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6節(jié)
安隅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過神時,已經(jīng)脫下風衣朝羅青扔了過去。 羅青眼中的兇狠散了一刻,她遲疑著把風衣披在女兒身上,遮住她正不斷畸化的四肢。 小女孩終于抬起頭,眼淚下得無聲無息。 空氣忽然變得潮濕,安隅抬手去接——53區(qū)再次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面前的螳螂畸潮越來越擁擠,人類意志雖沒徹底消散,但獸性已無可遮掩。 安隅注視著他們。 這之中的絕大多數(shù)很快就會被同類吃掉,人類畸化成螳螂,有更殘酷無理的生存規(guī)則等著他們,但—— 他忽然笑了。 抬手一拋。 “給?!?/br> 你們想要啃噬殆盡的,不堪的舊日。 資源長的尸體懸空時,整座城市陷入片刻死寂。 那些螳螂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渾濁的眼中映著同一道拋物線。 嗵! 沉重的悶響終于落地。 嘶喘聲突然響徹天際,亢奮的,憤怒的,崩潰的。 它們一涌而上,瞬間便蠶食了資源長的尸體。 安隅轉(zhuǎn)身往回走。少了那件風衣,囚服下的身影單薄得要命,讓人擔心他隨時會被身后的黑夜吞沒。 但每當熄滅的路燈重新亮起時,他都又朝著來時的方向走過了一小段,將深淵割裂在身后,獨自穿越那漆黑雨霧。 安隅回到資源站樓下,秦知律正背對著他看向長街的另一邊。 一個穿著防護服的寬闊身影從街角走過,路燈亮起時迅速躲進陰影,待燈熄滅后繼續(xù)快步前行。 “長官……”安隅遲疑道:“那該不會是……” 秦知律點頭,“軍部的幸存者?!?/br> 暴雨如注,城市徹底重歸黑暗。 “褚寧上尉,軍號283410,第二清掃小隊隊長。我隊現(xiàn)存6人,很高興在此時此地見到您!” 這個三十多歲的魁梧大漢已經(jīng)被折磨得面色蠟黃,在街角被秦知律叫住后,他就把他們帶來了垃圾場里的舊車庫。 6名軍人逐個接受秦知律的查驗,安隅獨自坐在門邊的地上,透過破洞看著外面的水母狂潮。 雨水的粘稠程度遠超從前,砸在地上發(fā)出噗呲噗呲的聲響——那已經(jīng)不是雨,而是成千上萬的水母。傘帽下抖動著絮絮的觸須,落地后快速蠕動,給大地披上一層波瀾起伏的雨衣。 秦知律說,超畸體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這是它過度修復的反應。 一只小水母順著破洞爬進來,傘帽吸在門上,安隅把它揪了下來。 細長的觸須立刻盤住他的手指,傘狀體深深吮住一小塊皮rou,帶來一陣熟悉的細小蟄痛。 安隅握拳,水母液從指縫間滴落,旁人看來就像他捏爆的一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水母在他攥拳前就已經(jīng)爆掉了。 地面的積水倒影里,那對金眸亮了一瞬,又迅速恢復了漠然。 凌秋的筆記幫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總是在接觸感染源后眩暈,那應該就是異能出現(xiàn)的前兆,被強大的畸種感染,或是首次接觸的感染源都會加重反應,擺渡車那次他就直接失去了意識。 此外,同樣咬了他,水蟲不會爆,水母卻會。區(qū)別在水蟲只是啃咬,但水母卻在主動融合人類。 褚寧朝這邊喊道:“你的手在流血!” 秦知律也看過來,安隅拉下袖子,“沒事的,不小心割到了?!?/br> 在拖著資源長的路上,他割破了掌心,讓鮮血流得到處都是,但那些因分食資源長而舔舐了他血液的畸變者都沒爆。 這證明爆掉畸種的不是什么毒液,而是他身體里藏著一個有自主意識的東西,會在被攝取時反撲。 安隅點開終端,生存值89.1%,來自打斗消耗和外傷。 他有些不安地摸出比利給的藥膏,挖一指抹在掌心。 劇痛模糊了視線,他在朦朧中繼續(xù)一坨接一坨地往傷上糊。 遠遠地,秦知律又往車庫門邊多看了幾眼。 許久,安隅終于從劇烈的藥物反應中平復下來。 空前的暴雨讓濕度急劇上升,他腦子里混漿漿的。 “請您下達指令,我們?nèi)o助!” “雖然53區(qū)已經(jīng)移交尖塔,但我們絕不袖手旁觀?!?/br> “克里斯少校為了搞清真相而投身畸變,我們更沒有理由退縮。” 安隅頭昏腦漲地看向車庫深處。 破漏的防護服讓那些軍人只能被動地躲在車庫里,食水短缺,精神重壓,戰(zhàn)力早已損失。 