“劉校長，你是校長，別老是聽路老師說啊，你也說說你的意見?！?/br>
    劉秀英嘴唇囁嚅著，雖然很想要孫書海的獨家贊助，但是路圓滿一直堅持不同意肯定有她的道理，她肯定不能跟路圓滿對著干。

    路圓滿瞧著這樣拉扯也沒個結(jié)果，反而容易把孫書海惹急眼了，便說道：“要不然這樣孫總，我們回去跟學(xué)校其他老師商量下，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

    劉秀英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問，路圓滿瞧著前排出租車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便低聲跟劉秀英解釋：

    “我擔(dān)心的是要是真的簽了獨家，以后你們學(xué)校就被動了，被人牽著鼻子走。萬一有一天他不反悔不贊助你們學(xué)校了，到時候你們還是要到處去尋找贊助單位。還有，一旦他成了獨家贊助商，會不會要求你們學(xué)?；蛘邔W(xué)生去做那些可能會影響學(xué)校秩序或者聲譽的宣傳呢？當然，成為獨家贊助也是好處了，一個學(xué)期給你2萬，一年就是四萬，再加上學(xué)費、補課費，你能實現(xiàn)盈利了?！?/br>
    說完了利弊，路圓滿又接著說：“我的意見僅供參考，具體要不要簽獨家，還是你自己來決定?！?/br>
    劉秀英琢磨了好一會兒，直到兩人下車出租車，劉秀英才拉著路圓滿問：“那我要是答應(yīng)了他們的獨家，你還會幫我嗎？”

    路圓滿嘆口氣，說：“我做事肯定善始善終，我會幫你跟他們談條件的，不然憑著你和楊薇薇，我擔(dān)心你們被人騙得死了連褲衩子都穿不上?！?/br>
    劉秀英摸著心窩子舒了口氣，接著問：“咱們還能找到別的贊助企業(yè)碼？”

    路圓滿搖搖頭，“我不能保證?！?/br>
    走到主街時，路圓滿瞧著

    張亮的二手電器鋪關(guān)著門，多看了兩眼，跟劉秀英說：“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說?！?/br>
    路圓滿先去了自家小賣部，路志堅正美滋滋地品著程昱帶過來的鐵觀音，見到路圓滿就招呼她過來喝茶，“小程帶過來的茶葉還真不錯，噴香噴香的，快來嘗嘗?！?/br>
    路圓滿笑：“南方人泡鐵觀音得用專門的茶具，哪兒有您這樣用大茶缸子泡的”，她說著嘟嘟嘴巴，似嗔似怪地說：“你還說程昱講究呢，他就應(yīng)該給您帶套茶具來?！?/br>
    路志堅不似何秀紅那般，能聽得出路圓滿隱藏在這句話背后七彎八拐的心思，他客觀地跟自家閨女說：“瞧你這孩子，人家送頭豬還得送個圈不成。”

    路圓滿笑，說：“爸，咱又不是沒錢，不用他送，我下午去給您買?！?/br>
    她從有些掉漆的大茶缸子里倒出半杯茶水來，一口喝下，濃郁的茶香氣就散在口腔中，“這茶確實不錯，真香，對了爸，張亮那鋪子今兒怎么沒開??？”

    張亮和他媳婦一年365天，就過年休息一周，其余時間早8點晚8點，風(fēng)雨無阻。他們家的店關(guān)著，還真是稀罕事兒。

    “不知道啊，我還納悶?zāi)?，早起就沒開門，問了陳大娘，他也不知道，我還去張亮家里瞧了，也沒人。”

    “確實挺奇怪的，他們要是回老家了肯定會跟咱們或者陳大娘說一聲的啊，不會是出事兒了吧？”

    路志堅不以為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能出什么事兒。估計就是跑出去玩了，我前兩天還聽他念叨說想帶媳婦、兒子去故宮玩，說來燕市四五年了，一次故宮都沒去過。”

    路圓滿點頭：“那有可能?！?/br>
    張亮原也是農(nóng)村的，后來招工去了市里的一家生產(chǎn)電器的工廠做了工人，還沒在城里買房、站住腳跟，工廠就發(fā)不出工資來，他們這批從農(nóng)村招工來的就成了第一批下崗的工人。

