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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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輪的面見已然讓圣女失去了耐心,其實昨日的圣祭早已令她疲憊不堪,但高坐上首的她仍然得維持端正坐態(tài),實則不斷想著是否太過急躁,做出了草率的決定。 但她已有了與她交換身分的適合人選,而今日她這般大動作,驚動了宮中那些貴人,若沒能行動,恐怕之后再也沒機(jī)會了。 她身在水塘,不甘一人陷溺,只能用這樣卑劣的方法,拖著其他人下水,做她的替死鬼。 又一位無辜的姑娘走進(jìn)內(nèi)殿,她抬起頭看,是夢中鏡里的面容。 狂喜、愧疚在同一個瞬間涌上心頭,從來都是冷靜端莊的圣女,在僅有兩人的內(nèi)殿,難掩失態(tài),激動地站了起來。 女孩的身形依舊纖瘦,只是那雙眸子今日似乎染上了不同的色彩,反倒令她們倆更加相像了,她緩緩步下臺階,一隻手掀開掩面的紗巾。 「??!」女孩瞪大了雙眼,方才她站起身來都沒有顯得多訝異,現(xiàn)下卻明顯吃了一驚。 「我們很像吧?」 雖然家中沒有鏡子,但是女孩卻曾在洗衣時藉著水影來看清自己的模樣。 「是……」圣女問話,女孩不敢不答,卻在心中想:原來我們生得這般像,但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圣女,一個卻是卑微到地里去的平民。 命運(yùn)竟是這般不公平。 似乎是看出女孩在想什么,她聽到自己問:「很不公平,對吧?」就像是引誘著迷途的羔羊一樣。 女孩震驚過后,這次卻不敢回答了,不公平又如何呢?這個世間本就是不公平的,只不過圣女是享受天上偏愛的那一方罷了。 「你可愿意與我交換身分?」她不想等待了,時間不多,她還得說明許多細(xì)節(jié)才行。 女孩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句話,愣在原地,她繼續(xù)道:「我知道這些話聽在你耳里很荒謬,但我不想再做這個圣女了,只有你能夠代替我?!?/br> 女孩終于反應(yīng)過來,急忙跪下:「我?!圣女殿下,我、我一介民女,怎么可能代替您呢!」 「這圣女誰來做都沒有區(qū)別的?!古⑦€未來得及反應(yīng)這句話的意思,就被她搶白:「你與我長得如此相像,若連你都不行,就沒有人能行了。」 「可、這,您為何不想當(dāng)圣女呢?」女孩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她看得出女孩腦海里有太多疑問,為什么她要放棄圣女這樣常人眼中尊貴不凡的身分,寧愿到民間當(dāng)個受人蹉跎的民女呢? 但是她不能說。 她卑劣骯臟,從前這一切是她獨(dú)有的絕望,如今卻要將砒霜包裹成蜜糖,裝作誠意十足地雙手奉上。 「我只問你,你想做這個圣女嗎?」她盯著女孩的雙眼,像是在照鏡子,她似乎看到了早晨夢中的情景,一雙雙手印即將模糊鏡中人的面容。 女孩沒有沉默太久,低聲道:「沒有人不想當(dāng)圣女的?!?/br> 「包括你嗎?」 女孩沒有回答,但是她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卻并沒有多少如釋重負(fù)的感覺,這一刻,某個部分的她被判處了死刑。 「那圣女殿下該怎么辦呢?」 「我會先回到你家中,再找藉口搬走?!?/br> 「我家里很窮的,圣女您可能吃不飽也穿不暖,您想要自由,可……若無法吃飽穿暖,又談何自由呢?」 「這你不用擔(dān)心,我只會待幾天,之后便找機(jī)會遷居。」 她明白,這對女孩而言誘惑實在太大了,她也是。 如同石墻縫隙生出的嫩芽,見到了一點(diǎn)陽光,便掙扎著、不惜扭曲自己的形狀,也要將身體延展出去,求得溫暖。 她們很像。 她聽見女孩啞著嗓回答:「好?!?/br> 她與女孩講起她宮中的生活,講出口才發(fā)現(xiàn)她的日子乏善可陳,除了巨大的悲哀籠罩著她,剩下的全都不值一提。 給予女孩的叮囑里,唯一真實的就是那份悲哀,但她只能說謊。 「你過得快樂嗎?」她問,她希望女孩至少曾經(jīng)快樂過,雖然她并不祈求交換身分之后,能夠擁有那份快樂。 女孩還是不太敢看她,低垂著頭道:「我過得很快樂,除了窮了點(diǎn)以外就沒什么煩惱了。」