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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出逃以后 第41節(jié)

    周景和還是邁進了偏殿。

    孟娉瑤搬來觀羽殿之前,這兒應(yīng)當(dāng)是許久不曾修繕過的宮室,據(jù)說桌椅床鋪上都積了厚厚的灰,可孟娉瑤搬來之后,長星與綠玉就將這兒里里外外都打掃得干凈。

    從孟娉瑤被廢黜,沒了皇后這個尊貴的身份,身邊的那些宮人就已經(jīng)各自尋了出路,零星留下來的那么幾個,也多是做事懶散,若是要指望他們是指望不上的,所以綠玉與長星兩人凡事都只能親力親為。

    周景和方才踏入偏殿,元慶就手腳極快的將里頭的燭火點亮。

    里邊很快亮堂起來,周景和一步步往里邊走去,里頭吹進來的黑灰在半空中飄飄灑灑,落在他的肩膀,發(fā)梢,他恍然未覺,只步步向前走。

    長星的尸身被放在床榻邊的地面上。

    她只是個身份微賤的小宮女,自然是不配躺在床榻上的,被燒死之后,她能在這偏殿中安然度過這一夜已經(jīng)是她運氣好,否則她方才咽了氣就應(yīng)當(dāng)被裹了席子丟去亂葬崗。

    否則若是被這晦氣東西沖撞了宮中貴人,他們這些奴才,哪個能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

    周景和走到那具尸身的身邊,居高臨下的往下看,那具尸身早已瞧不出長星的模樣,她被這場大火燒得面目全非。

    那些人是以她的身形以及身上被燒得殘破的衣物驗證了她的身份。

    可只是一眼,周景和就知道,這并非是長星。

    他在文陽殿與她朝夕相處了七年,更是與她有過夫妻之實,他應(yīng)當(dāng)算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身體的人。

    即便穿著一樣的衣衫,有著相似的身形,他也依舊一眼就能分辨。

    周景和的臉色赫然變了,他目光陰冷的往外頭走去,此刻的他心里更多并非是因為被騙生氣,而是止不住的想著,她費盡心思也要出宮,是為了魏清嘉嗎?

    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她還是忘不了他?

    元慶沒料想周景和又好似突然發(fā)了怒,他慌慌張張的拎著燈籠又連忙跟上周景和的步子,一路趕回了承文殿。

    等到了承文殿,元慶斟酌了好一會,才總算嘗試著開口問起那具尸身的事,“那陛下,明日這長星姑娘的尸身該當(dāng)如何處置呢?”

    他也知道這會兒的周景和面色不對,可明日一早那管事太監(jiān)就要將這尸身丟去亂葬崗了,他要是現(xiàn)在不將這事問個明白,等到那管事太監(jiān)底下的人真將這尸身丟去了亂葬崗,那這事兒怕就真難辦了。

    所以他只能頂著壓力開了口。

    周景和聞言,冷笑一聲道:“不過是一個低賤宮女,用席子裹了丟到亂葬崗去便是,還需要朕來教你?”

    元慶再不敢多言,只能連連應(yīng)聲道:“是,奴才明白了?!?/br>
    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足以說明他是個擅長揣摩主子心思的,可是今晚周景和的心思,他是真的猜不透,也是不敢猜。

    元慶方才應(yīng)下,周景和又抬眸道:“讓元堯來見朕?!?/br>
    若是尋常時候,元慶大約會勸一句,說天色晚了,讓周景和好生歇息,明日再請元堯過來之類,可這會兒他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只應(yīng)道:“是?!?/br>
    元堯過來的時候也覺得奇怪,路上便忍不住跟元慶打聽了一句,“陛下可有說是什么事兒?!?/br>
    元慶搖頭,“你去了便知道了。”

    過了一會,他又提醒道:“陛下這會兒心情不大好,待會兒你還是注意著些。”

    元堯只能點頭,等到了承文殿見了周景和,他才知道元慶說的話可當(dāng)真沒錯。

    此時已近八月,上京暑熱未消,半夜外頭或許涼快些,可元堯一路匆匆趕來,身上也已冒了汗,可一進承文殿,他就覺得周身的溫度即刻降了下來,好似瞬間被人丟到了冰室之中。

    可他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開口恭敬道:“陛下?!?/br>
    周景和瞥了他一眼,然后才道:“今夜叫你過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去辦,你即刻去上京各個城門口盯著,若是有人要出城,必定得先過了你的檢查?!?/br>
    元堯點頭,又問道:“陛下可是要尋什么人?”