    張亮就帶著老婆來燕市打工。在廠里待了幾年，仗著對電器結(jié)構(gòu)的了解，去修理鋪子當學(xué)徒，學(xué)了維修電器的手藝后，就搬來路家河村，在這里開起了二手電器鋪，收入比以前在工廠時翻了好幾倍，算是村中租戶里收入中等的那一批。

    收入好起來之后，張亮將小兒子接到身邊來，在青苗小學(xué)上學(xué)，據(jù)說老

    家還有個閨女，從沒來過燕市，張亮夫妻也就每年春節(jié)時回去一次。

    在路家河村，像張亮這樣，只帶一個孩子在身邊，其他孩子放到老家做留守兒童的大有人在，重男輕女的就帶兒子在身邊，有偏疼更小孩子的就把最小的孩子放在身邊，需要大孩子做幫手就帶大孩子在身邊……每家情況都不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路圓滿下午去華唐商場給路志堅買了套景德鎮(zhèn)出的功夫茶具，路志堅稀罕得很，將茶具擺到了自家小賣部的門口，跟五叔、大河叔幾個研究著這套茶具。

    端午節(jié)那天小轎車停在路家門口，又有個青年帥氣的男子一趟趟往家里般東西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半個村子，好多村民聞訊借著買東西的名義跑來小賣部打聽消息。

    打聽那天上門是不是路圓滿的對象，路志堅就笑著說：“不是的，就是大滿的一個朋友?！?/br>
    村民不肯相信，再問路志堅就笑而不語。

    而何秀紅也是，走到哪兒都有人問，她的回答就比路志堅詳細多了。

    “還不是對象，是在追求我們家大滿，我們大滿還沒答應(yīng)……小伙子條件倒是不錯，燕市人，在西關(guān)村開it公司的，華清大學(xué)畢業(yè)，人長得標致，大高個，出手大方……在錦繡家園買了大復(fù)式，將來肯定就在這邊生活了……”

    晚上劉秀英和楊薇薇結(jié)伴而來，因著有楊薇薇在，何秀紅對劉秀英的態(tài)度也客氣了許多。

    劉秀英是回了學(xué)校后，才從其他老師那里聽到了路圓滿的八卦。路圓滿跟她在一塊，從來只提公事兒，不提私事，所以八卦是真是假她無法判斷。

    等楊薇薇下班回來，給補習(xí)班上完了課，劉秀英就拉住她，先是說了小熊方便面廠的事兒，又說起了路圓滿的八卦。

    楊薇薇中秋節(jié)回家了一趟，雖然父母還沒有同意她離職，但因為是過節(jié)，對她的態(tài)度稍有緩和，留她吃了頓團圓，又在家里住了一宿，今天下班后才回到路家河村，路圓滿的事情她是一點都不知道，此時聽說，雖然人不八卦，也坐不住了，想來聽第一手資訊，劉秀英就在她屁股后面一起來了。

    路圓滿將楊薇薇和劉秀英帶到自己的房間去，笑著問道：“村里的流言都傳到你們那里去了嗎？”

    楊薇薇馬

    上目光炯炯地問道：“所以傳聞是真是假，你真的談對象了？談多久了，怎么都沒聽你說起過，長啥樣啊，啥時候讓我見見？”

    路圓滿撓撓有些發(fā)熱的耳朵尖說：“村里人傳啥的都有，還有傳言說我馬上就要扯證的呢，人倒是有這么個人，就是我們還沒談對象，八字還沒一撇，等萬一我們要是真成了，再讓你們瞧?！?/br>
    楊薇薇就緊盯著路圓滿瞧，然后指著她笑了起來，“天呀，路圓滿同學(xué)害羞起來原來是這樣，我還是頭一次看你害羞，看來你對那個人還是很有好感的嘛！”

    路圓滿就揚起下巴，“楊薇薇你瞎說什么，我什么時候害羞來著？你這人什么時候也這么八卦了，一點都不像你了?！?/br>
    她又轉(zhuǎn)向劉秀英，說道：“瞧見了沒，謠言就是這么傳出去的！”

