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71節(jié)
“可我卻能理解您,長官?!卑灿缬痔痤^,金眸坦然地注視著秦知律,“別人都說您最難測,可我偏偏理解您的一切,我知道別人對您的哪一句認(rèn)知是錯的,知道您內(nèi)心深處真實的想法,但也知道您并不在意被誤解,甚至理解您為什么不在意。雖然……我自己反而會有點在意,替您在意?!卑灿缑蛄讼麓?,聲音又低下去,“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做到了這點?!?/br> “我從來沒有替別人難過,長官,連我自己的難過都很少。除了面對您之外,我一直停在原地,我的社會化從來沒有過長進(jìn)?!?/br> 秦知律喉結(jié)動了動,“所以呢?” 安隅覺得那幾個字已經(jīng)在嘴邊,“所以我覺得我愛——” “你不能對我有個人情感?!鼻刂蓴嗳淮驍嗔怂?。 安隅茫然了一會兒,“為什么?” “你知道監(jiān)管對象存在的意義是什么?”秦知律面色似乎依舊平靜,“你是高層預(yù)備役,是我這個位置的預(yù)備役?!?/br> 安隅喃喃道:“這和愛上您矛盾嗎?” “當(dāng)然矛盾?!鼻刂陕曊{(diào)一下子揚(yáng)了起來,“因為你這個位置原本就是我挑選出來,在未來必須要……” 他猛地頓住,沒有把話說完。 安隅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胸口在劇烈起伏,那雙眼眸中好似有激烈的掙扎,只是被他那冷沉的目光和風(fēng)衣遮掩了。 “在未來要什么?”安隅追問。 秦知律沒有回答,安隅等了好一會兒后低聲說,“無論在未來要什么都可以,但我絕不會做您的預(yù)備役,在99區(qū)我就說過,會永恒不動搖地與您站在一端?!?/br> 秦知律的笑有些動容,卻更落寞,“可那時我也已經(jīng)回答過你,這是個很天真的承諾。” 他攤開掌心朝著天空,“比如這場雪,瘋狂呼嘯了兩個月,你以為風(fēng)雪是這個災(zāi)厄時代的永恒,可它終于也停下了?!?/br> 秦知律語落,卻見安隅肩膀輕輕瑟縮了一下,就像雪原初見那天。 只是那天他是因為恐懼,而此刻,那雙躲閃的金眸已經(jīng)掩不住失落。 秦知律聲音低啞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天在那個場景下的失控確實并非偶然,安隅,我很愛你,或許從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開始。我很想吻你,想了很久,克制了很久,但是我們不能相愛,或者至少,你絕不該愛上我,你……” 秦知律到這里又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安隅眼中的困惑越來越濃,與之相伴的還有悲傷,和那雙澄澈的眼睛一樣,純粹的悲傷。 他喉結(jié)翻動許久,才終于把當(dāng)時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安隅,世界上是沒有永恒的。” 秦知律知道自己解釋得很糟糕,但他沒辦法說更多,只能丟下一句“走吧”便轉(zhuǎn)身想要大步回到尖塔里,可轉(zhuǎn)身的瞬間,卻看見一滴淚從安隅的眸中奪眶而出,雖然安隅立刻抬手把它抹去了。 這不是秦知律第一次見安隅哭。 他見過很多次他因疼痛而涌出淚水,見過他故意抽泣著撒嬌,見過他為凌秋落淚,也見過他在遇見凌秋ai后潮紅的眼眶。 但都不如這一滴淚沖擊他。 因為不僅是悲傷,那個人太難過太委屈了,站在雪地上,憔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秦知律恍惚了一瞬,在那一瞬他腦海里閃過的卻是無數(shù)次安隅決戰(zhàn)的樣子——在他面前,好像從來沒有那個早已站上主城和尖塔頂端,不可一世的角落。雖然馴順都是安隅裝出來的,有時甚至比他更強(qiáng)勢,但他面前的安隅卻一直只是初遇時的安隅,很脆弱,在這個災(zāi)厄的世界中格外容易受傷。 他在恍惚中無意識地往回走去,一直走到安隅面前站定,那雙金眸立即盯住了他,眼眶中還蓄著淚水。 