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56節(jié)
秦知律一口面包沒嚼完,安隅已經(jīng)把剩下的狼吞虎咽光了,卡奧斯從房間里出來,站在欄桿旁示意他們上去,于是安隅轉(zhuǎn)身把柜子上剩下的面包都圈進(jìn)了懷里。 店員這才看了他們一眼,“二位生面孔啊,今晚要留宿?” 秦知律點頭,將一張紙幣推過去,“給他的小面包結(jié)賬?!?/br> “好嘞。”店員快樂收錢,對他們的來處毫不關(guān)心。 空房間還剩一間,秦知律把床讓給安隅,將風(fēng)衣隨手搭在旁邊長條的木凳上,坐下仔細(xì)看失蹤軍人的檔案??▕W斯站在他身旁回答提問,三五句就會被問住,有些還要自己翻資料才能回答,但秦知律本來也沒對他的軍人素養(yǎng)抱什么希望,話語也少見地溫和。 安隅獨自推門出去,看著一樓的食客們。 凌秋說過,純粹的體力勞動者思維都很簡單,沒什么偏見,樸實而包容。剛才他們?nèi)齻€確實沒引起額外的注視,那些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和凌秋總結(jié)得差不多。 嘈雜聲中,人們抱怨著最近打獵收成差,外面的畸種活動范圍飄忽不定,每次出城都是把命吊在槍桿上,凍瘡好像也越來越難治了。那些做資源采集的則吐槽通訊基建大概率出了問題,最近和主城聯(lián)絡(luò)總是很卡頓。 安隅站在高處,金眸沉靜地注視著下面。 99區(qū)人的生活明明比昔日53區(qū)外城的富人們更優(yōu)渥,但不知哪里出了問題,他總覺得這些人身上有些似曾相識的、貧民窟才可見的氣質(zhì)。 說不清。如果凌秋在就好了,凌秋很擅長觀察人。 安隅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房間,推開門,剛好聽見秦知律對卡奧斯交待道:“高度懷疑西耶那,如果有和她相關(guān)的情報,立即通知我?!?/br> 卡奧斯點頭道是,又問道:“您要等到明早嗎?其實現(xiàn)在就可以去西耶那的住處看看,她伙伴的房子就在她家附近?!?/br> “不急?!鼻刂蓳u頭,“打草驚蛇反而添亂,你先回去吧。” 安隅在門口側(cè)過身給卡奧斯讓路,視線卻落在秦知律側(cè)臉上。 自從進(jìn)入99區(qū),長官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急”,明明有那么多不對勁的地方,但他卻比從前任何一個任務(wù)中都更平靜。 “您很緊張么?!笨▕W斯的聲音打斷了安隅的思緒,他扭頭看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面包,安撫般地對安隅微笑,“我聽說黑塔對99區(qū)的風(fēng)險判定級別很高,但所幸現(xiàn)在居民們還沒有危險,我想——不,我希望,短期內(nèi)不會有太大亂子,所以請您不要太憂慮,我們這些人的安危還要仰仗大人們?!?/br> 安隅回過神,朝他輕點了下頭,“我知道了,謝謝?!?/br> 卡奧斯頷首致意,“那您好好休息?!?/br> 等人走了好一會兒,秦知律才從資料中抬起頭,“怎么站在外面,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安隅進(jìn)來關(guān)門,“樓下的氣氛有些怪,但說不好?!?/br> 他原本沒指望秦知律能對這種沒頭沒尾的話作出回應(yīng),卻不料秦知律點了頭,“我也有這種感覺?!?/br> 安隅正錯愕,秦知律又低頭重新翻起了西耶那的資料,那是她消失前幾天的衣食住行記錄。從前的任務(wù)里,秦知律很少信任資料,他更習(xí)慣親自探查,但這次在99區(qū)他的行動卻很克制,反而反復(fù)看起駐軍整理的流水賬來了。 安隅無意識地扭頭看了長官一眼又一眼,直到秦知律忽然將那沓紙張放下,有些無奈地看向他,“你到底在觀察我什么?從上飛機就開始了,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卑灿缪杆倥查_了視線。 秦知律被氣笑了,“沒有?