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衛(wèi)青揉了揉太?陽xue，再看一眼?青衣不曾哭過的眼?，以為剛才那聲吸鼻子的抽噎，是自己幻聽。

    他最近時?；寐?，有?時候看東西還會重影。

    可?即便如此，他卻從未見過他想見的人?，哪怕是夢里?也不曾有?。

    他煩悶地?fù)]手，讓青衣起身，再次和殷娘告別后，出了仁壽宮。

    早已躲到壁柜后方的蘇霓兒重重地吁一口氣。

    *

    陸衛(wèi)青出了仁壽宮，去?往承乾殿。

    在迂回?的長廊里?，他越想越不對、腳下的步伐愈發(fā)地沉悶。

    剛才，母親的原話問?的是——“你從前為何不對她說？”

    他當(dāng)時只想著霓兒，卻不曾細(xì)細(xì)思?考，為何母親會這樣問?他。

    母親分明聽懂了他對陳木蓮說的話，問?的自然也是他和霓兒前世的事。

    可?這些，他從不曾對母親提及。

    陸衛(wèi)青劍眉深蹙，喚來?清袂。

    “留意太?后的一言一行，無論太?后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事無巨細(xì)，全都得匯報！”

    *

    陸衛(wèi)青走后，仁壽宮這一日都不得安寧。

    先是殷娘，捧著一碗茶哀傷地哭泣，既不喝也不放下，就是邊哭邊喊“孽緣”，蘇霓兒哄了好久才將?殷娘哄到踏上睡了。

    接著是一道又一道的通傳聲。

    小太?監(jiān)們輪番來?匯報，說是陳木蓮被打入天牢后，國輔大人?急壞了，在承乾殿和皇上當(dāng)眾吵破了臉。

    國輔大人?說不看佛面看僧面，即便陸衛(wèi)青不同意和陳木蓮的婚事，也不至于將?事情?做得如此絕，好歹他是陸衛(wèi)青的先生?，又是一國重臣，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

    可?無論國輔大人?怎么說，甚至揚言他老了、無心再過問?朝事，想以此來?逼迫陸衛(wèi)青，也沒能改變陸衛(wèi)青想要殺陳木蓮的決心。

    據(jù)說陳國輔是被眾人?架回?陳府的，氣得路都走不直了。

    而這一天，不同的大臣變著方子向陸衛(wèi)青諫言，說的都是同一件事——“陳木蓮罪不至死，望皇上從輕處罰?！?/br>
    陸衛(wèi)青誰也不理，將?前來?諫言的老臣挨個仗責(zé)十棍，就在殿外廊下。

    如此這番，承乾殿終于安靜些了。

    唯有?一人?，便是受了仗責(zé)十棍，也在殿外廊下跪著，毫無所動。

    這人?是貴太?妃。

    初秋的天氣多變，尤其是夜晚。

    白日里?金輝燦爛，幾道濃云飄過，淅淅瀝瀝的小雨便潑了下來?。

    秋日的小雨已帶了些許的寒意，淋在身上起初感受不到什么，久了，容易落下病根。

    貴太?妃從下午一直跪到深夜、跪到夜雨嘩嘩、再到混混天明。

    再美艷的婦人?也經(jīng)不起秋雨的折騰，跪在承乾殿的廊下，似乎誰輕輕一推或是來?一陣細(xì)微的秋風(fēng)，就能把她吹倒了。

    貴太?妃如今在皇宮的境遇，遠(yuǎn)不如從前。

    誰都知道當(dāng)年東宮事變，是貴妃娘娘給無上皇吹了枕邊風(fēng)，還親手遞交了誣陷東宮的罪證。

    盡管東宮一事已被平反，無上皇明著暗著不追究貴太?妃的罪責(zé)，但新帝登基，從前巴巴往她跟前湊的人?，恨不能即刻劃清界限、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宮里?的阿諛奉承和討好巴結(jié)從不比市井少，誰得勢失勢，從宮人?們的態(tài)度里?就能瞧出端倪。

    就像現(xiàn)在，除了貴太?妃身邊的老麼麼一直陪著，再無一人?敢上前。

    這讓蘇霓兒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頂著同樣美艷的容貌被圈在高高的宮墻里?，誰人?不見著低頭?問?好、轉(zhuǎn)身卻是冷嗤和諷刺？

    蘇霓兒抬眸望了眼?變幻莫測的天，決定要做點什么。

    她在眼?角周圍畫了濃暈的妝、眉間點了花鈿，又蒙了面紗，確定旁人?不會輕易認(rèn)出她，才撐了一把油紙傘踩入雨簾。

    有?了太?后的令牌掛腰，一路上很順利，宮人?見著她皆低頭?避讓。

    在經(jīng)過一處長廊拐角處時，蘇霓兒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下雨了，皇太?孫妃最喜歡躺在窗邊的軟塌上，聽屋檐下的水滴聲。哎，今個這秋雨，皇太?孫妃定會歡喜......”

    說話的人?是青衣，蹲在僻靜的長廊拐角處，背對著蘇霓兒，手里?拿著一截小木棍，無聊地?fù)芘蓍芟侣拥乃巍?/br>
    青衣晃了晃精致的繡花鞋，繡花鞋上薔薇花飛揚。

    ——“皇太?孫妃生?前最愛薔薇花了。都說喜物招魂，我這都穿了一個月，也沒見她來?找我。哎！”

    唉聲嘆氣的調(diào)調(diào)是她這個年紀(jì)不該有?的哀愁，卻直暖了蘇霓兒的心窩子。

    蘇霓兒站在青衣身后，柔聲道，“你很想見到她嗎？”

    青衣沒有?回?頭?，自顧自地?fù)芘种械男∧竟鳌?/br>
    “對呀，皇太?孫妃生?前對我可?好了！”

    蘇霓兒：“可?是她已經(jīng)死了。再見到她，你不會怕嗎？”

    “這有?什么！”青衣很是不以為然，“皇太?孫妃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做夢到想......”