秦知律看著安隅起伏得愈發(fā)劇烈的胸口,就像又回到了53區(qū)應(yīng)激最嚴(yán)重時的樣子,他腦子很亂,從來沒這么亂過,還沒想好突然走回來要對安隅說什么,卻忽然聽到一聲凜冽的風(fēng)嘯。 好像真空的世界突然被揭開了罩子,那陣風(fēng)從曠遠(yuǎn)之處瞬間來到眼前,他眉間一涼,錯愕地看著漫天忽然呼嘯而起的雪。 又下雪了,比這兩個月來更大的雪,紛亂厚重地壓下來,讓剛才那短暫的雪停變得格外不真實。 也讓他不久前拿雪來反駁安隅的論據(jù)顯得有些滑稽。 風(fēng)雪在空中旋轉(zhuǎn)著飄灑,甚至有一片雪花沖進(jìn)了安隅的眼睛,但安隅毫無反應(yīng),那雙金眸死死盯著秦知律,他顫抖哽咽,語無倫次地飛快道:“說了這么多,也沒有一句是實打?qū)嵉睦碛?。所以,您還是像凌秋總結(jié)的那樣,像53區(qū)的資源長那樣。您很不道德,人品很差,也不講道理,您現(xiàn)在一定在想,突然又下雪了,要拿什么來狡辯,說服我沒有永恒。但有沒有永恒明明和我愛上了您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開槍之前就已經(jīng)決定要一直堅定地和您站在一端,不管對面有什么,也不管您是一個不道德、人品差、不講理……唔……” 秦知律氣息比他更急促,攥著他的腰兇猛地把他摟到面前,用力吻了下去。 控訴聲戛然而止,只剩下呼嘯的風(fēng)。 比初見那天更凜冽囂張。 秦知律腦子從來沒這么亂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不可彌補(bǔ)的錯誤。 但他也從未如此清醒過。 “對不起?!彼兄灿绲暮竽X勺,用力而溫柔,像捧著很珍貴的東西,“我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胡話,我收回,你只記著那一句就好?!?/br> 我很愛你,很想吻你,想了很久,克制了很久。 但,以后不再克制了。 他不知道此刻的心痛和未來的心痛孰輕孰重,但他最終在那一聲聲哽咽中敗下陣來,或許就像一年前,在那人精心演繹的淚水和啜泣聲中心軟。 這一切都仿佛早已注定。 他恨自己讓安隅難過流淚,讓安隅無助地站在他背后這么長時間。 安隅說的沒錯,確實和下雪無關(guān),下雪是個糟糕的比喻。因為無論雪能不能停,這個世界都沒有什么永恒。星球、銀河、宇宙、宇宙之外……萬物終將走向混沌,他們只是一個時代的抗?fàn)幷?,這個時代的渺小就如宇宙中一閃而逝的光暈。 甚至連光暈都沒有。 可,即便他們一敗涂地,即便那片混沌終于無法阻止地將在這個時代到來。 他也要在災(zāi)厄中吻他。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37 永恒 什么是永恒? 你面前有一百條路,九十九條指向同一種結(jié)局,只有最后一條指向截然不同的另一種。 從概率的角度講,如果把一百這個數(shù)字變成無限大,那這單獨的一種結(jié)局就是不可能事件??扇f一它真的發(fā)生了,那就意味著,它可以被看作永恒。 后來,人們總是回憶2148年冬至的雪,他們說,那場雪帶來了轉(zhuǎn)折。 但那場雪帶來的只是一線生機(jī)。 真正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2149年冬至。 那年冬至,那場短暫復(fù)興的大雪。 在飄下的一瞬,人類的勝利成為注定。 而他與他也成為永恒。 流落在人類認(rèn)知和記憶之外的,無聲的永恒。 第97章 世界線·97 沼澤深處遍布迷霧與詭秘沉重的喘息。 雨林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原本的地貌, 安隅伏低身子,視線緩緩掃過那些被污泥包裹的東西,就連動物或植物也難區(qū)分, 如同鬼影重重。 一道風(fēng)聲忽然從身后抽來,他瞳孔驟縮,轉(zhuǎn)瞬便出現(xiàn)在幾米之外, 躲開了那道狠辣的鞭打。 泥鞭重重抽入沼澤,黑泥四濺, 一滴沼澤泥濺在臉上, 迅速攤平蔓延,像要把他整顆頭都包進(jìn)去。安隅毫無表情, 片刻后, 那些黑泥無聲息地在他臉上粉碎消失了,一如從前那些饞蟲上腦的畸種。 巨翅扇開潮濕的迷霧,熟悉的皮革氣息籠罩下來。 秦知律展開羽翼把他從遠(yuǎn)處攏到懷里,低聲道:“小心些?!?/br> “它吞不了我的,長官?!?/br> “被打到總會受傷。”