    他們兩個劉秀英一個都不敢得罪，只能哼哼哈哈地陪笑。

    楊薇薇也不是個追根問底非要問路圓滿的感情，聽路圓滿這么說就點了頭說：“行，到時候一定要讓我見見，我?guī)湍惆殃P(guān)?！?/br>
    路圓滿答應(yīng)一聲，又轉(zhuǎn)向劉秀英，問道：“你想好了嗎？”

    劉秀英搖搖頭，“一會兒想接受，一會兒又覺得不好，兩種想法在我腦袋里頭打架。”

    楊薇薇就插嘴道：“我同意路圓滿的想法。咱們青苗小學(xué)首先是所學(xué)校，不能被資本裹挾，大滿的顧慮是對的?！?/br>
    見路圓滿和楊薇薇的意見一致，劉秀英也咬咬牙，拍了下大腿，說：“行，那咱就不要這個獨家贊助！”

    干脆利落了一回之后，劉秀英又陷入到憂慮中，“不讓做獨家了，那個孫總還能給咱們贊助嗎？”

    路圓滿想了想，“一半一半吧，我想，孫總提出想做我們的獨家贊助單位，一定是看中了我們報告里關(guān)于給企業(yè)帶來的好處那一項?！彼f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燕市類似于咱們這樣的學(xué)校也不少，他可以照抄我們的方式，找另外一家農(nóng)民工子弟學(xué)校做獨家贊助?！?/br>
    劉秀英立時有些著急，問：“那怎么辦，咱們豈不是幫著別人做嫁衣了？”

    路圓滿搖搖頭，說：“只是有這種可能，算了，先不提這事兒，既然你做出了決定，那明天咱們就去兒童服裝廠，至于小熊廠那里，明天我給周

    潔打了電話探探口風(fēng)，稍微抻兩天再上門拜訪。”

    幾人正說著，路圓滿的電話響了，路圓滿拿起手機來看了一眼，連忙用手掌捂住屏幕，輕輕咳嗽一聲，拿起電話就往里屋走：“我去接個電話。”

    楊薇薇臉上就露出個打趣的笑容來，“你接電話吧，我們這就走了?！?/br>
    從兒童服裝廠出來，劉秀英一臉沮喪，瞧著路圓滿的臉色，試探著說：“要不，就讓小熊方便廠做獨家贊助得了，反正學(xué)校是我的，我不同意的事，他也干不成?！?/br>
    他們剛剛見到了兒童服裝廠的負責(zé)領(lǐng)導(dǎo)，人家也客氣得很，當時就讓財務(wù)給開了一千塊錢的支票。

    他們本來就是來化緣的，可是被人當成是叫花子打發(fā)，心里難免不太舒服，這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劉秀英猶豫了下，還是拿上了，還給開了收條。

    受到了打擊，劉秀英就沒像以前那么有信心了，又想起孫書海的好來，起了吃“回頭草”的心思。

    路圓滿：“我聽周潔的意思，好像還是挺想給青苗小學(xué)贊助的，如果不是獨家贊助，或者不給獨家贊助限定苛刻的要求就好了。不然這樣，咱們再去和他們聊聊，你再做決定?！?/br>
    段書海想做獨家贊助，愿意出更多的錢，肯定會設(shè)置對企業(yè)有利的條件，主要是看這些條件對學(xué)校、學(xué)生們有沒有損失，損失有多大。

    “這樣吧，這次咱們不去他們公司了，邀請他們來學(xué)校參觀，看看咱們學(xué)校學(xué)生們的風(fēng)采?！甭穲A滿說。

    劉秀英本來擔(dān)心路圓滿會把自己大罵一頓，說自己出爾反爾，眼里只看得到利益什么的，沒想到路圓滿不光沒罵自己，還積極地幫助自己，不由得心中慚愧，感覺路圓滿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又拔高了一層。

    路圓滿當下就給周潔打電話，邀請她和孫書海來學(xué)校參觀，周潔倒是沒有拒絕，說是得問問孫書海的意見，又說孫書海明天要出差，得一周左右才能回來。

    按下掛斷鍵，路圓滿回憶了下剛剛和周潔的對話，笑了下，說道：“我覺得孫總還是挺有誠意的，不然周潔也不會跟我說得這么詳細，還告訴我老板要出差?！?/br>
    不過，有誠意是一回事，能不能談攏、達成一致就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