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嬌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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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息靜默,三人的目光都投望過來,謝鏡頤的臉上寫滿了期盼,沈映蘿則意味深長地對她淡笑著。 方柔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逐一掃過,最后落定在了裴昭身上。 他的嘴邊掛著絲笑意,氣質(zhì)磊落,像無垠的大漠刮起的那陣微風(fēng),令迷途的人知曉了前行的方向。 她最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垂眸:“裴將軍何必為了我這樣自輕,世家看重你,必然明悉你的人品和才貌都是一流,是我該感激不盡才對,誤了你的好姻緣,實(shí)在愧疚。” 裴昭打斷她:“方……阿柔姑娘。” 他已改了口,這一聲低喚教方柔失了分寸,慌亂地抬頭望向他,卻聽他說:“你這般好,是我高攀了?!?/br> 謝鏡頤再與沈映蘿對視一眼,二人臉色風(fēng)云變幻,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見著裴昭像正經(jīng)將這門親事當(dāng)真那般,好似無意間吐露了真心話。 過后四人又商討了些細(xì)節(jié),裴昭說備禮還需有個模樣,不能教人看出破綻。期間只有沈映蘿和謝鏡頤不斷說好,又談起丘城嫁娶的風(fēng)俗慣例,倒像真有這回事那般,方柔埋著頭沒說話。 此事既已落定,方柔隨著裴昭一同回營,二人也不再提防城中暗哨,大大方方地牽馬穿過必經(jīng)之路。 “阿柔姑娘……” “裴將軍?!?/br> 二人皆是一怔,方柔下意識地舉目抬頭,正巧裴昭也回望過來,她一咬唇,還是輕聲說:“裴將軍,這份人情我會慢慢還你。” 裴昭還未開口,她又追話:“待事情平息,若你遇到了真心喜愛的女子,請務(wù)必與我明言……又或者,你我可先修書和離,待之后……” “阿柔姑娘,你未免擔(dān)憂太多了?!迸嵴阎皇禽p輕笑著,并沒有接受她的提議,“眼下還未求得皇上賜婚,一切言之過早。等到你的麻煩處理妥當(dāng),你我之事再慢慢計(jì)議,好么?” 方柔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話。 二人過了城門便翻身上馬,一前一后打馬而歸。 此際已是深夜,大營有一批換防巡查的小兵,其他人皆已進(jìn)入酣夢。 二人的動靜在夜里顯得突兀,那哨塔上的巡防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來人,即刻辨認(rèn)出裴昭的坐騎,忙讓人打開營門。 而巡防很快察覺,在裴昭之后竟跟著一名碧衫少女,他一怔,忙想喊人去通報大帳。 誰知一垂眼,人還沒往下走,只見張成素已背手站到了塔下,朝他使了個眼色,抬手在嘴邊劃了個噤聲的動作,那巡防不敢多言,即刻正身繼續(xù)守備。 二人在大營外下了馬,裴昭順手將方柔的韁繩牽了過來,人往里走,韁繩遞給了守門的小將,張成素狐疑地打量著正大光明的裴昭,又見方柔已換了身女兒家的裝扮,實(shí)在古怪。 不待他繼續(xù)猜測,裴昭道:“成素,我要成親了。” 張成素一臉駭然地瞪著他,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你盡快將此事傳揚(yáng)出去,哪怕鬧得人盡皆知也無妨?!?/br> 張成素的嘴巴徹底合不攏了。 過了許久,直到他們?nèi)艘研兄链髱で?,張成素才磕磕巴巴地吐了一句:“將軍,這事兒可不興逗趣??!” 裴昭瞥了他一眼,回眸掀了簾子,先請了方柔進(jìn)大帳。 隨即抬臂一攔,不教張成素繼續(xù)跟著,“你覺著我在說笑么?” 張成素露出個古怪的表情,“將軍,您……打算跟誰成親?” 