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72節(jié)
眠皺眉道:“你說什么?” “人類勝利與否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要找到他,把他帶回去,僅此而已?!绷髅髂抗庾谱频囟⒅h處的迷霧,“我有預(yù)感,我們離他不遠了?!?/br> 泥漿流淌的粘稠聲變得刺耳,那些詭秘的濕重的喘息仿佛就貼在耳邊,讓人汗毛倒豎,但流明的目光卻愈發(fā)犀利冷銳。越往他引領(lǐng)的方向走,沖擊過來的泥鞭就越兇猛,比他們剛降落時更難纏。 綿延不絕的聲波從流明豎起的衣領(lǐng)下擴散出,受到干擾的泥鞭在空中錯亂揮舞,抽打起漫天飛濺的污泥。而他就在泥陣中迅速穿梭,飛濺的泥漿將衣服抽割得襤褸破碎,傷口的鮮血也混入了污泥,終端在精神力和生存值大幅下降的兩種警報中反復(fù)切換,但他卻無動于衷,反而將終端從口袋中掏出,干凈利落地向下一拋—— 終端投入沼澤,迅速下沉。 眠對流明的終端有印象,那是他來尖塔第一天炎親自定制的。終端背后鑲嵌著紅寶石拼貼的一只小小血雀。 他渾身裝備都來自炎的專門定制,昂貴得令人發(fā)指,但他卻對此嗤之以鼻,哪怕是現(xiàn)在,他也只冷冰冰地看著終端被污泥吞沒,毫無痛心的神色。 但不知為何,眠卻覺得自己的心臟被重重刺了一下。 泥鞭的攻擊太瘋狂了,她很難接近流明,不然她很想對流明說:其實你可以說出來的。 告訴身邊人,你很擔(dān)心他,你希望他回來,說出口會好受很多。 眠正看著他,卻見流明突然朝她這邊看過來,高喝道:“小心!” 一陣瘋狂的絮語突然擠入耳朵,眠的腦子嗡地渾噩了一秒,她下意識覺得自己被黑山羊控制了,但卻見流明正死死盯著這邊,衣領(lǐng)下的嘴唇似乎正快速掀動,緊接著,她身后傳來一陣密集的濺落聲,如同沸騰欲噴的火山巖漿。 她腦子終于清明,猛地回頭,泥鞭如雨后春筍般林立在后,雖然受到流明的干擾,但仍姿態(tài)瘋狂地要沖上來將她吞沒。 怎么會這么多! 眠立即躲閃,大量蓮花種子從發(fā)絲和皮膚中散發(fā)而出,將那些泥鞭彈開,她的身體在空中旋轉(zhuǎn),余光卻見比她身后更密集的泥鞭如浪潮般從四面八方向流明撲去——而流明,就像一只焚火的雀,縱然生長出利爪,卻在滔天的海浪下孤立無援。 無數(shù)重漆黑的鞭影從頭頂籠罩下來,流明卻放下了已經(jīng)化形的利爪。 他是個審時度勢的人,知道這一遭躲不開了。 他仰頭看著那些泥鞭,從中辨識出長著薔薇花枝的,挑唇微笑。 這是眠第一次看見流明露出真正的笑意,她幾乎靜止了動作,因為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明白了靳旭炎的沉迷。 長官一定見過他真心實意的笑,哪怕是在很久之前——她這樣想道。因為這個人太美了,他素日的冷酷讓這曇花一現(xiàn)般的笑更加直擊人心,一見便難忘。 幾棵薔薇花苞掙扎著從黑泥中破出,狠狠地抽打開周圍的泥鞭,像在保護流明??赡啾尢?,它們很快便凋落下墜。流明伸手,一片在空中飛旋的花瓣落在他掌心,他合掌,一滴淚猝不及防地砸在手指上。 就連他自己都有些發(fā)怔。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為靳旭炎流淚。 死亡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來,但死亡卻并未降臨。 潑天的睡蓮種子忽然將他環(huán)繞,那些泥鞭被阻隔在外,它們瘋狂扭曲著想要沖進來,但那些睡蓮種子卻迅速扎進了沼澤淤泥,幾乎就在一瞬間,潮濕苦臭的霧氣被一陣清新的氣味驅(qū)散,無盡的睡蓮從泥沼中抽節(jié)而出,花枝瞬間拔高,大朵大朵雪白的睡蓮從從枝頭抽苞而出,舒展開,編成一道密密的屏障,將流明守護其中。 