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dú)樹晚風(fēng)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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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熙臨的目光中卻盡是驚慌與錯愕。 他只是聽到了陳老四大喊大叫才策馬過來解圍的,并未仔細(xì)去瞧被陳老四為難的人是誰。 如果早些看到的話,他一定不會來。 他也從未想過,這幫人竟然能夠找來這里。 他的世界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那些極力隱藏的、不欲展現(xiàn)的一切皆在頃刻間被強(qiáng)行曝光了,令他不知所措、羞憤難當(dāng)。 司徒朝暮是最先從最初的驚艷和震驚中回過神來的,興高采烈地就朝著宋熙臨跑了過去,雖然跑得一瘸一拐,雙眼卻始終是閃亮亮的:“我們可算找到你了!” 陳老四見狀迅速地從地上翻了起來,一邊沒事人似的拍著衣服上沾的土一邊說:“哎呦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br> 司徒朝暮神采飛揚(yáng)地朝著陳老四看了過去,底氣十足地說:“我都說了我們是來找朋友的!”說完,又朝著馬背上的宋熙臨挑了挑眉毛:“是吧?” 宋熙臨卻只是冷笑,戲謔的笑意中又帶著難掩的慍怒。 是啊,真是一群會自作聰明的人。 車水馬龍與窮鄉(xiāng)僻壤也終究是有區(qū)別的,城里面的少爺小姐怎么會懂山里的世界呢? 他們未經(jīng)他的允許,不請自來,光鮮亮麗地闖入了他的世界,還自作多情地認(rèn)為他會很高興么?他是不是還應(yīng)該對他們幾個感恩戴德???感激他們不辭辛苦地跑來這種地方對他施舍好意和關(guān)懷? 宋熙臨逐漸收斂了唇畔的笑意,居高臨下地盯著司徒朝暮,面色鐵青,聲色冷硬,一字一頓地開口:“現(xiàn)在就給我滾?!?/br> “……” 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司徒朝暮明艷飛揚(yáng)的神色瞬間凝固了,又像是被無端打了一巴掌,疼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驚愕與無措,接踵而至的就是傷心和委屈……不歡迎,可以直說,為什么要那么兇得讓她滾呢? 她的滿心期待和歡喜盡數(shù)被這聲“滾”給碾碎了。 另外四個人也被宋熙臨的這一聲“滾”給搞懵了,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裴星銘,直接朝著宋熙臨沖了過去:“你這人有病吧?你知道我們在路上折騰了多久么?” 宋熙臨哂笑一聲,冷冷道:“所以呢?我該對你們千恩萬謝?” “我艸?”裴星銘徹底被氣懵了,“你是真他媽的不知好歹啊?!?/br> 聞鈴和廳響也都有點(diǎn)兒生氣了,周唯月則是不明狀況。 陳老四卻是能看透狀況的人,趕忙勸說了句:“小風(fēng),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一路辛辛苦苦地跑來找你玩,你不好好招待人家就算了,還讓人家滾,你不占理呀?!?/br> 宋熙臨不為所動,直接牽動了韁繩,掉轉(zhuǎn)馬頭。 裴星銘氣得要死,拔腿就要去追,卻突然被司徒朝暮扯住了胳膊:“算了,回家吧?!?/br> 裴星銘氣急敗壞:“憑什么算……”他的話還未說完就戛然而止了,因?yàn)樗吹阶约簃eimei眼圈紅了。 眼淚也已經(jīng)開始在她的眼圈里打轉(zhuǎn)了,但她又特別倔強(qiáng)地堅(jiān)持著、隱忍著,不讓那兩滴眼淚從眼眶里掉出來,鼻尖都忍紅了。 rou眼可見的委屈和傷心。 裴星銘又氣又心疼,咬了咬后槽牙,不甘心地看了宋熙臨的背影一眼:“他媽的走就走,老子今天也算是開了眼了!” 不等他的話音落下,司徒朝暮就已經(jīng)開始往回走了。 聞鈴立即上前兩步,牽住了司徒朝暮的手,沖著背后的一人一馬大喊道:“有些人就活該沒朋友!”又對著司徒朝暮說了句,“你哭什么哭?淚沒地方流了?在這種稀巴爛的地方給誰哭喪呢?” 哭了? 宋熙臨呼吸一滯,猛然扯緊了韁繩,不等馬停穩(wěn)呢就驚慌失措地回頭看了過去。 