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剩下的五個護(hù)士藏在哪里，胡利連個影都沒瞧見，后面還碰到了那個有著灰色豎瞳的心理醫(yī)生被強(qiáng)制送回病房，彼時天都蒙蒙亮了，胡利只好放棄找人的念頭，躺在床上嘗試無藥入睡。

    嘗試結(jié)果從他泛著青紫的臉色就能知曉：沒有入睡藥，病患根本不可能睡著。

    第154章

    加之陳云昨晚入睡前見過他受幻覺困擾四處逃竄的狼狽模樣，如今他卻好好地躺在床上和眾人一起睜眼，便還可以推導(dǎo)出另一件事：有個倒霉催的護(hù)士承擔(dān)了他的所有幻象。

    “他真是不怕和護(hù)士們撕破臉皮啊……”呂朔站在陳云身邊極小聲地吐槽道。

    “不會?！标愒粕宰魉伎己髶u著頭說，“還不是時候?！?/br>
    這里每個人都在避免撕破臉皮。

    大家都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老參與者了，哪怕心里有再多的不滿，不到最后關(guān)頭也不會將話說死把事把事做絕，就像昨夜她明明擺了胡利一道，胡利現(xiàn)在也仍如同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般只字不提。

    陳云和呂朔說：“那人就算要報復(fù)胡利，也要再等等。”

    生死大事之前，一切皆是小事。

    胡利也不是不知道以后可能會被人報復(fù)，可在當(dāng)時他必須這樣做，否則他的病情發(fā)展進(jìn)程和大家會不一樣。雖然最后還是不一樣了，但好歹也摸索出了一些線索，這件事或許還會讓他改變策略，比如從依照規(guī)則通關(guān)該副本，變?yōu)橛帽M一切辦法活著離開該副本——哪怕是依靠擺渡者npc。

    “昨晚大家都被幻覺里的鬼怪觸碰到了吧？”胡利一天一種面孔，今天居然總結(jié)了自己得到的線索毫不吝嗇地全部說出，“這應(yīng)該就是那個黑眼睛的醫(yī)生所說的‘病情加重’，但是病情可以通過睡覺來緩解。”

    ——第一夜大家不睡覺，所以第二夜幻覺由“看到”變?yōu)榱恕氨挥|碰”。而第二夜吃了藥睡覺的人，第三夜的病情則十有八九會維持在“被觸碰”的階段，只有再度不睡，病情才會在次日夜晚進(jìn)一步加重。

    “我已經(jīng)連續(xù)兩天沒睡覺了，不知道今晚我會‘病重’成什么樣子？”胡利自嘲地笑了一聲，他環(huán)視眾人，“我現(xiàn)在只有個疑問：你們是不是有人早就和他們商量好了晚上在哪匯合拿藥？不然你們怎么找的都那么快？”

    陳云光明正大道：“沒有。”

    呂朔像是得到了新思路似的反問他：“這還能提前商量好?。俊?/br>
    蘇尋蘭則不看胡利，垂首盤著自己不知何故被弄散的頭發(fā)，慢悠悠道：“我倒是想，可惜昨天我提議雙方各熬半宿時沒少被人拐著彎罵，誰愿意和我商量好??？不過胡利你也別急，昨天沒商量，但我覺得今天可以商量了。”

    畢竟按照他們這邊睡著的人數(shù)來看，昨晚應(yīng)該只有一個護(hù)士沒被找到。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這所青山精神病的熟悉程度會愈發(fā)高，找人也會更容易，再者即便護(hù)士們被找到了交出了入睡藥，也仍然有遇上其他病患要承擔(dān)幻覺的風(fēng)險。在這種情況下，護(hù)士參與者們肯定會想明白：他們一對一組好隊(duì)把藥交給病患參與者，讓病患參與者老實(shí)吃藥，病患睡著后不將幻覺告知他們這個方法是彼此最好的選擇，因?yàn)檫@樣雙方都不會被幻象困擾，他們再無需費(fèi)心東躲西藏，能好好回宿舍休息。

    若真能一直這樣，大家維持著表面的和諧持續(xù)到副本第七日不是問題。

    胡利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昨晚才會把幻象告訴湘妃，既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幻覺，也是為了敲打護(hù)士，讓他們知道內(nèi)斗只會折磨彼此，于雙方都沒有好處，反正他這不這樣做也找不到護(hù)士，還不如試試呢。