一路上眠都在用種子開辟道路,但那些種子生長很慢,流明還沒見過它們開花。他看向遠處的眠,卻見眠也正愕然。 電光石火間,流明突然明白了,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被抽得鮮血淋漓的破口,此時傷重的已經(jīng)迅速潰爛腐深,而較淺的那些卻已愈合。 安隅用了時間加速。 隊內(nèi)通訊癱瘓,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彼此的處境,但大概都已經(jīng)接近黑山羊,遇到了這突然爆發(fā)的泥陣。 安隅不見蹤影,卻仍在遠處為隊友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流明哼笑一聲,握緊手中那片干枯的薔薇,低語道:“看來我必須要去見你了?!?/br> 可話音剛落,沼澤深處突然炸開一陣讓人眩暈欲聾的喃語,像有無數(shù)人類和動物同時發(fā)出詛咒,裹滿污泥的手臂從沼澤中伸出,瘋狂地向他的腳腕抓來。 他放眼望去,迷霧之下,沼澤中再無一處空地,密密麻麻的黑手破泥而出,嘶吼著要把入侵者拉入萬劫不復(fù)。 這是上次在沼澤中未曾經(jīng)歷的局面,融合了炎的黑山羊雖然一直在被炎壓制,但也孕育出了更強的能力。 流明心頭抖過一瞬的驚懼,但緊接著,濃郁的睡蓮清香再次驅(qū)散了忽然洶涌的苦臭。 陣陣香氣中,眠清冷的聲音忽然傳入他的耳朵。 “走,去找他。” 隨著那聲清喝,無盡的睡蓮種子潑天而出,紛紛落入沼澤,睡蓮在風(fēng)中生長搖擺,極盡生命力地抽節(jié),那些花枝牢牢地頂住流明的腰,將他往前送去。萬千黑手在他身后嘶吼,卻被睡蓮死死困在他身后,只能無力嘶吼著看他遠去。 流明被送出很遠才意識到不對——無論他到哪里,身后都有源源不斷的睡蓮種子噴涌到身前,提前扎根抽芽,替他開辟道路,但是,另一個飛行輔助器運轉(zhuǎn)的聲音卻已經(jīng)消失了很久。 他扭回頭去,發(fā)現(xiàn)眠沒有跟上來,迷霧之中,她和他已經(jīng)相隔甚遠。 流明按下裝置開關(guān),懸停在空中,怔然看著那道身影。 濃密的頭發(fā)在迷霧中飛舞,一如睡蓮潔白,可無盡泥鞭和黑手纏繞上那一縷縷發(fā),也箍住了她的四肢。 眠已經(jīng)不動了,但仍保持著身子前傾,向前護送的姿態(tài)。 在尖塔,很少有人會記著眠只是個年輕的姑娘,因為她實在太像一把冷清的兵器,即便到了此刻,那雙眼眸中也無半點驚慌,仍然如兵刃般堅定冷靜。 眠再也無法向前,黑手拉住她纖細的腳腕,將她一寸寸地往沼澤中拖,她的發(fā)梢和腳踝已經(jīng)沒了下去。 但風(fēng)嘯般的睡蓮種子仍在散發(fā),仿佛無窮無盡,一直向前沖,越過流明向前,提前為他鋪好通向黑山羊的道路。 眠在迷霧之外對流明勾了勾唇,那抹笑意綻放后,她雙眸中忽然也爆出兩朵蓮花來,銀白色的花瓣在迷霧中飄動,堅決又柔美。 她用竭了這個基因賦予她的凈化之力,掏空了所有的種子,也徹底睡蓮化。 便如那株植物本體一般,終于,自己也扎入污泥。 一朵發(fā)著銀藍色光暈的睡蓮被風(fēng)送到流明掌心,清新的氣味驅(qū)散了一直擾亂他精神力的霧氣。 也將最后一句話送到他耳邊。 “流明,或許我們都出不去了。但希望你能找到他,最起碼,能和他一起沉下去吧。” 話音消散,送出最后一朵睡蓮的眠安靜地躺在沼澤上,任由那千萬罪惡之手撕扯著她的四肢和長發(fā),帶著她墮入深淵。 流明的胸腔仿佛一下子被挖空了,只剩下心臟重重的搏動。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眠出任務(wù)時,他還在為自己的代號和靳旭炎爭論。 那時他冷冰冰地瞪著靳旭炎,“我有權(quán)利決定自己的代號。” “免談?!