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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73節(jié)

    只是每分每秒,都有花枝蠢蠢欲動地演變回黑云rou塊, 每當(dāng)它開始變化, 黑薔薇就會立即驅(qū)動其他花枝將自己的那一部分絞碎, 這樣的自我鞭撻從未停止,它疼痛的喘息在沼澤上空編織成一首痛苦的吟唱。有時數(shù)十上百根花枝同步演化,來不及粉碎,就見那些rou塊之下突然凸出鋒利的抓痕——像有一道利爪從里面狠狠擊穿組織,隨著大團污泥混著薔薇花液一并灑落,那一部分才又緩緩變回薔薇形態(tài)。

    黑薔薇殘暴決絕,卻包裹在濃郁的傷痛之中。

    流明低語道:“你回不來了,是嗎?!?/br>
    秦知律蹙眉思忖道:“他雖然占了上風(fēng),但也陷于被動。他沒辦法把黑山羊清理干凈,只能一次又一次咬上黑山羊的陷阱,清剿它的侵染,承受自毀的痛苦?!?/br>
    話音剛落,從中央花根延伸出的最粗壯的花莖突然變成大簇大簇瘤子般的黑云rou塊,緊接著,兇猛鋒利的爪痕在rou塊下頂出,接連的爆裂聲中,那根花莖上延伸出的千百根花枝寸寸折斷,花苞一個接一個地掉落,低處的花枝迅速增生,將它們重新送回高空。

    每當(dāng)薔薇花枝重建,都會生長出多達(dá)數(shù)倍的枝杈與花苞,在這樣反復(fù)的演變中,黑薔薇愈發(fā)龐大,生出的叛徒也越來越多。炎的痛苦觸目驚心,可他已喪失了呼救的能力,只能在眾人面前一次又一次自我毀滅,沉重的喘息聲中,他逐漸躁動粗暴,沼澤下有什么東西像沿著電線脈絡(luò)般向他蔓延,縱然他保留了意志,但也不得不持續(xù)吸納著附近餌城的能量。

    “為什么清剿不完……”流明眸中神色瘋狂,似要滴血,“難道要他一直這樣下去嗎?!”

    秦知律沉默地盯著黑薔薇的動作,片刻后轉(zhuǎn)頭看向安隅,安隅剛好也朝他看過來,低聲道:“莫梨?!?/br>
    秦知律輕輕點頭,他們默契地同時想到了那個消失已久的ai姑娘。

    流明皺眉:“那個已經(jīng)被銷毀的程序?”

    “還記得莫梨當(dāng)時為人類設(shè)置的困境嗎——她將核代碼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ai身上,即便人類對她和云島上的一切趕盡殺絕,她也可以利用核代碼復(fù)制重生?!卑灿缯f著仰起頭,審視著那些盤根交錯的花枝,“我猜,黑山羊也切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藏在黑薔薇某條花枝的某個花苞里,就像莫梨一樣。除非我們找到那個東西,否則它將永遠(yuǎn)和炎同在?!?/br>
    “炎有沒有留下過什么線索?”秦知律問道。

    流明沉默不語,他凝視著那些蠕動的花枝,許久才低聲道:“那我明白了?!?/br>
    除了那句平安,靳旭炎沒來得及留下任何話。但在步入沼澤之前他就說過,黑山羊智力不高。

    “黑山羊不會玩反邏輯,不會和我們搏心態(tài),所以它在挑選叛徒花枝時,會很純粹地選一根它覺得靳旭炎最不會懷疑的。”

    “那么或許,我知道是哪一根?!?/br>
    是曾被他用喃語撫慰傷痛的那根。

    不顧污泥裹身,穿越迷霧,將他送出沼澤的那根。

    “它的特征應(yīng)該很突出才對……”流明視線迅速掠過那成千上萬飄搖蠕動的花枝,足有十幾分鐘后,他茫然搖頭,“但它不在這里……兩個月前它送我出去時,泥漿已經(jīng)追趕到末梢,它或許早就徹底變成一根泥鞭了。

    秦知律斷然搖頭,“沒這個可能,已經(jīng)兩個月過去了,炎必然已經(jīng)清剿過當(dāng)時所有的泥鞭,你現(xiàn)在看到的泥鞭都是借由叛徒花枝從薔薇中次生出來的?!?/br>
    流明愣了下,“你為什么肯定?”