那要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一次——” “我是說您臉上沒有東西?!卑灿缌⒓锤牧丝诠?,他不想讓秦知律看破自己在擔(dān)心他對95區(qū)的心理陰影,于是琢磨了一會兒才解釋道:“我只是覺得,既然您對這個任務(wù)不太著急,干脆給自己找點事情做?!?/br> 秦知律挑眉,“你給自己找的事情就是一直看我?” “觀察您的言行,判斷您的想法?!卑灿琰c頭,“716說21對外界的主動回應(yīng)越來越多了,我也在利用一切機會嘗試對接受到的信息進(jìn)行處理。” “安隅?!鼻刂勺⒁曋?,一字一字道:“你不是ai?!?/br> “我不是ai?!卑灿琰c頭重復(fù),“我也沒有刻意效仿21,我只是單純地想這樣做?!?/br> 21對世界產(chǎn)生了好奇,安隅無力也無心效仿。 因為他只對他的長官一人好奇而已。 秦知律看資料的時候,安隅就坐在床上啃那些自家產(chǎn)業(yè)的面包,一直吃到犯困,他自然而然地在昏暗的光線中睡了過去。再睜眼時房間一片漆黑,終端顯示凌晨一點半,秦知律躺在不遠(yuǎn)處的長凳上,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 安隅剛一動,秦知律便開口低沉道:“醒了?”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卑灿缧÷曊f。 秦知律似乎沒睜開眼,只是“嗯”了聲。 安隅感覺長官應(yīng)該沒完全被吵醒,于是用終端照亮腳下的一小塊路,輕手輕腳地往外走,直到手碰到門把手上才稍松了口氣。 他剛拉把門拉開一條縫,卻忽然被什么東西晃了下眼,幾乎就在同時,靜音子彈擊穿皮rou的沉悶“嗵”聲響起,一股力拉住他的手臂強硬地把他往身后帶去,秦知律另一手執(zhí)槍,攔在了他身前。 他完全沒看清長官是怎么跑到他面前的,只看到了倒在門外地上的一個身影,鋒利的匕首落在尸體胳膊上,剛才差點就在他開門的瞬間插入他的胸膛。 那是酒吧每張桌子上都有的割rou的匕首,手柄上污漬斑斑,但刀刃無比鋒利。 安隅呼吸幾乎靜止了,死亡的后怕這時才涌上心頭,秦知律伸手撫上他的后心,低聲安慰:“別慌,他已經(jīng)在外面站很久了?!?/br> 安隅喘了半天粗氣才喃喃道:“我沒聽到任何聲音?!?/br> “確實安靜得很不合理,他只在上樓時不小心踩出了一點聲音,我也差點漏過去?!鼻刂烧f著蹲下,用終端晃向那人的臉,“是今晚的食客,但我不記得他有什么反常的行為?!?/br> 終端顯示這具尸體的基因熵只有4.5,秦知律從他的口袋里找到了id,在離線信息庫中查到,這人的登記基因熵也是4.5,沒發(fā)生熵增。 “職業(yè)獵人,沒有畸變,沒有案底,家中有老有小,沒有任何親友與畸種或者主城扯上過關(guān)系,無冤無仇的,我想不到他對我們下殺手的理由?!鼻刂申P(guān)閉資料頁,沉眸盯著那人死不瞑目的眼,“你剛才離門口很近,有聽到他的呼吸聲嗎?” 安隅茫然搖頭,“沒有,很奇怪……” “確實奇怪,我一直覺得你的五官感應(yīng)很靈敏,就像柔弱的生物警惕性會格外強。”秦知律說著忽然將視線投向男人的胸口,伸手從安隅腰側(cè)抽出短刀,果決地剖開了尸體的胸膛。 下一瞬,周遭的空氣仿佛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 難怪這個基因熵沒有任何異常的人卻能完美隱匿呼吸。 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呼吸。 ——他的胸腔里沒有肺。肺本應(yīng)該在的地方填充著大團(tuán)猙獰的血色枝葉,安隅沒見過這種植物,他彎腰扯了一把,卻發(fā)現(xiàn)那些枝葉已經(jīng)和男人的胸壁長在了一起。 秦知律把他胸腹完全剖開,屬于人類的器官已經(jīng)少了七七八八,幾乎全被植物侵占,詭紅色的粘液流了一地,卻沒有任何血腥味。 過了好半天,蹲在地上的秦知律才輕嗤一聲,“這倒確實沒料到?!?/br> 安隅低聲問,“當(dāng)年95區(qū)的畸變者應(yīng)該都有基因熵變化吧?和這個類似的情況也只在53區(qū)的螳螂身上發(fā)生過,因為畸變傳播方式特殊,或許這次也……” “我不是說這個。” 