秦知律說,“你一直用不習(xí)慣飛行輔助器,就待在翅膀里吧?!?/br> “好?!?/br> 安隅聽話, 任由漆黑的羽翼卷曲起來,把他環(huán)在其中, 他抓著光潔整齊的翎羽, 看向已經(jīng)沒入沼澤的那根泥鞭——和流明之前的描述不大一樣,這里有些泥鞭布滿荊刺,濃郁的黑薔薇在其上怒放。安隅眨眼間, 沼澤泥便將薔薇覆蓋了, 但片刻后薔薇又重新破泥而出, 而后再被覆蓋,此消彼長,周而復(fù)始。 不遠(yuǎn)處突然炸開一聲劇烈的抽打,一根泥鞭狠狠抽斷了另一根,幾片薔薇花瓣破散在空中,帶著勝利的傲慢姿態(tài)緩緩沉入沼澤。 秦知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思忖道:“泥鞭在污泥和薔薇花枝之間反復(fù)切換形態(tài),朝我們抽下來時,那東西是污泥形態(tài)。但有趣的是,薔薇形態(tài)一直在攻擊另一方?!?/br> 他雖然說著有趣,但那雙黑眸卻冰冷暗沉。 “炎長官在和黑山羊爭奪勢力。黑山羊想要和炎長官徹底融合,而炎長官則在瘋狂絞殺黑山羊的部分?!卑灿绱鬼吐暤溃骸澳f的沒錯,這完全重演了當(dāng)初53區(qū)凌秋面臨的局面。” 翎羽在他手心里掃了掃,安隅感知著秦知律無言的安慰,又說道:“霧太大了,不知道眠和流明現(xiàn)在哪里?!?/br> 沼澤里已經(jīng)無法建立任何信號,就連隊內(nèi)頻道都無法工作。降落之前,他們根據(jù)能量波動,定位了黑山羊所在地,可一落入迷霧,還沒來得及看清那遠(yuǎn)處的龐然大物,就遭到了泥鞭的瘋狂進(jìn)攻,幾個人就這樣被沖散了。 秦知律斂眉道:“眠是非常成熟的守序者,我只擔(dān)心流明會精神失控。” * “這東西果然是長官和黑山羊的融合體?!?/br> 一根已經(jīng)斷裂衰敗的泥鞭被幾縷銀白色的長發(fā)縛在空中,干枯的薔薇花枝和質(zhì)地難辨的泥與rou混攪在一起,眠看了許久才松開頭發(fā),任它跌落沼澤。 “完全鑲嵌生長,已經(jīng)開始融合了?!?/br> 不遠(yuǎn)處,流明看著最后一片薔薇花瓣沒入泥淖,低語道:“靳旭炎……” 冷汗使得他額前的頭發(fā)貼在兩頰,因體力透支而慘白的面孔卻更襯得那雙眸銳利明亮。 他們正逐漸靠近黑山羊,眠的畸變基因是睡蓮,散發(fā)的種子能隔離污泥。但盡管如此,這一路仍舊艱難,流明豹化的利爪都快被那些泥鞭磨平了。 只是雖然狼狽,他的進(jìn)攻卻一次比一次更果決狠厲。 仿佛要將這迷霧,這片天空和土地都生生撕裂。 眠看著他的側(cè)影——禁閉室里全黑的背心和長褲沒來得及換下,他只在外面罩了一件鮮紅的罩衫,衣領(lǐng)高高拉起,遮住半張臉,只露出那對明眸。 在流明來尖塔前,眠見過靳旭炎瀏覽他的演出視頻,那天她站在炎的辦公桌前匯報任務(wù),炎卻在她說完之后把屏幕掉轉(zhuǎn)過來,噙著笑說道:“你說這世界都這樣了,怎么竟然還會有一雙這么明烈驕傲的眼睛,好像這亂世災(zāi)厄都和他沒關(guān)系似的?!?/br> 她還記得那天初看到流明演出的驚訝——紅衣巨星,明艷不可一世,那確實是一道難以埋藏的光芒。 流明抬腕拭去下頜的汗水,“不好意思,我很狼狽吧,讓你見笑了?!?/br> “沒有。你穿紅色很好看?!泵呤栈匾暰€,“但紅色在沼澤里太惹眼了,這一路的泥鞭幾乎都沖著你來的。” “呵。”流明笑一聲,低語道:“不然,怎么讓他知道我回來了呢?!?/br> 眠聞言怔了一怔,有些摸不準(zhǔn)這個帶著淡淡嘲諷語氣的“他”是指長官還是黑山羊。她一直奔忙在一個又一個任務(wù)中,很少回尖塔,僅見過幾次流明和長官的日常相處。印象里流明總是說話帶刺,可就是這樣的一身反骨,在這兩個月里卻無數(shù)次試圖跑回沼澤,就連好脾氣的唐風(fēng)都被他惹惱了,冰冷地威脅道:“再有一次,我會挑斷你的手。” “你挑斷我的手,我還是要回到沼澤去?!苯]室里的流明干笑著,瘋癲般喃喃自語道:“我不能這么欠他,把他扔在那兒,自己一個人回來。” 眠是孤兒,雇傭兵出身,最不擅長研讀人的真心。她只知道,哪怕在流明被強(qiáng)制加入守序者的那段日子里,他也從沒試圖逃離尖塔。 眠回過神來,凝重道:“黑山羊?qū)嵲谔y根除,這座沼澤已經(jīng)是它的一部分了。” “那就不要根除?!绷髅鞲纱嗟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