    周景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尋陳長星?!?/br>
    元堯心中一驚,下意識抬起頭來道:“長星姑娘不是……”

    他的話方才說了一半便正好對上周景和幽深的目光,很快回過神來應(yīng)道:“屬下明白了?!?/br>
    “那便去辦吧?!敝芫昂筒]有興致多言。

    元堯剛要應(yīng)下,又想起這會兒已是丑時,皇城與各個城門口的距離可不算遠,就算是快馬加鞭等到了怕也得第二日拂曉,這也不知是否會誤了事。

    于是便又開口與周景和說明,“若是明日拂曉才到,長星姑娘有出城的心思,怕是已經(jīng)出了城。”

    周景和神色一頓,“你先按照朕的意思去辦,旁的,朕自有打算?!?/br>
    元堯聽著,也自然不會再多言,很快恭敬應(yīng)下便告退出去。

    宮外,一輛灰沉沉的馬車在夜色中匆忙趕路。

    馬車里,折騰了一日的長星或許是有些疲憊的,可她眼里卻不見分毫疲累,反而是興奮的左顧右盼著。

    這會兒已經(jīng)是夜深人靜,她也可以大著膽子掀開車簾的一角,去看看外邊的景致。

    她不是第一回 出宮來,但這一回卻和從前全然不同,因為這一次她是真正自由的。

    長星在馬車里折騰著,想起欣妃的那個木盒子,便又從包袱中將它翻了出來。

    她曾經(jīng)那么多次捧著這個盒子克制不住的想知道欣妃到底給她留下了什么,但是每一次都還是遵照欣妃的要求,并未提前打開。

    而如今,她終于真正離開了那座宮殿,真正得到了可以將這只木盒子打開的資格。

    想著,她伸手撥開上面的木扣,盒子應(yīng)聲打開。

    瞧清楚了里面的東西之后,她也不由得有些愣神,里面是整整齊齊的幾張銀票和一封信以及一張字條。

    沒什么重物。

    難怪她每回將這木盒子拿在手中掂量總覺得輕飄飄的。

    她伸手拿了那張字條,展開之后瞧見上面只有寥寥幾句話,是欣妃寫給她的。

    大約都是感謝她那些日子的照料。

    長星看著也克制不住覺得有些眼酸,雖然只是一些簡單的字句,可她看著總是止不住想起欣妃,就如同是她在病榻上攥著長星的手親口與長星說了這些話一樣。

    她說,“從你來了冷宮,這兒才算是有了些生氣?!?/br>
    她說,“我知我總是瘋瘋癲癲的,定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br>
    ……

    長星看到了字條的最后,見上邊寫著,“這幾張銀票是我入宮時帶來的,你若是出了宮定是有使銀子的地方,也不需同我客氣,只是若是有一日你正好路過青州,還請幫我打聽打聽青州的蕭家蕭爭是否有了妻室,若他已許了妻室,便不必再去打擾他,將這封信焚了便是,若是他依舊等我,便請你幫我將這封信送到他的手中……”

    長星將字條看完,想起欣妃從前郁郁寡歡的模樣,心里大約也能有些猜想。

    她輕輕嘆了口氣,將那字條連著銀票以及那封信一塊兒收進了木盒子里,正在這會兒外頭劉儀安排的車夫開口問道:“姑娘,再有半個時辰就要出上京了,你可有還有什么別的要去的地兒,等出了上京也就不好再回來了?!?/br>
    長星一聽這話,連忙往前挪了挪道:“您可知皇陵邊上的那座普華寺?”

    “普華寺?”車夫思索片刻,“那是守陵的嬪妃居住的地方吧?”

    長星連連點頭,“不錯,您可方便送我去一趟普華寺,我想去見個人?!?/br>
    她心里邊想著的是蘭嬪。

    從蘭嬪離宮那日開始,長星便再不曾見過她。

    如今她是假死從宮中逃出來的,往后估計也不會再有回到皇城的時候,便想著在臨走之前應(yīng)當(dāng)再見她一回。

    “倒是離這兒不遠,我便送你過去吧,只是也要瞧著時辰,最好是要在天亮前離開上京,雖說劉大人將事情安排得妥帖,可那路引總歸是偽造的,若是被發(fā)現(xiàn)總歸麻煩?!避嚪螂m然答應(yīng),可也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叮囑的話語。