裴昭:“方姑娘是我將過門的妻子,你將事情傳出去,就說我與方姑娘情投意合,彼此愛慕多年,如今水到渠成喜結(jié)連理?!?/br> 張成素的眼睛瞪得比馬大,也只因方柔正在附近,故他有許多疑思不能問出口。 壓低了嗓子:“將軍,您這是要寧王殿下徹徹底底恨上咱們啊……” 擠眉弄眼地朝大帳不斷使眼色,裴昭只當(dāng)不察:“再找匹最快的馬,派董方親自回京一趟,盡快將奏疏遞給陛下?!?/br> “奏疏?” 裴昭再次撩了門帳:“請圣上賜婚。” 隔日深夜,京城乾康宮仍點(diǎn)著燈火。 皇帝獨(dú)自坐在案前,一遍遍細(xì)閱那封帶著些西北干燥之意的奏疏。 時間徐徐而過,到最后,他只深刻地記得了一句話:“臣以裴家親軍為誓,云尉營眾將必當(dāng)為陛下殫精竭慮,鎮(zhèn)守邊境,永無二心?!?/br> 而這封奏疏的請求,又或者說是目的,是要他以天子之權(quán)賜一門姻緣。 皇帝盯著那奏疏上的名字,方柔…… 他冷笑:“呵,好一個美人,竟叫朕的弟弟,朕的親信大將軍皆折腰?!?/br> 殿內(nèi)只有總管太監(jiān)劉福在旁伺候,聽言不敢留心。 往?;实厶幚磉@類軍情要事,都會喊來蕭翊一同商議,而今天他卻沒有這樣做。并不只因他不愿讓蕭翊知曉方柔的下落,更重要的是他這回早有了決斷。 兵權(quán)在握俱有致命的吸引力,任誰也不會輕易推卻,何況交易的籌碼只是一個出身低微的女子罷了,裴昭的婚事落定,不讓他心中無端生出刺來,如此更合他的意愿。 與其讓裴昭成為權(quán)力斗爭里的某一環(huán),不若就安置他在西北戍邊,以絕后患。 幾日后的朝會上,眾臣說過正事,皇帝仍未示意退朝。 眾人靜候著,本以為皇帝有大事宣召,不料他忽而松了姿態(tài),語氣帶笑:“太傅大人,裴將軍好事將近,您可有所耳聞?” 他這話說得突然,引起一片愕然,過后,窸窸窣窣有了些低語,聽不真切。 蘇太傅忽被點(diǎn)了話,面上卻極冷靜:“陛下莫拿老臣說笑,裴將軍雖曾得老臣開蒙,可那不過是多年前的師生情誼,至于學(xué)生在外的私事公事,老臣是有心也無力?!?/br> 他嘴上這般自貶著,心中早已看透皇帝的算盤。這么些年過去,他還是太稚嫩,太急切,時常將自己的圖謀寫在臉上,讓人一眼看穿。 他怎會不知裴昭要成親的消息?在丘城那龍?zhí)痘ue,不光有寧王的心腹、云尉營的暗哨,更有他安插的人手。 云尉營裴將軍行將大婚的傳聞甫一傳出,密報就已傳回了太傅府。 可他絲毫也不憂慮,因他與蘇承茹密談之后,知悉了那位將軍夫人的來歷。 蘇太傅當(dāng)即大喜,更贊賞蘇承茹眼光準(zhǔn),辦事得力,當(dāng)機(jī)立斷送走了那籠中燕,不料竟作成順?biāo)饲椤?/br> 既擺了蕭翊一道,又讓裴昭順心遂愿,到底還是他贏了此局。 皇帝微笑:“太傅大人,您的好學(xué)生給朕遞了份奏疏求請賜婚?!?/br> 蕭翊正站于殿內(nèi)最前,聞得此言,長睫微動,卻未作任何反應(yīng)。 他察覺到皇帝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投了過來,面色沉靜,耳畔聽得同僚議論紛紛。 蘇太傅面帶慈愛的笑意:“裴將軍竟有了意中人?好事,好事!” 皇帝眼眸一轉(zhuǎn),竟未覺得蘇太傅的姿態(tài)有多違心,他按下疑思,只輕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眾人見皇帝姿態(tài)閑適,只當(dāng)現(xiàn)下是朝會后的閑談,一時間也忘乎所以起來。 又有人道:“想不到裴將軍面上不表,私底下竟藏得那樣好?!?/br> 聞言,眾臣笑了起來,就連蘇太傅也跟嘴說了句,學(xué)生大了留不住,他唯有道一句恭喜。 而此期間,蕭翊一直神情冷淡。 他秉持著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一如以往,對旁人的事情皆不感興趣,哪怕他知曉裴昭要成親的女子姓甚名誰,有怎樣的過往,又如何從他手底下逃之夭夭,狠狠將他戲弄一番。 終于等到散朝,蕭翊轉(zhuǎn)身要走,皇帝卻叫住了他。 