秦知律打斷他,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覺得怪么?” 他的語氣隨意,但那雙黑眸卻格外冷沉,一字一字低聲道:“你對畸種有天然的吸引力,他作為一個已經(jīng)能利用畸變自主停止呼吸的東西,攻擊你非常合理,但他攻擊你的方式竟然是用刀——如果我沒剖開他的肚子,他和一個殺人越貨的普通劫匪有什么區(qū)別?” 第86章 95區(qū)重現(xiàn)·86 秦知律處理完尸體回來, 房間已經(jīng)關(guān)了燈,安隅閉眼躺在床上,胸口規(guī)律地起伏著。 他在床頭站了一會兒, 坐下伸手覆上安隅的頭。 “誰也沒料到會出現(xiàn)這種簡單粗暴的攻擊,沒反應(yīng)過來是正常的。從前你確實沒做過應(yīng)對偷襲的訓(xùn)練,正好這次任務(wù)補上了?!?/br> 安隅睜開眼, 那雙金眸在夜晚顯得有些茫然,像回到了秦知律初見他時的樣子。 “被您發(fā)現(xiàn)了?!彼吐暤馈?/br> 秦知律勾了勾唇, “你裝睡裝得很好, 但呼吸聲在哆嗦,我想裝作沒聽出來都于心不忍?!?/br> “聽您說于心不忍這四個字……”安隅緩緩起身, 抱膝蜷在床上, “長官,對不起,我還是很怕死。” “嗯?!?/br> 安隅抬眸,“怕死會讓您對我失望嗎?” “我從來沒對你失望過?!鼻刂赡抗馄胶?,抬手順著他耳廓的形狀摸到他耳后的疤,又退回去在上面反復(fù)摩挲了兩下,“還記得云島上你讓我和凌秋對的暗號嗎?” 他不等安隅回憶, 便低聲自語道:“他教你一定要學(xué)會向最親近的人小聲訴苦——那我也教你,別害怕向親近的人暴露弱點。” 那雙金眸瞳心凝縮, 仿佛亮了一瞬。 安隅又垂下頭, 喃喃道:“我知道了,長官。” “好好睡覺,今晚不會出事了?!?/br> 秦知律說著起身, 剛走兩步, 身后忽然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我還以為您會抱我一下?!?/br> 秦知律腳步驟然一頓。 他怔然回頭, 安隅還抱膝坐在床上,正仰頭看著他。 從秦知律初遇安隅起,安隅每一次直白吐露情感時眼眸都是這樣干凈坦誠。沒有羞怯,也不沾欲望。 或許正因如此,即便他見過他狡猾算計,見過他保藏心思,見過他殘忍殺戮,卻仍覺得他像一張白紙。 “每次您低落時,我都給您擁抱了?!卑灿缋硭鶓?yīng)當(dāng)?shù)卣f道。 低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存在感格外強。 秦知律靜默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安隅又說:“在對方低落時給與安慰,肢體安撫遠(yuǎn)勝語言,這是祝萄教我的社交禮儀。我一直遵循,所以也希望能獲得同等……” 他話還沒說完,秦知律已經(jīng)大步回到床邊,俯身抱住了他。 淡淡的皮革味又一次將安隅包裹其中。 他聽到皮革摩擦聲,長官摘了手套,用掌心把他的頭攏到胸口,在頭發(fā)上用力揉了兩下。 “要撒嬌就坦誠點,扯什么社交禮儀?!鼻刂傻瓟?shù)落的話里似乎不帶什么情緒,但他抱得很用力,直到安隅懷疑自己呼出的氣已經(jīng)氳熱了長官胸前的布料才被放開。 “睡覺?!鼻刂擅畹?,“不許再后怕了,也不許傷害自己。” 安隅點頭躺回去,“長官晚安。” * 后半夜安隅睡得很好,第二天甚至先于秦知律醒來。他發(fā)現(xiàn)長官在睡夢中蹙著眉,像是夢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兩分鐘后,蔣梟的呼叫叫醒了秦知律。 “駐軍中心一切正常,那些人失蹤得很干凈,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秦知律絲毫不感到意外,只問道:“你嗓子啞了,是極寒試驗的后遺癥嗎?” 蔣梟立刻答道:“讓您擔(dān)心了,我只是沒睡好?!?/br> 安隅啃著昨晚剩的干面包,本以為長官只是隨口問候一句,卻不料秦知律繼續(xù)追問道:“沒睡好,做夢了?” 蔣梟也愣了下,“是的,一些很荒謬的……” “什么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