    “這是我對炎能力的基本認(rèn)知。”秦知律微頷首,“當(dāng)然,也出于我對他脾氣的了解。押上了性命和人類意志,你必然不能指望他對黑山羊溫柔?!?/br>
    “溫柔……”流明重復(fù)著那兩個字,有些出神。

    片刻后,他斂眉凝視著黑薔薇。

    “那么,就再試一次吧?!?/br>
    “萬物對聲音都是有記憶的。即便叛變,也會記得曾經(jīng)受過的撫慰?!?/br>
    他低語著一步步上前,千萬花枝在他面前穿梭而過,將他周身環(huán)繞,他安靜踏入那座布滿荊棘的薔薇牢籠,直至中央花根出現(xiàn)在面前。

    黑薔薇還在鞭撻著身上的異類,但痛苦的喘息卻漸漸輕了下去,像被刻意壓抑,只是花根愈發(fā)痛苦地起伏。

    “不愿意在我面前示弱嗎?!绷髅魃焓仲N上花根,白皙流暢的手指立即被粗糙的荊刺刺破,鮮血沁入花根,他低聲道:“但我已經(jīng)站在這,看了很久你狼狽的樣子了?!?/br>
    他仰頭而望,視線穿越頭頂繁茂如云的枝椏,一直凝視著最上方綻放的黑薔薇花苞,拉下了領(lǐng)口的拉鏈。

    紅唇輕柔而迅速地開合,那是安隅感知不到的聲波,但他從身側(cè)看見流明臉頰上的金屬紋片都在波動,拉扯著皮膚迅速蔓延開一片緋色,足以見聲波之強。

    聲波的頻率超過了人耳能接收的范疇,其中隱藏的話語自然也無法被窺聽。

    安隅安靜地站在一旁,他好像從未見過流明這樣的眼神,一如往日高傲倔強,但又錯覺般地溫柔。

    他下意識看向秦知律,秦知律也在流明身后注視著那道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安隅本能地走近,秦知律便將剛剛戴回的手套又脫下一只,輕輕地攥住了他的手。

    時間安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在萬千盤桓的花枝深處,終于緩緩探出一根陌生的影子。

    安隅正要動作,指間卻忽然被秦知律加力攥了一下,“不要打草驚蛇?!?/br>
    一抹蒼涼的笑意從流明眸中劃過,他的雙唇卻更迅速地開合,像是催促,也仿佛只是在一股腦地傾訴什么。很快,那株花枝延伸得越來越長,它上面的花苞格外密集,連上面的荊刺都要被花苞壓彎了腰。向外伸展時,其他同樣纖細(xì)的枝椏都紛紛被黑山羊演化過幾輪,唯獨它的形態(tài)卻十分穩(wěn)定。

    流明忽然停了下來。

    “狡猾的叛徒?!彼吐曊f著。

    周圍的空氣正徐徐波動,安隅金眸凝聚,轉(zhuǎn)瞬就要利用空間將那東西扯碎。

    可當(dāng)他剛要對空間動手,那根花枝驟然回縮了一大截。

    “別動。”秦知律又攥了他一把,低聲道:“它對殺意非常敏感?!?/br>
    流明又重新開始訴說,許久,那根花枝才又試探地向他延伸回來。

    它很信任流明,但又十分警惕,這一次,它延伸到流明面前數(shù)米處就不動了,流明加強聲波干擾,它卻隱隱又有回縮的意思。

    流明忽然笑了笑。

    他徹底不再言語,又將衣領(lǐng)拉高,遮住那兩瓣紅唇,而后伸出雙手,手腕相并,朝花枝伸了出去。

    安隅錯愕間,卻見花枝終于重新動了起來,它迅速地盤旋環(huán)繞,延伸到流明面前,轉(zhuǎn)瞬便攀附住了他的手腕,繞著那對纖細(xì)的腕子一圈又一圈地纏緊,而后猛地一揚,將流明拉到高空。

    安隅突然有種極不好的預(yù)感,他欲上前,卻再一次被秦知律拉住。

    “幫不了的。”秦知律低聲道:“我們注定只能是沼澤里的觀眾?!?/br>
    安隅不懂長官的話,他只見流明被越吊越高,花枝還在一圈一圈地絞緊,荊棘深深刺透了那對手腕,淋淋漓漓的鮮血從高空灑下。黑薔薇的基因似乎已經(jīng)感染了流明,細(xì)碎的薔薇花苞沿著他的頸子從皮膚下綻放,只是那些薔薇花苞是明媚的紅,就像那身風(fēng)中搖曳的衣服一樣。