蕭翊沒表現(xiàn)出不悅,倒如平常那般留在殿內(nèi),他本以為皇帝會讓他隨行前往御書房,可二人只在殿前對視著。 皇帝走下御臺,語重心長:“阿翊,裴昭把持兵權(quán),又鎮(zhèn)守西北多年,是個忠君之臣?!?/br> 蕭翊點(diǎn)頭:“他既得軍心又有民心,臣弟在丘城密查時也常聽當(dāng)?shù)匕傩仗崞?,這位裴大將軍風(fēng)評極好,是個能帶頭穩(wěn)住局勢的人才?!?/br> 皇帝倒是一怔,話頭頓了頓,他原本只想假意試探,猜測蕭翊是否知曉那女子的身份,沒料想蕭翊竟這般淡然,似乎對此事毫無興致,更瞧不出絲毫端倪。 他便順口將話推了下去:“朕已答允他的求請,定了裴昭的心,蘇太傅的老虎牙便能動手徹底拔去?!?/br> 蕭翊只答:“皇兄英明,臣弟這便著手準(zhǔn)備?!?/br> 皇帝皺了皺眉,因他這反常卻又無可挑剔的姿態(tài)分了神。蕭翊像是變了些,自那次大鬧一場后,他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提過方柔,更沒再因此事糾纏不止。 蕭翊禁足思過重入朝堂,他又變回了先前那位八風(fēng)不動的寧王,繼續(xù)當(dāng)好天子的左膀右臂,就連沈清清回門一事也在前兩日落定,于是,沈?qū)④娊袢杖缙诔霈F(xiàn)在朝會。 而今西北安定,沈家兵權(quán)在手,皇帝再沒有了后顧之憂,他只想,這是好事。 他的弟弟早該想通,早該看透徹,那女子養(yǎng)不熟,沒有心,竟敢拿皇嗣作戲?qū)⑺麄兠稍诠睦?,空歡喜一場。若當(dāng)初真教她入府封了側(cè)妃,那今后家宅后院還有安寧日子不成? 思及此,他更覺得就這樣讓方柔逃走也無妨,她逃便逃了,不過一介平民女子,即算有些姿色又如何?以色侍人終會厭倦。 既然此事了結(jié),至于當(dāng)初到底是誰幫了忙,怎么逃的,他一概不究。 最后,皇帝只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蕭翊的肩:“行了,回去吧。你才新婚不久,多陪陪夫人。” 蕭翊長睫一顫,這才抬眸望了望皇帝,眸色深不可測。 可他沒說什么,自請告退。 蕭翊回到王府一路直往望湖院,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院門外有一抹紅影。 他微微皺眉,知曉是沈清清在等。 步子仍不停,沈清清早已察覺了來人,面上帶笑,才喊出口:“阿翊哥哥……” 話頭被蕭翊打斷了:“送王妃回去?!?/br> 蕭翊睨了眼跟在沈清清身旁的綠蕪,一步不緩地繼續(xù)朝書房走。 沈清清不敢擅自闖入望湖院,那大門兩側(cè)的侍衛(wèi)按著佩劍,雖目不斜視,但沈清清知道,若她敢違逆蕭翊的命令,他們一定會攔下她。 綠蕪嘆了口氣,拉住沈清清的袖子,“姑娘,咱們回吧?!?/br> 紅果氣不打一處來:“什么姑娘!偏就是你這張笨嘴改不過來,娘娘早已封妃入冊,是正兒八經(jīng)的寧王妃,你怎還一口一個姑娘地喊?” 綠蕪剛要爭辯,沈清清卻嘆:“罷了,只是個稱呼罷了……又有何緊要?” 她默默轉(zhuǎn)過身,往回走了幾步,又頓了頓,轉(zhuǎn)頭朝望湖院看了幾眼,還是提步離去。 蕭翊才在案前坐下,拿了暗衛(wèi)最新回傳的密函,還未展開,忽而冷聲:“今后別再讓她靠近這里?!?/br> 何沉快聲領(lǐng)命。 隨后,他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坦白:“馮管家說,王妃今日去了西辭院?!?/br> 蕭翊的手指一頓,手里的密函被重重地叩在案上,沉寂的室內(nèi)登時傳出一聲悶響。 “鎖了西辭院,從今往后任何人都不得靠近?!?/br> 何沉忙低聲說是。 蕭翊呼吸深重,他極力壓制著心中那股怒意,哪怕他早于京都所有人知曉了一切,哪怕他用了許多天來勸服自己切莫輕舉妄動,萬不能因私欲過盛功虧一簣。 可他今日在朝上親耳聽見皇帝將此事說出來,他的心底還是翻涌起一陣強(qiáng)烈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