說到這里女孩笑了一下。 「抬起頭吧,出了這個門,你就是圣女殿下了。」 她望著身穿華服的女孩,不知道為何,兩人都紅了眼眶。 — 同樣的轆轆車輪聲,相較于前往圣殿時,要平穩(wěn)得多,華麗的車架,一旁小心翼翼服侍的侍從,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畫面。 她成了圣女,高高在上的圣女。 昨日的她仰望車架,為了能見到圣女一面引頸盼望,今日的她就在車架里頭,途經(jīng)那條最熱鬧的街,掀開不知名布料織成的精美車簾,似乎能看見萬千個她的希冀寫在臉上。 或許昨日死在溪邊的魚,今日轉(zhuǎn)投了人道,難道是她修持了五戒而天降神跡嗎? 懵懵懂懂地下了車,仕女們攙扶著她進(jìn)殿,雖然圣女盡量和她講得詳細(xì),但即便如此,這座華麗宮殿對她而言,仍是十分陌生。 為了避免露餡,她沐浴過后就一人待在寢殿,消化今日所發(fā)生的事。 就像夢一般,一個好得不真實的夢,錦衣玉食,不必為一餐一飯所苦,不必任人欺凌。 她穿著絲綢做的寢衣,至梳妝臺前落座,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彷彿動作大了,美夢就會被驚醒。 鏡子里的人不像她。 不知是不是鏡子扭曲了她的面容,又或者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她與圣女的差別,是不是只在那一身衣服而已? 突然她想起圣女對她說的:「作為圣女,你這輩子將再也無法嫁人生子,雖道女為悅己者容,但沒有人可以比你更愛你,你明白嗎?」 早在她破瓜時,她就沒了要嫁人生子的想法,一介孤女,無依無靠,還沒了身子,誰會愿意娶她呢? 從那之后她再不愿梳妝打扮自己,但如今,圣女卻和她說,她能夠只為了自己打扮,因為這世間最愛她的人便是自己。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進(jìn)到圣殿之前的心情:她與圣女相比,是如此骯臟卑微。 她無法理解,為什么圣女要和她交換身分,卻仍懷著私心答應(yīng)了這樁交易,給了圣女所謂的自由,讓她放棄了這樣衣食無缺的環(huán)境,去換備受欺辱的生活。 昨日之事,她不過一個晚上就能夠當(dāng)作新生,全因這是她作為一條魚,時常要迎來的風(fēng)浪,但若是換作圣女…… 即便圣女說了只待個幾天,但誰又能保證這幾天那群惡棍不會找上門來呢? 愁腸九轉(zhuǎn),偷來的日子安穩(wěn)卻不舒心,明明入口是玉盤珍饈,卻味同嚼蠟。 她安享著圣女的好,把人推向了火坑,愧疚到了極點(diǎn),張口卻撒謊自己過得很快樂,她與圣女的差別,又何止是幾件華美的衣裳? — 經(jīng)歷連兩日的祭祀,圣女面上倦色難以遮掩,揹著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小包袱就坐上安排好的馬車回到小村中。 自小生活在深宮中,莫名其妙被選上作為圣女,她從未一個人在街上走動過,這陌生而貧脊的地方,卻如林間能讓她這隻被馴養(yǎng)久了鳥兒自在鳴啼。 她準(zhǔn)備得不算萬全,除了一點(diǎn)銀錢與樸素衣裳,就無他物在身,出逃之事她自知不會被追究,只因那群王公貴族壓根就不在乎圣女是誰,只怕若傳出丟了圣女,反而動搖民心。 天色向晚,但是村中的市集依舊熱鬧,她餓了一天,又初獲自由,便往人群中走去。 打量她的目光如密網(wǎng),雖然與女孩換的一身衣服實在簡陋,卻掩不住她自幼在宮中成長的貴氣。 但她早已習(xí)慣了眾人的注視,并不在意這些無形的目光,如同在水下憋氣久了的人,終于能夠上岸,便只能不管不顧地大口呼吸。 為了活下去,哪還顧忌別人的眼光。 她找了間麵食館吃了晚餐,是她不習(xí)慣的味道,可她還是一點(diǎn)不剩地吃完了,雖然白日里與女孩承諾不必?fù)?dān)心她,實際上,她也不知用光了銀錢該怎么辦。 她十歲便被選為圣女,在那之前也是家里嬌養(yǎng)的貴女,雜務(wù)從來輪不到她來做,就連女紅也是差強(qiáng)人意,又要怎么和女孩一樣給人做活來養(yǎng)自己呢? 即便想清楚了這些,她還是逃了,好不容易才看見陽光,若又要跌入黑暗,那恐怕她的一生,都將進(jìn)入永夜。 回到廢棄倉庫的路上有些曲折,雖然按著女孩所說的去找,卻找不到她所謂的家在哪。 「喲!你在這???」