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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待歸人 第63節(jié)

    “粗面包是餌城才有的。我到53區(qū)第一天,凌秋正在吃面包,好香,他還掰了一半分給我。”安隅低低地?cái)⑹鲋?,“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禮物,吃完越想越詭異,嚇得想摳嗓子吐出來,但最后還是沒舍得?!?/br>
    “嗯。”秦知律似乎在里面坐下了,或許是姿勢變化,聲音聽起來也柔和了一些,“后來呢?”

    后來,他就習(xí)慣了凌秋身上仿佛取之不盡的善意,但除凌秋外,往后十年也沒別人再送過他什么。

    直到踏上那列擺渡車,他遇到了嚴(yán)希的mama、祝萄、還有……長官。

    長官似乎格外喜歡送他東西,風(fēng)衣送給他,面包送給他,隨身的短刀送給他,賭贏的戰(zhàn)績積分送給他,昂貴的房子也送給他。

    還有那只讓人打破頭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那么貴的章魚玩偶,以及基因注射后盛在神秘小黑盒里的糯米點(diǎn)心。

    安隅很少有期待,但漸漸地,他會期待下一份來自長官的禮物是什么。

    凌秋說得對,期待是一份美好的體驗(yàn)。

    工作人員將黃得刺眼的一大勺營養(yǎng)液盛到他碗里,轉(zhuǎn)身抓了一塊壓縮餅干遞過來。

    安隅小心翼翼地端著碗往外走,“營養(yǎng)湯還不錯,甜甜的,補(bǔ)充人體必須物質(zhì)。據(jù)說只需要一個小藥片就可以泡出一大鍋,很神奇?!?/br>
    耳機(jī)里很安靜,似乎已經(jīng)安靜一陣了。

    “長官?”

    “嗯。聽著呢?!?/br>
    安隅摸了摸耳機(jī),“里面是不是太悶了?”

    “是有點(diǎn),找沒人的地方把空間回歸原狀吧?!?/br>
    “那我快點(diǎn)吃?!卑灿缌⒖陶f。

    他到角落里坐下,捧起碗幾口就把湯喝光,然后撕開壓縮餅干的袋子。

    發(fā)白的、巴掌大小的餅干,質(zhì)地糙而硬,沉甸甸的像一塊磚頭。

    安隅試圖把它從中間掰開。

    秦知律道:“我不吃?!?/br>
    安隅立即停手,“那我吃了?”

    “嗯?!鼻刂烧f,“吃慢點(diǎn)?!?/br>
    耳機(jī)里立即響起咀嚼聲,像一只啃樹皮的小獸,嚼得安靜而果決。

    安隅邊吃邊留意著周圍。

    這里有一半以上的孩子已經(jīng)畸變。離他最近的一個畸變者滿臉潰爛,膿瘡中開出糜爛rou沫樣的小花。他左邊的男孩渾身爬滿樹皮似的褶皺,而右邊那位每只手都只有四根形狀不規(guī)整的手指。

    人類小孩見到他們會低頭繞行,而發(fā)飯老師就站在不遠(yuǎn)處平靜地看著。

    秦知律思忖道:“或許這些管理者受到了精神控制,從前的觀念被洗刷,所以見怪不怪?!?/br>
    “精神控制?”

    安隅想起了論壇上那些離譜的謠言。

    秦知律解釋道:“能力也分三六九等,只有少數(shù)守序者和超畸體才能覺醒精神方向的異能?!薄按竽X認(rèn)為,畸變存在一條無形的進(jìn)化鏈。低級畸變就像53區(qū)的螳螂和水母,只體現(xiàn)融合的生物性,再向上,才延伸出所謂異能,比如植物能吸引昆蟲、汁液可以療傷,相應(yīng)的,畸變者就覺醒了精神蠱惑或治愈系能力。而超畸體更復(fù)雜,能小范圍地影響時空秩序。人類沿著這條進(jìn)化鏈摸索,越往上,就越難單純從基因?qū)用鎭斫忉尰儯热鐒偧尤氲牡?,人類與非生物也能融合?!?/br>
    安隅道:“這樣說來,越是厲害的守序者就越接近超畸體,他們沒有失去人類意志,或許是因?yàn)檫€不夠強(qiáng)大?!?/br>
    “嗯。”秦知律語氣平和,“理性來看,在進(jìn)化鏈上的位置越高,人類意志就越難保留。不必為人時,自然不再為人。”

    安隅吃著餅干想,這個邏輯有兩個漏洞。

    是他和長官。

    遠(yuǎn)處的喧嘩突然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抬眼,看到了久違的孤兒院日常。

    ——剛才那三個畸變小鬼在收“保護(hù)糧”。

    瘡里生花的男孩領(lǐng)頭,用尖細(xì)的手指點(diǎn)著桌面,妖聲妖氣道:“吃多了一口哦。”

    被糾纏的是兩個人類,其中一個身上有幾道血淋淋的傷,裂口暴露著鮮紅的rou。

    秦知律低聲說,“人類小孩的身上幾乎都有外傷?!?/br>
    安隅掃了一眼被自己咬得很規(guī)整的餅干,“嗯,欺凌很常見?!?/br>
    孤兒院從來不是樂園,這里的惡比貧民窟更不加遮掩。沒有正常孩子會喜歡這里,大家熬過觀測期后就會迅速申請轉(zhuǎn)入餌城。

    整個食堂,只有一個沒有外傷的人類,是被發(fā)難的另一個少年,目測十三四歲,他對花男說道:“他不是故意多吃一口,只是最后一口咬大了些,算了吧?!?/br>
    “對!對……我真不是故意的?!蹦泻⒛樕珣K白,哆哆嗦嗦地往后躲。