但此刻那些懇求聲卻很赤誠。 他抱著膝蓋,靜靜地觀察著他們。 人類因智慧而高級,但卻又總做出一些違反生物趨利避害本能的決定。高級與愚蠢混雜在一起,讓這種生物變得很復雜。 不僅是眼前這些人,還有自我了斷的陳盧風中尉,主動畸變的克里斯少校,孤身前往內(nèi)城的凌秋,還有…… 安隅在沉思中合眼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睡夢中忽覺四肢麻木,耳邊傳來粘稠的聲音,像把手插進一桶膠水里緩緩翻攪。 那個聲音讓人很不舒服,他掙扎著蘇醒過來。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身子一僵。 漆黑的車庫里明明滅滅地亮著光,光源來自第一晚見過的水母,小山丘似的體型壓著那些軍人。 暴雨源源不斷地把小水母吹打進來,融入大水母身體,讓大水母迅速膨脹。 面前的水母探出一根細長的觸須刺入軍人頭頂,觸須們從地上撬起他的身體,傘狀體猛地張開,將他整個身子吸納進去—— 傘腔里騰起血色煙霧,水母饜足地舒展。 透明的腔體迅速填充了血rou,分化出四肢,片刻后又切換回水母形態(tài)。 褚寧和秦知律不見了。秦知律休息的地方正被一只最大的水母占據(jù)著,它的傘腔里還有一顆人腦,那顆腦讓它散發(fā)著一種別樣的智慧感。 那只水母忽然向安隅蠕動過來。 糟糕的是,安隅的視線范圍開始收窄,像一臺緩緩關閉的電視機。 世界逐漸黑掉,周遭的聲音、潮濕的腥味也一起消失了。 凌秋說過,吃毒蘑菇會致幻致盲,自然界中很多生物都攜帶類似的毒素。他的癥狀應該來自水母釋放的某種神經(jīng)毒素,與感染無關。 安隅維持著抵墻而坐的姿勢,做好準備迎接劇痛。 這只水母很強大,他希望自己接受的刺激足夠強,能摸索出眩暈后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可他遲遲沒有等來水母的接觸。 他無從感知周遭情況,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剛涂過藥的掌心按在滿是砂礫的地面上,用力擦了兩下。 血腥氣應該會更誘惑畸種,安隅想。 這間破落的舊車庫此刻擠滿了水母,軍人已經(jīng)全部被融合,只剩一個弱小的人類抵墻坐著,金眸因暫時失明而空洞地凝著空中一點,他安靜地坐在那兒,掌心一下一下地蹭著地面,鮮血滲入沙土。 大水母終于又蠕動起來。 大概因為安隅是唯一一個坐著睡覺的人,它有些不好下手似的在他周圍逡巡了半天,冷韌的身體擠壓著他,像要將他擠進墻里。 透明的觸須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探進安隅和墻之間的縫隙,一圈一圈地將他纏繞——頸、背、腰,就連剛剛擦在地面上的掌心也被包裹,每一寸皮膚上都傳來緊實的壓力。 觸須把他向前拉了一下,攏向自己的方向。 安隅忽然有些警覺。 這東西怎么不蜇他? 如果它放棄刺入,直接把他整個人吞掉——別說眩暈后的異能了,他用來保命的爆體還會被觸發(fā)嗎? 水母的傘狀體向兩邊抻開,在他身體搭過來時密密地包裹住,如同一個殺人擁抱。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盤在安隅身上的觸須又一圈一圈地松開了。 那些觸須輕輕地將他的上半身重新搭回墻上,就和最初拉他靠過來時一樣。 輕拿輕放。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羅青(2/2)恩賜 畸變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點,那根發(fā)鞭才是。 上天從不薄待我,陰差陽錯地,我還是沒能擺脫畸變的命運。 但當那個狗東西的尸體被拋在空中,我開始感恩這畸變來得如此及時,阻止了我懦弱的屈服。 安隅,我從前很少注意他。 謝謝他的恩賜。 第10章 失落53區(qū)·10 安隅不知昏了多久,直到耳邊的雨聲逐漸清晰,世界從一片漆黑中一點點透進影像,車庫里早已沒有人也沒有水母,只剩一地血污,墻角丟著一只孤零零的皮手套。 終端顯示生存值82.4%,源于手掌的傷口炎癥,沒代謝干凈的神經(jīng)毒素,還有過度饑餓。 他去把手套撿起來,這只手套在秦知律手上顯得冷硬,但攥住才發(fā)覺皮子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