    陳云卻覺得此法不可行，其一，《住院病患守則》中提到過，入睡藥具有一定副作用，要慎重決定是否服用，它能天天吃嗎？

    其二，此法和昨天蘇尋蘭的提議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護(hù)士們?nèi)季芙^了，緣由絕不可能僅僅是因?yàn)橄胱员?，十有八九還有別的原因。

    胡利也很關(guān)注第一點(diǎn)，詢問其他人：“你們昨晚吃了藥，副作用是什么？”

    呂朔抓抓腦殼：“不知道?！?/br>
    聽到這句像是戲耍他的回答，胡利不由自主拔高嗓音：“不知道？！”

    呂朔語氣慎重：“至少目前我還感覺不出來副作用是什么?！?/br>
    蕭斯宇附和道：“我也是?！?/br>
    卞宇宸同樣對胡利說：“我也?！?/br>
    蘇尋蘭也難得神情真摯：“這是實(shí)話，我們沒騙你?！?/br>
    連十三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胡利這才信了大半，畢竟他們不可能一致串通欺騙自己，他翻身下床朝外走：“那就去問醫(yī)生或者瑪麗姑姑，他們總不能都說謊。”

    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往樓下去，柳不花卻饒進(jìn)一號病房，問倚靠在床頭遲遲不起的謝印雪說：“干爹，您今天怎么都不說話，身體不舒服嗎？”

    謝印雪側(cè)首垂眸，目光落在床畔邊的銀灰色物件上：“我在看這張輪椅?！?/br>
    柳不花跟著他看了一眼，沒看出什么名堂：“它怎么了？”

    謝印雪彎眸笑起，用指尖挑起輪椅上完好無損的固定帶，篤聲道：“它不是我昨天坐的那張?！?/br>
    他原先坐的那把輪椅是瑪麗姑姑弄來的，固定帶已斷，并非眼前這把輪椅——換句話來說，卞宇宸給他弄來了一把新的輪椅。

    除此以外，卞宇宸還在昨夜提醒他書架上有醫(yī)院前病患留下的日記本，這種將旁人都難以發(fā)現(xiàn)的線索暗示告知的行為謝印雪只在第一個副本時的步九照那見識過，如果不是他和步九照關(guān)系匪淺，恐怕連謝印雪都會忍不住懷疑一下這人卞宇宸會不會是擺渡者npc，況且卞宇宸身上的種種怪事還不止這一樁。

    謝印雪坐上輪椅，讓柳不花推著自己前往醫(yī)生辦公室：“我今晚得再見一次瑪麗姑姑，問她些事。”

    柳不花聞言不解道：“瑪麗姑姑不就在導(dǎo)診臺那里，何必要等到晚上？”

    “是?！敝x印雪話音稍頓，“但我要問的，不是白日的瑪麗姑姑。”

    別看柳不花平時探索如何通關(guān)副本的事一件不干，就光無所事事等著躺贏，可謝印雪好好與他說每句話，他都會認(rèn)真忖量思辨，因此一下就明白了青年話中深意：“您的意思是……白天的瑪麗姑姑和夜晚的瑪麗姑姑不是同一個？”

    “還是不花你最懂我?！敝x印雪笑著回頭望了他一眼，“此事先不要聲張?！?/br>
    柳不花拍著胸脯給謝印雪做保證：“您放心，我都懂的?！?/br>
    可隨后他又不禁感慨：“不過干爹您是怎么想到這一層的啊？”

    其實(shí)謝印雪一開始也不能確定，他甚至都沒往這方面去想，畢竟在鎖長生之中，引導(dǎo)者npc不會說謊是一個公認(rèn)的鐵律，他們會回答參與者所有能回答的問題，有些不能回答的問題，他們或許會避開不談，會答非所問，卻絕不會說假話。