    花男冷笑,兩根長著荊棘的花枝從他臉上伸出,一根繞上男孩的手腕,另一根捂住了嘴。

    “唔——唔——”男孩被舉在空中痛苦地掙扎,直到淋漓的鮮血順著花枝淌下,又被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好半天才哆嗦著跪起來,膝蓋壓著地上的血跡,顫抖著不敢抬頭。

    “明天。”花男道:“我會重點(diǎn)盯你。”

    他轉(zhuǎn)過身,冷聲警告那個沒有外傷的少年,“0914,不要多管閑事?!?/br>
    0914沒回答,只是安靜地把地上的男孩攙了起來。

    保護(hù)糧的征收還在繼續(xù),他們在每一個人類小孩面前停下,對方會立即把吃剩的半塊餅干雙手捧給他們。

    秦知律忽然道:“除了你和0914,所有人類都只吃半塊?!?/br>
    安隅不動聲色地把機(jī)械球藏到背后,鏡頭剛好掃過桌面。

    ——桌面上安靜地躺著半塊餅干,甚至比其他孩子留下的更精準(zhǔn)和規(guī)整。

    “并不除了我?!彼p聲道。

    咬掉半塊餅干,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因?yàn)槎嘁环肿约禾潱僖环謺ぷ?,這是他從小就訓(xùn)練好的生存技能。

    花男站在他面前,挑眉道:“年齡好大,新來的?”

    “嗯?!卑灿缟裆?,“父母剛畸變,大齡孤兒?!?/br>
    “你怎么沒有編號?”

    安隅說,“還沒來得及領(lǐng)衣服?!?/br>
    “規(guī)矩知道嗎?”

    “聽說了?!卑灿缡炀毜匕寻雺K餅干遞了過去。

    “有沒有從外面帶吃的?”

    安隅搖頭,“貧民窟來的,家里沒余糧。”

    “真廢物。”花男冷漠地打量著他,“看你脖子和手腕還打著繃帶,是在外面受的傷?”

    “嗯。被蛇咬了?!?/br>
    花男的眼睛瞇了瞇,看著那些繃帶,似乎在思考什么。

    安隅伸手向脖子上探去,“你要嗎?傷口流血不多,只是沾了一點(diǎn)蛇毒,洗干凈還能再用?!?/br>
    “算了。我最討厭爬行生物?!被邪櫭迹斑€從外面帶什么進(jìn)來了?”

    “沒了?!卑灿绯读顺镀撇即频囊路熬椭挥羞@個,如果你想要的話……”

    花男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看著花男背后的身份信息——21380720,薔。

    終于等到那三個家伙離開飯?zhí)?,安隅把桌上還剩的一點(diǎn)餅干渣子捻進(jìn)嘴里,視線落向不遠(yuǎn)處。

    被薔特殊對待的0914看起來沒有任何畸變特征,因此他剛才沒測。

    他起身還碗,路過0914時垂眸輕聲道:“借路,抱歉?!?/br>
    終端在口袋里無聲震動。

    耳機(jī)里,秦知律輕聲道:“基因熵,10573,能藏起體征的高天賦畸變者?!?/br>
    安隅視線掃過他的身后——21370914,陳念。

    陳念抬頭溫和道:“沒事吧?你剛來,以后看到他們能躲就躲?!?/br>
    “嗯……”安隅點(diǎn)頭,仿佛不安似地輕輕搓著右腕上的繃帶,“來之前,我還以為這里沒有畸變的孩子……”

    “很多年前確實(shí)沒有,但這些年不是了,一半以上都是畸變者?!标惸疃⒅胺炊悄?,孤兒院很久沒來過新人了,工作人員早就停止尋找新的高風(fēng)險(xiǎn)兒童,你怎么進(jìn)來的?”

    安隅抬眸,和他四目相對。

    那雙黑眸很干凈,不帶惡意,但卻充滿審視。

    “還有什么忠告嗎?”安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管理人員不會插手任何爭斗,挨打受傷都無所謂,但別惹他們對你動殺心。以及,離鏡子遠(yuǎn)點(diǎn)?!标惸畹脑捳Z意味深長,“這里設(shè)施很舊,鏡子總是會發(fā)出一些噪音,有時候靠得太近,我都怕它突然裂開?!?/br>
    安隅呼吸停滯了一瞬,而后低頭道:“謝謝你,我會注意?!?/br>
    他還完碗,進(jìn)了食堂里的廁所,站在洗手臺前。

    “很奇怪,長官。孤兒院的設(shè)施確實(shí)很舊,我記得每一面鏡子幾乎都有裂紋,但現(xiàn)在它們都光亮如新?!?/br>
    安隅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抬手,鏡中的他也抬手,他嘗試放空思緒,鏡中那雙眼眸也隨之空茫。

    似乎一切正常。

    但他卻總有種微妙的感覺,當(dāng)他凝視著那面鏡子,好像有什么東西也在透過鏡子凝視著他。

    他忽然伸手摸向腰側(cè),一聲清越的出鞘聲,刀刃割過左手手背,刀尖下垂,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鮮血落在不平整的水泥地上。

    秦知律不悅道:“你干什么?”

    “試一試?!卑灿巛p聲說。

    鏡中的他無論是動作、神態(tài)、還是此刻流血的手,都和自己完全同步。

    沒什么異常,那就是一個單純的映像而已。

    “角落?!?/br>
    安隅后背一僵,“???”

    秦知律私下里從來沒喊過他的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