司徒朝暮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的正臉,只能看到她低著頭,纖瘦的肩膀在微微聳動,還時不時地抬起右手,用手背去擦眼淚。 真的哭了…… 宋熙臨不知所措地僵在了馬背上。 司徒朝暮他們五個卻沒再回頭,一聲不響地原路返回,身上的衣服和背在背后的旅行包上無一例外的占滿了灰塵與草屑,彰顯著他們這一路的風(fēng)塵仆仆。 司徒朝暮是他們這群人中個頭兒最小巧的一個,像是被夾裹在一群成年人中的小孩,走起路來也不再如同平時一般昂首挺胸、氣定神閑了,肩膀塌了下來,腦袋一直垂著,左腳還有點(diǎn)兒頗,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那股子流氓氣和土匪氣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目了然的難過和委屈。 這條山路也是真的不好走,滾石碎石鋪了滿路,司徒朝暮的左腳腳腕本來就疼,又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圓形的碎石,導(dǎo)致腳腕又崴了一次,疼上加疼,洶涌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就涌出了眼眶。 一直隱忍著的委屈和難過也借此機(jī)會爆發(fā)了,她突然就放聲大哭了出來,嗚咽著哭訴:“哥,我腳疼?!?/br> 裴星銘立即卸下了背包,反背在胸前:“我背你。” 然而他的話音才剛落,背后就傳來了踏踏的馬蹄聲。 幾人同時回頭看了過去。 宋熙臨再度扯緊了韁繩,在幾人身后停了下來,緊張又不安地看著司徒朝暮,一副欲言又止的擰巴樣子。 裴星銘就沒給他好臉:“你干嘛呀?大發(fā)慈悲了來送送我們?” 聞鈴也是一樣的陰陽怪氣:“來碧嶼村總共就遇見倆人,一個潑皮無賴,一個先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吃,可真是人杰地靈。” 廳響:“跋涉千里,大開眼界?!?/br> 周唯月就很直接了,氣呼呼地看著宋熙臨:“哼,你是個壞蛋,把司徒弄哭了,以后再也不和你當(dāng)好朋友了!” 唯獨(dú)司徒朝暮沒有回頭,一直沒回頭。 宋熙臨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韁繩,踩在馬鐙上的雙腳還在無意識地用力向下壓著,壓的馬都煩了,連著甩了好幾下尾巴。 在那匹馬開始不耐煩地原地踏步時,宋熙臨終于語無倫次地開了口:“那個、要不,那個、車一天只有一趟,要不你們,先在我家留宿一天,明天……” “我不!”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司徒朝暮斬釘截鐵,咬牙切齒地打斷了,“我就要回家,爬也要爬回去!” 宋熙臨:“……” 就在這時,后方的山道上再度響起了馬蹄聲,與此同時,一道女人的喊聲也從遠(yuǎn)方傳來了:“小王八蛋,讓你去買瓶生抽又不是讓你去買龍rou,還能買半個小時不回家?” 宋熙臨:“……” 幾人同時循聲看去,這次看到了一頭黑色的駿馬,馳騁于馬鞍上的是一位身穿棕色皮衣和黑色長靴的女人。 令人驚奇的是,這女人竟然剃著一顆光頭。 然而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不在頭發(fā),所以這女人即便是剃著光頭也還是能讓大家在第一時刻對她產(chǎn)生美和卓然的評價。 到了幾人面前,女人英氣十足地拉疆駐馬,一雙流光十足的丹鳳眼在眾人身上困惑地掃了一圈,最終將目光停頓在了陳老四身上:“老四,這是怎么回事兒?” 陳老四伸出顫抖的手,一臉悲憤指著宋熙臨:“你家這小子,他好不要臉嘛,一上來就把人家小姑娘給欺負(fù)哭了!” 宋熙臨:“……” 第31章 ◎顯然,還是在記仇呢?!?/br> 陳老四又憤慨地嘆息了一聲, 然后就催著他的牛走了。 顧與堤瞧了一圈,在場三個小姑娘,有兩個都轉(zhuǎn)過身來了,唯獨(dú)那個身材最小巧的女孩是背對著大家的。那兩個正對著她的小姑娘也沒有哭。 兒子的目光也一直定格在那個固執(zhí)的不肯轉(zhuǎn)過身來的小姑娘的纖瘦背影上。 顧與堤趕忙從馬背上翻了下來。 也是在這時裴星銘他們四個才發(fā)現(xiàn), 原來宋熙臨的媽竟然這么高, 即便是穿著平底靴也還是比三個女生中最高的周唯月還高出一個頭頂。 也難怪宋熙臨能長到一米八七。 