    流明應(yīng)該很疼,安隅心想。

    可被高吊的那人姿態(tài)卻是平靜的,花枝絞得越緊,他的呼吸越艱難虛弱,空中的肢體卻也越發(fā)松弛而優(yōu)雅。

    直到少年一動不動,只有紅衣還在高空中搖曳。

    從高空中淋漓滴落的,不僅是鮮血,還有鮮血中混入的那絲絲的黑泥。

    一片薄而鋒利的刀刃從流明合攏的掌心中滑下,一同跌落的,還有一枚小小的黑薔薇花苞。

    墜地后,它徹底演化成了一團rou塊般的黑泥。

    那是黑山羊選擇的叛徒花苞,在最后那一刻,終于不設(shè)防地被割下。

    而割下它的紅衣少年,已經(jīng)帶著微笑被絞死于高空。

    薔薇高傲濃郁的花香籠罩沼澤,蓋過了淡淡繚繞的睡蓮氣味,也讓人再也回憶不起這里從前的濕澀。

    安隅在陣陣花香中垂眸默哀。

    “長官,我從未想過流明會主動伸出雙腕?!?/br>
    秦知律低沉地“嗯”了一聲,將他的手攥得更緊。

    “就像我也從未想過,有人會舉槍抵上自己的額頭。

    “監(jiān)管對象的成長,往往會超越長官的期許,高層總是自以為足夠了解他們,所以一次又一次被震撼。

    “只是,這樣的成長,或許也并非他們愿意看到的吧?!?/br>
    話音落,安隅還來不及反應(yīng),熟悉的巨翅砰然展開,強烈的氣流中,秦知律帶著他驟然向后退開。

    那株黑薔薇開始自我環(huán)繞,它切斷了與地下根脈的連接,自體正逐漸盤旋收斂,直到枝椏與花苞的形態(tài)不再分明,收斂成一團模糊的黑色云團。

    “我們還沒見過受到控制的混亂反應(yīng)要如何收場?!鼻刂稍诤魢[的氣流聲中對安隅說道:“炎大概會把自毀的影響降到最低,但還是小心些。”

    黑色云團持續(xù)自旋,越來越快,直到某一瞬間,它忽然靜了下來。

    仿佛時空凝固在一點,而后,劇烈的強光幾乎讓安隅瞬間失明,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再找回視線時,面前已空無一物。

    通天的黑薔薇不復(fù)存在,也再難覓黑山羊的蹤影,只余下高空中波動的混沌紅光。

    熱寂發(fā)生的一瞬,只有刺眼的強光,卻沒有如想象中伴隨爆炸的聲浪與燃燒,它發(fā)生得如此靜謐,甚至就連那道強光,都仿佛只是為了遮住旁人的眼,讓他們看不見他走向隕滅。

    秦知律緩緩收了雙翼,黑眸注視著沼澤中心。

    “謝謝?!彼涎鄣皖^,向沼澤中心致哀,“辛苦了,旭炎?!?/br>
    “長官——”安隅遲疑著拉了一下他的手指。

    沼澤中央,熱寂發(fā)生過的地方,泥漿已經(jīng)干涸。

    但那里卻留下了一堆枯萎焦黑的薔薇花葉,本該隨著熱寂一同走向消亡的,卻反常地保留了下來。

    花葉高高堆起,像一座微隆的小山。安隅走上前,輕輕將上面那層拂去。

    流明安靜地睡在焦黑的薔薇花葉下,面色慘白,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血痕,兩只手腕已經(jīng)被洞穿得血rou模糊。

    但他胸口還有起伏,如同陷入漫長的沉睡。

    “他——”

    “他回來了。”秦知律說。

    安隅點點頭,“混亂反應(yīng)竟然能被控制到這種程度……”

    他話音未落,秦知律卻將終端遞了過來,說道:“我是說,他回來了。流明——不,照然,人類照然回來了?!?/br>
    安隅愣怔之時,心尖忽地一顫——他難以置信地看向終端上的基因熵檢測,流明此刻的基因熵只有6.2,回歸了人類范疇。

    “這是熵減?”他怔道。

    “是,但也不是。”秦知律緩緩抬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高空中波動坍縮的那些紅光,“這是同類吸納,他吸納了照然身上的混亂?!?/br>
    話音剛落,那一簇紅光忽地劃過,像一枚流星般,朝著他們,轉(zhuǎn)瞬便消散。

    安隅正要說什么,拿在手中的終端卻再次震動了一下。

    【基因熵已觸達(dá)測量上限!】

    “什么上限?”安隅皺眉,“它自動測了您?”

    秦知律視線垂下,瞟了屏幕一眼,“嗯?!?/br>
    “這不是您的終端嗎?!卑灿绨櫭及呀K端還給秦知律,“我的終端通常不會自動測我。”

    “是的,通常不會?!鼻刂墒种改﹃K端的外殼,許久才將它揣回口袋,黑眸沉沉地向高空中一瞥,低聲道:“終端通常只在一種情況下會自動測量所有者的基因熵——那就是在感知到對方基因熵有變化時,會觸發(fā)刷新。”

    “可您不是一直都——”安隅幡然醒悟,難以置信地抬頭。

    蒼穹干干凈凈,那抹黑薔薇熱寂留下的混沌紅光仿佛從未存在過。

    “走吧?!鼻刂善降厥栈匾暰€,“帶照然回主城?!?/br>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照然(3/5)向你,獻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