    瑪麗姑姑是他們進(jìn)入副本內(nèi)見到的第一個npc，她是引導(dǎo)者毫無疑問。

    所以當(dāng)林月問她“卞宇宸以前是這里的護(hù)士嗎”，她答“不是”時，大家心中縱還有其他疑慮，卻也沒有再深探研究了。

    然而瑪麗姑姑和過去副本中其他引導(dǎo)者npc始終有些不太一樣——她沒有臉。

    說起也得感謝以諾，他在永劫無止學(xué)院中為了整死謝印雪，特地藏著不露面，還弄來了一個教導(dǎo)主任，搞了黑板和教案來代替他公布副本規(guī)則，靠廣播與眾參與者對話，讓謝印雪知道這些任務(wù)根本不需要引導(dǎo)者npc事必躬親，嚴(yán)格來講，他們只需要在副本最開始時第一個與參與者進(jìn)行“交談”就夠了。

    瑪麗姑姑是引導(dǎo)者npc沒錯，可誰又能確定，他們?nèi)缃褚姷降木鸵欢ㄊ撬麄冊诟北咀铋_始時出現(xiàn)的“瑪麗姑姑”呢？

    并且在青山精神病院中，將副本各種規(guī)則告知指引參與者、比瑪麗姑姑還像引導(dǎo)者npc的反而是那位擁有黑眼睛的“歩醫(yī)生”，他瞧著也不是個有耐性的，依照步九照第一晚所言他的身份似乎還不簡單，這個副本好端端的，怎么讓瑪麗姑姑在導(dǎo)診臺那站崗，倒叫這么一位“大人物”來做了“雜事”？

    更何況瑪麗姑姑的身份若無問題，昨晚卞宇宸就不會刻意打斷他的問話了。

    很明顯，卞宇宸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經(jīng)不住三番五次的拷問。

    至于原因？

    那當(dāng)然是因?yàn)樗褪菤i醫(yī)生所說的瘋了的“護(hù)士”。

    正由于瘋了，在上個副本中是護(hù)士的卞宇宸，在這個副本變成了病人，這樣才解釋得通瑪麗姑姑和他身上那些違和之處。

    不過為求萬無一失，謝印雪還是決定要親自從夜晚的瑪麗姑姑口中得到答案。

    他和柳不花慢悠悠晃到醫(yī)院第一層時，胡利正站在護(hù)士導(dǎo)診臺前詢問瑪麗姑姑：“瑪麗姑姑，你知道入睡藥的副作用是什么嗎？”

    瑪麗姑姑聞言冷漠道：“醫(yī)生現(xiàn)在就在上班，這種問題你不問他們，來問我？”

    胡利有些悻悻：“行吧?！?/br>
    《住院病患守則》中倒也說了醫(yī)生不會騙他們，其他參與者護(hù)士和卞宇宸、蘇尋蘭幾人早在瑪麗姑姑回答完胡利后就往心理醫(yī)生辦公室走去，胡利也準(zhǔn)備離開，可他還沒走兩步，忽地就感到后腦勺一痛，像是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

    他揉著后腦轉(zhuǎn)過身，質(zhì)問站在正后方的呂朔：“你打我頭干嘛？”

    呂朔一臉莫名，舉起雙手說：“我碰都沒碰到你啊?！?/br>
    蕭斯宇幫著呂朔說話：“他沒打你?！?/br>
    “不是你那會是誰？”胡利說著，將目光轉(zhuǎn)向呂朔左手邊的陳云。

    他昨晚和陳云起了點(diǎn)“小沖突”，興許是陳云心中記恨，才偷偷打他頭，又或者就是呂朔打的，但他不承認(rèn)，畢竟他和蕭斯宇、陳云本就是一伙的，在幫陳云出氣也不是沒有可能。

    胡利的心理活動全表現(xiàn)在眼神里，細(xì)心些的人一眼就能瞧出，蕭斯宇看見后就攔在陳云面前說：“陳云她也沒打你，你是不是兩天沒睡白天也出現(xiàn)幻覺了？”

    “幻覺有那么逼真嗎？”

    胡利的眼神中滿是狐疑，奈何找不出他們說謊的證據(jù)，又確實(shí)擔(dān)心是自己病情加重，便不再與陳云呂朔等人爭辯，打算就此平息風(fēng)波，結(jié)果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瑪麗姑姑突然來了興致，她半彎下腰身，將雙手交叉搭在臺面上，撐著下巴在幾人間播弄是非：“我倒是看見，有個調(diào)皮的病人敲了你的頭。”