苯裱卓匆矝]看他一眼,“其他長官的規(guī)矩我不管,在我這,監(jiān)管對象沒有起名權(quán)。” 后來他才知道,眠剛來時給自己起名叫“寂音”,來自一首東方詩。但靳旭炎覺得這個女孩的出身已然集齊了人間最漫長的孤寂,性子夠冷了,要再起這么個冷名,豈非永遠走不出孑然一身的境地。于是他對著睡蓮檔案看了半天后,強行給她改成了一個和煦的“眠”字。 此刻,沼澤之中的嘶吼與絮語戛然而止,只有搖擺的睡蓮,讓空氣也隨之振動,發(fā)出陣陣悠長的回聲。 流明沒學(xué)過什么東方詩西方詩,但不知為何,他聽著那陣陣回聲,卻忽然想起了那次任務(wù)里靳旭炎隨口一提的詩句—— 萬籟此俱寂,但余鐘磐音。 眠的身體已經(jīng)徹底沒入泥淖,再不可見。 但沼澤中連綿盛放的睡蓮卻依舊有著勃勃的生命力,一眼望去,會讓人錯覺這根本不是沼澤,而是一座美輪美奐的蓮池。 睡蓮們源源不斷地抽出新的花苞,沼澤中的黑手開始剝脫污泥,露出原本早已腐壞的動物肢體, 大朵黑薔薇拱破黑泥,從泥鞭上綻放,轉(zhuǎn)頭便朝其他仍要靠近流明的同類抽去。 黑薔薇和睡蓮迅速侵占了這個目之所及的空間,穿插纏繞,在流明面前徹底打開了一條通道。 通向沼澤中心。 要將他,送到靳旭炎面前去。 流明倏然轉(zhuǎn)回身,再也不向身后看一眼,不看那些旺盛卻也正片片凋零的睡蓮,也無視薔薇自斷根枝的殘忍。 他決然地向前,沿著那條被開辟出的道路,一直向深處。 直至迷霧的盡頭。 迷霧盡頭,沼澤之脈,卻不見當(dāng)時黑山羊的形狀。 一根通天的黑薔薇,正安靜而磅礴地佇立在污泥之上。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沈澈(1/1)還以清潔 一個孤兒,從前是雇傭兵,現(xiàn)在是守序者。 傭兵的使命是殺戮,而守序者是守護。 但這二者并無太大分別。 因為畸變前與后,我都沒有作為人的感覺。 也許我注定只是一件兵器。 冰冷,堅硬,謝絕靠近。 我的存在,只為達成使命,不受情感牽絆。 睡蓮常被用作供奉神明的祭品。 它有凈化之力。 掌握這項能力后,我就知道,此生的使命就是這樣了。 還人間以清潔,甘獨自赴泥淵。 我確實從不感到孤獨。 但如果有牽絆之人,就別再獨自凋亡吧。 第98章 世界線·98 降臨沼澤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時空混亂, 時間被分段加速,空間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折疊碰撞后,泥鞭與黑手殘肢像萬花筒里的紙屑, 破碎地粘著在各個詭異的地方。 安隅氣喘吁吁,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事越來越粗暴,因為那些張牙舞爪的黑手實在磨平了他的耐心。 終于趕到沼澤中央時, 只見一襲紅衣獨自立于那株通天的黑薔薇之前,流明安靜仰望, 平和的神色中甚至帶著一絲孩童般的新奇。 “眠——”秦知律頓了下, 睡蓮的清新幾乎洗凈了這座沼澤的潮澀味,卻唯獨不見了那道纖韌清冷的身影。 他沉默片刻, 朝著流明身后迷霧摘下手套, 頷首靜默。 安隅隨長官一起致哀,耳邊仍環(huán)繞著遍布沼澤的喘息聲,這詭秘的喘息他聽了一路,直到此刻,才終于從中聽出痛苦和隱忍。 流明背對著他們又上前一步,對著那株黑薔薇喃喃道:“他很難受?!?/br> 炎和黑山羊的斗爭,勝負已見分曉。他毫無疑問占據(jù)了上風(fēng), 雖然一路上遇到的泥鞭都還在和黑薔薇爭搶勢力,但細末枝杈無足輕重, 沼澤中央, 黑山羊本體的黑云rou塊已經(jīng)變成黑薔薇的根脈,中央花根的形態(tài)十分穩(wěn)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