    長星知道此次離開不易,便也都一一應(yīng)著。

    馬車平穩(wěn)的行駛著,即便是上山的路也走得很穩(wěn),以至于到了普華寺的時候,長星已經(jīng)昏昏欲睡。

    直至車夫開口提醒了句,“姑娘,普華寺到了。”

    長星方才猛然清醒過來,連忙下了馬車,又聽那車夫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兒便盡快辦了,我在這馬車上先歇一歇,您瞧著時辰,千萬別耽擱了出城?!?/br>
    長星連連答應(yīng)著,“您放心歇著吧,待會兒我出來再叫您?!?/br>
    車夫聽著才算是點了頭。

    長星快步走到普華寺門前扣了扣門,沒什么動靜,不過也是正常,畢竟這會兒三更半夜的,寺中的人大約都在歇息。

    若是可以,長星也并不想在這個時辰過來擾人清夢,可她天亮前就得出城,也沒別的選擇,只得又繼續(xù)叩門。

    好在這回終于有人罵罵咧咧的開了門,“這大半夜的到底是誰啊,還讓不讓人睡了?”

    長星見來人身著素色寢衣外邊披了件灰色外衫,還不住打著哈欠,顯然是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連連道了歉。

    外頭的冷風(fēng)一吹,那人困倦的神色也稍稍散去,她上下打量了長星一番,見長星不過穿著尋常百姓衣物,也知并非是什么貴人,說話間也未曾客氣,“這大半夜的,到底有什么事兒就說吧?!?/br>
    長星恭敬問道:“不知這位娘娘怎么稱呼?”

    那人瞥了長星一眼才道:“普華寺里頭沒什么公主娘娘的,你喚我一聲容娘便是?!?/br>
    長星便也不曾客氣,開口問道:“容娘,我這一趟過來是求見蘭嬪娘娘的,能否請您幫忙與她說一聲?”

    “你說的是楊蕙蘭吧?”容娘問了一句。

    長星連連點頭,解釋道:“是,我是從前她在宮中幫襯過的奴婢,現(xiàn)在年歲夠了放出宮來,正要回老家去,便想著在回去之前來看看她?!?/br>
    容娘微微皺眉,“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只是大周律例,嬪妃入了普華寺便不許他人探視,就算是母家親人來了,都怕是見不著人,你今日怕是白跑了一趟。”

    聽了這話,長星頓時著了急,慌忙從衣袖里掏出塊碎銀子塞到容娘手中,“還望您行個方便,我只想與蘭嬪娘娘說上幾句話,定不會牽連了您。”

    容娘低頭看了一眼她塞到自己手中的碎銀子,頗有些無奈道:“你這黃白之物在別處是行得通的,可在這普華寺卻沒有派上用場的地兒,給我也是無用?!?/br>
    長星一愣,她從前在宮中不管遇上什么事兒,只要是需要那些宮女太監(jiān)過了手的,便少不了要塞些銀子,她便習(xí)慣了如此行事,倒是忘了普華寺里頭的嬪妃連個使銀子的地方都沒有,哪里會看重這些黃白之物?

    想到這兒,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卻也還是不肯就此放棄。

    “罷了?!比菽镆娝ツゲ洳溥€是不肯走,又覺得與她在這風(fēng)口耗了這么久實在困倦,便索性松了口,“你就在這候著吧,我去叫她過來。”

    長星沒想到這容娘竟也不是那么難說話的,心中頓時一喜,連聲應(yīng)下,“那便麻煩您了?!?/br>
    容娘沒走兩步,又扭頭與她道:“今日的事可與我沒什么干系,若是你們二人被旁的人瞧見了要治罪,可別說是我?guī)土四氵@一回。”

    長星連忙道:“這是自然?!?/br>
    容娘才放下心來,轉(zhuǎn)身去了。

    沒過多久,長星就聽到里邊傳來腳步聲響,她轉(zhuǎn)頭,正好瞧見蘭嬪打開門來。

    她瞧著蘭嬪好似消瘦了許多,止不住便紅了眼眶。

    見到長星,蘭嬪心頭也是微微一顫,“長星,當(dāng)真是你來了?我莫不是在做夢吧?”

    長星走到她跟前,盡可能壓下淚意道:“是我,娘娘,我出宮來了?!?/br>
    “前些日子我才聽說魏家出了事?!碧m嬪擔(dān)心的攥著長星的手,“那你與魏清嘉的婚事呢?難道你與他還不曾成婚嗎?”

    見她問起,長星便長話短說,簡單的將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兒盡數(shù)與她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