    這話叫胡利眉頭緊鎖，立馬頓住了腳步。

    護(hù)士們都走了，這里剩的全是“有病”的參與者，引導(dǎo)者npc又不會撒謊，她都這樣說了，那肯定是陳云、呂朔和蕭斯宇他們?nèi)酥械囊粋€打了他的頭啊。

    不過昨晚的事終究是自己理虧，胡利擺擺手，佯裝大度道：“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跟你們計(jì)較，下次別這樣了。”

    呂朔卻覺得他們很冤枉，他很想問瑪麗姑姑一句“你都沒眼睛是從哪看見的”，可惜他沒那個膽子，只能環(huán)視四周看還有沒有其他參與者能幫忙作證還他們一個清白。

    然后他看見了謝印雪和柳不花。

    但是呂朔剛張開嘴巴就想起這個副本中謝印雪對他們所表現(xiàn)出的疏離態(tài)度，便硬生生把話憋回去了，覺著胡利既然沒有要算賬的意思，那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他就背了這個黑鍋吧。

    誰知下一秒，呂朔卻聽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淡淡出聲：“瑪麗姑姑，原來你有眼睛嗎？我怎么沒看到？”

    “沒看到？”瑪麗姑姑直起身體，嗓音像是摻了冰碴般溫度驟降，“你瞎了嗎？”

    “真的沒看到呀?！敝x印雪微微偏了下頭，唇畔含笑，神情溫柔，連聲音都是輕輕的，“在我這里，你就是瞎的，能看見什么？”

    青年從頭至尾都沒幫呂朔、陳云他們辯解半個字，說的話卻仿佛意有所指——因?yàn)槟阆沽耍圆趴吹搅宋覀兌紱]看見的東西。

    呂朔聽著一邊替謝印雪擔(dān)心，怕他激怒瑪麗姑姑后會遇到危險，又一邊忍不住在心中感嘆：謝先生還是一如既往的敢說啊。

    他們首次相遇的那個饕餮宴副本，謝印雪在里面就是這樣和一個叫“阿九”的廚師抬杠的，如今類似的情景重現(xiàn)，還真叫人有些……懷念。

    “謝印雪，你真是一個不聽話的病人?！?/br>
    果然不出所料，瑪麗姑姑哪里容得下被自己討厭的病人挑釁？

    她身形一閃，暴掠而至謝印雪身前，抓著輪椅扶手，俯身低頭“盯”著謝印雪，咯咯怪笑：“我記住你了?！?/br>
    面對瑪麗姑姑充滿了威脅意味的話，謝印雪不僅沒有怯縮，笑容的弧度好像還更大了些，很有教養(yǎng)地溫聲說：“瑪麗姑姑，勞煩你讓開些，你擋住我去看醫(yī)生的路了，還是說你想推我過去？”

    “好啊?！?/br>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瑪麗姑姑居然同意了。

    可她顯然不可能真的推謝印雪過去，她所應(yīng)下的“推”，是抬起右腿準(zhǔn)備踢輪椅一腳。

    柳不花今早就問過謝印雪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雖然當(dāng)時謝印雪沒正面回答，但柳不花很清楚答案是肯定的，瑪麗姑姑一腳下去謝印雪必定不會摔倒，然他不想叫謝印雪白白受這個罪，剛要上前阻攔，有個人的動作卻比他還快——

    “使不得！”

    胡利滑跪到瑪麗姑姑身側(cè)，捧住她勻稱修長的大白腿：“這種粗活怎能勞您費(fèi)勁呢？我是謝印雪的同室病友，幫助他，義不容辭！”

    謝印雪：“……”

    瑪麗姑姑：“……”

    連陳云、呂朔和蕭斯宇都看傻了眼，覺得胡利這種爛脾性能在鎖長生中活那么久，確實(shí)有兩把刷子，畢竟這能屈能伸，能硬能軟，能舔能跪的本事他們就沒見過第二個人有。

    瑪麗姑姑沉默著抽回自己的腿。

    胡利還摩挲了兩下指腹，像是在回味方才的觸感，瑪麗姑姑瞧見狀，簡直恨不得自己是真瞎，陰惻惻道：“滾！”

    “誒誒，馬上滾。”胡利連連點(diǎn)頭，站起身后還取代了柳不花幫謝印雪推輪椅，“走，謝哥哥，我推您去看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