    陡然，青衣忽地不說話了，拿著小木棍的手抖個不停。

    身后的聲音過于熟悉，青衣不用回?頭?也能猜到是誰。

    她稍稍側(cè)頭?，恰好看到一截飄逸的白色紗裙，一口氣提不上來?，整個人?歪歪倒倒的，往面前的雨水里?倒去?。

    蘇霓兒趕緊攬住她，“你不是說不怕我么？還沒說兩句話呢，你就......青衣？青衣！”

    得嘞，蘇霓兒不說還好，一說真將?青衣嚇暈過去?了。

    蘇霓兒急死了，使?勁掐青衣的人?中、用力拍青衣的臉。

    “我就知道你會被嚇著，才一直不來?找你！怪我，我馬上走，馬上走！行不？”

    蘇霓兒正要放開青衣、喊人?來?救青衣，繁復(fù)的袖擺卻被青衣拽得死死的。

    青衣眉頭?緊鎖，似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悠悠地睜開眼?，正對上蘇霓兒蒙著面紗的臉。

    青衣怔怔地瞧著蘇霓兒，從一開始的不確定到驚愕再到恍惚，仿若不認(rèn)識面前的人?。

    蘇霓兒干脆取了面紗，“還沒認(rèn)出來?么？”

    青衣卻是猛地一聲尖叫。

    ——“?。。。　?/br>
    蘇霓兒急急堵住青衣的嘴，堵住青衣剩下的驚恐，將?青衣抵在冰冷的廊柱上。

    幸得這兒偏僻，沒什么過往的宮人?，否則真得穿幫了。

    蘇霓兒對著青衣使?勁搖頭?。

    ——“噓，冷靜點！”

    “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沒死！”

    “上次是假的，做戲給你們看的，娘也知道！”

    在蘇霓兒的再三解釋下，青衣瞪大的眸漸漸平復(fù)。

    蘇霓兒適才放松捂著青衣嘴的力道，唬道。

    “莫要再喊。再喊，那些道士該沖出來?抓我，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聽到這句話，掙扎的青衣徹底乖巧了，既不鬧也不抖了，直愣愣地凝視著蘇霓兒。

    蘇霓兒緩緩?fù)鲁鲆豢跐釟?，松開青衣。

    青衣就這樣撲進蘇霓兒的懷里?，摟住蘇霓兒的脖子，嗚嗚地哭咽起來?。

    “皇太?孫妃......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好生?勸慰了一番，青衣才漸漸接受蘇霓兒還活著的事實，當(dāng)即表示要搬去?蘇霓兒的小院子、要隨身伺候蘇霓兒！

    蘇霓兒攬過青衣，“行，依你！不過我還活著的事是秘密，萬不可?對任何人?提及，知道不？！”

    青衣：“奴婢保證！奴婢守口如瓶，絕不對外說半個字！”

    頓了頓，青衣又道，“可?是皇太?孫妃，當(dāng)時所有?的太?醫(yī)都說您已經(jīng)死了，就連皇上也親自檢查過。到底怎么回?事？您詳細(xì)說說，奴婢好想知道呢！”

    蘇霓兒，“不急，回?去?我慢慢講給你聽。眼?下還有?正事要忙，你且隨我來??！?/br>
    蘇霓兒領(lǐng)著青衣穿過幾條迂回?的長廊和假山，來?到承乾殿前。

    有?了青衣的掩護，蘇霓兒要想躲避宮人?變得更加容易。

    承乾殿前，貴太?妃凄凄慘慘地跪在大殿門外，在風(fēng)雨中飄飄搖搖。

    雨水洗去?她一身的鉛華，露出一張過分白皙且嬌媚的容顏。

    她執(zhí)著又酸楚地跪在這兒，跪了整整一宿，也沒等到新帝陸衛(wèi)青的半分垂憐。

    她似乎快要堅持不住了，低垂著長睫，整個人?虛脫得很，仿若很快就要倒下了。

    蘇霓兒對青衣說：“你且守著，我去?和貴太?妃說幾句話。機靈些，皇上的人?一旦過來?，趕緊催我走！”

    也不知陸衛(wèi)青是不是被煩透了，承乾殿的殿門緊閉著；此刻正逢侍衛(wèi)換值，大殿門前沒有?人?。

    不過，很快當(dāng)值的侍衛(wèi)就會過來?。

    青衣應(yīng)下，蘇霓兒便執(zhí)著一把油紙傘走向貴太?妃。

    晨間的雨比昨夜下得還要大了，頗有?永不停歇的架勢。

    繪著江南風(fēng)情?的油紙傘斜到貴太?妃的頭?上，在貴太?妃周圍形成一個小小的保護圈。

    蘇霓兒：“您就算跪到死，他也不會見你的?！?/br>
    蘇霓兒刻意沉著嗓子說話，和平日里?軟糯的聲音相差甚遠(yuǎn)。

    貴太?妃低垂的眸輕眨，卻是沒有?旁的動作，更沒有?抬頭?。

    蘇霓兒又道，“我有?法子讓他改變主意，就看您愿不愿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