對身高極其有執(zhí)念的裴星銘和廳響突然就釋然了。 顧與堤快步流星地走到了司徒朝暮身邊, 彎下腰來,目光溫柔地瞧著她:“乖乖, 跟阿姨說說,他怎么欺負(fù)你了?阿姨替你揍他。” 司徒朝暮的面頰通紅,眼淚一直在嘩嘩流, 整個人一抽一抽的, 是真的委屈極了, 但是顧與堤的語氣實(shí)在是太和藹可親了, 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努力地控制著情緒, 使自己抽泣的腔調(diào)變得禮貌:“不、不用了、我們、我們要回家了?!?/br> 顧與堤并沒有勉強(qiáng)她留下,而是輕聲細(xì)語地說:“你們是從東輔來的吧?要回家的話肯定要先去縣城,但是縣城汽車站一天只往d市發(fā)一趟車,你們現(xiàn)在過去已經(jīng)沒車了呀?!?/br> 司徒朝暮卻很堅(jiān)決地要回家:“沒、沒關(guān)系, 我們、我們可以在縣城住一晚上。” 顧與堤:“住縣城不是要花錢么?而且縣城里面也沒有好吃的,不然你們今晚就住在阿姨家吧?阿姨給你們做好吃的, 明天一早再送你們?nèi)タh城, 好不好?” 不等司徒朝暮開口,聞鈴就接了句:“花點(diǎn)錢也無所謂, 反正我們來的時候也是在縣城住了一晚上, 再住一晚上也沒什么, 總比被人家當(dāng)成要飯的喊滾強(qiáng)。” 宋熙臨:“……” 關(guān)鍵是,聞鈴不提“滾”這個字還好,一提“滾”這個字,司徒朝暮瞬間就又回想到了剛才自己被宋熙臨兇巴巴喊滾的事兒,如洪水般洶涌的委屈感再度彌漫了心扉,當(dāng)即就控制不住了,再度放聲大哭了出來:“我要回家!” 宋熙臨驚慌失措,語無倫次:“我、我我沒有把你們當(dāng)成要飯的!” 廳響和聞鈴打配合:“但你是不是讓我們滾了?” 宋熙臨啞口無言。 周唯月又接了句:“還超級兇超級兇地對司徒!哼,壞蛋!” 裴星銘則是看向了顧與堤:“阿姨,你看看這,你看看把我妹委屈的!我們大過年的從東輔跑過來,折騰了一天一夜來找他玩,結(jié)果他一上來直接上我們滾,這合理么這?” 顧與堤沉著臉,又氣又無奈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宋熙臨抿緊了薄唇,想要致歉挽留他們,卻又顧慮重重。 多年前,師父就曾叮囑過他,這大千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順心而為,欲窮無盡,往往越求越求而不得,不如放下執(zhí)念,盡人事,聽天命,余下所有,泰然處之。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始終悟不透這句話。 泰然處之……他連泰然都做不到,該如何處之? 人心都是rou長的,他們幾個能夠不遠(yuǎn)千里地來找他,他當(dāng)然是有所觸動的,但他并不想將自己所屬的世界展示給他們,更不想讓他們闖入自己的世界,因?yàn)樗麄兣c他終究不是同路人。 他們的世界五光十色、四通八達(dá),而他的世界只有無盡的孤寂與荒蕪。 曾經(jīng)的他也向往山外的世界,但是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都無法適應(yīng)融入,因?yàn)樗谏街?,長于山中,并在此山中產(chǎn)生了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認(rèn)知,所以無論他走出多遠(yuǎn),都無法走出這座山,因?yàn)樗谋驹淳驮诖松街小?/br> 本源在人魂在,本源消人魂消,他還沒有學(xué)會該如何將本源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什么時候?qū)W會了,什么時候就泰然了。 他也放不下顧家的那把刀。 他不甘心一輩子死守一把刀,卻又無法舍棄掉這把刀。那不僅是母親的江湖之遠(yuǎn),也是他的江湖之遠(yuǎn)。 顧家刀也從來不是刀隨人姓,而是人隨刀姓,從他被賦予顧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這一生必須背負(fù)此刀。 顧氏鍛刀法,也不能斷在他的手里。 而他之所以能夠外出一遭,不過是收了宋青山的錢,頂著“宋熙臨”的名去上一年的學(xu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