粗嘎的男聲在暗夜中響起,一聽就來者不善,她腳步未停,只怕是什么地痞流氓,又怕是女孩的舊識,馬上就打照面很快就會漏餡。 「你跑什么!」倉促的腳步聲追在背后,聽起來只有一人,她在小巷里透出窗戶紙的明滅燭光中奔跑,過了轉(zhuǎn)角入眼就是女孩所說的倉庫,眼尖看見倉庫外放的木柴,撲將過去。 手掌擦破在木頭上,有尖銳的刺痛感在掌心,但她仍然雙手抓起劈好的柴木作防御姿態(tài)。 她頭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連痛覺因此被淡化:「我已經(jīng)自由了,沒有人能夠欺辱我?!?/br> 大概是她眼里的決絕太過強(qiáng)烈,追來的男子竟有些被震住,回過神后,隨即諷刺道:「怎么,又要學(xué)上次拿石頭砸人嗎?昨天的教訓(xùn)還不夠?還是說……」 給足了的停頓像是要給她最后的痛擊,她隱隱猜到了什么,腦袋有些發(fā)昏,似甫上岸呼吸,就又被人壓著腦袋沉入水中:「你還想再試一次?也對,我看你后來也叫得挺開心不是嗎?哈哈哈哈!」 刺骨的冰冷漫上周身,她徹底沉入水底。 — 「圣女殿下,宗伯請您去宮中的圣殿?!故膛碓趯嫷铋T口通報時,她正一人坐在梳妝臺前拆解頭上的首飾,早已是入睡的時間,這莫名的宗伯卻來找她。 圣女要她這幾天都別見宮里的人,怕會漏餡,便問道:「能拒絕嗎?」 侍女明顯有些為難:「這……您已經(jīng)七天沒有見人了……」 外頭一點(diǎn)光也無,夏夜的雨撲打著窗,砰砰作響,像是她的心跳:「就、就說我已經(jīng)睡了!」 為什么要這時候來找她呢?鏡子里的她不安上了眉頭,這幾日竊據(jù)榮華富貴的沉重在此刻達(dá)到了高峰。 「哈哈哈!還在生我的氣?」忽然侍女叫了聲宗伯,寢殿的珠簾因被掀開而叮噹作響,她嚇得回頭一看,略有福態(tài)的男子大步跨了進(jìn)來,看見她,打住腳步打量了一番。 他是誰?難道是圣女的父親?她咬著唇按捺恐懼,強(qiáng)迫自己冷靜思考:她記不得圣女與她說過的官名,卻知道絕不是這個所謂的宗伯。 那為何這個宗伯會在晚上闖入一名圣女的寢殿?她有些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但臉上早已一片慘白,偷眼去瞧寢殿之外,侍女都消失了蹤影。 「怎么啦?幾天不見就認(rèn)不得我?都說了上次是意外,半年一次的圣祭,那群人不知手腳輕重,難免有些興奮過了頭嘛。我和你保證,這次不會了!」 宗伯眼里的情緒她太過熟悉,像是當(dāng)頭一棒,打得她頭疼欲裂,她不太想聽懂,卻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入她耳里。 明明是黑夜,她卻恍然見到了那天毒辣的太陽,隨著伸過來的雙手,灼得她疼痛。 寢殿里的燭火搖晃,仰著頭,她想:她終于理解了為何圣女要逃出宮。 她們都欺瞞了彼此,但她恨嗎?大概只剩為自己與圣女的同情與愧疚。 村里的大嬸們都知道她過著怎么樣的生活,或要她逆來順受,或要她像上次那般舉起石頭,卻總沒有人為她搬開那些壓在她身上的沉重。 她以為換上了錦衣華服,就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但從前那些委屈卻從來沒有消失過,所有情緒都沒了出口,只能堵在胸中鬱結(jié)地令人作嘔。 在將她靈魂抖落的震盪中,她才想起,五道謂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不飲酒、不邪yin,但她卻犯了邪yin之罪,莫怪她這條小魚無法超脫畜生道。 天亮了,小高臺上能看見云與魚肚白的天融為一色,雨夜沖刷土壤成了濕潤的暗紅色,她流淌在泥里,像是回到了最原本的她。 — 她住進(jìn)了女孩原本的家,前幾日追著她的人不知為何走了,她卻因而發(fā)覺,這世間就是地獄。 做了多年的神靈代言人,卻從沒聽見過神的聲音,她放棄了向神祈求救贖,這日日夜夜卻在輾轉(zhuǎn)難眠的夜里,向神傾訴己身罪過。 這圣女的名頭掛在她身上,一點(diǎn)也沒讓她變得圣潔,至今她才為自己犯下的罪孽愧疚、失措。 幾天的反省,讓她領(lǐng)悟,她以為的沉入水底,腳下還踩著他人的尸體,就連入水前灌入她鼻中的一點(diǎn)空氣,都是因為踐踏別人才得以呼吸。 原本她只想在這里住幾天,就找個新的住所重新開始,如今卻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想要的自由。 經(jīng)典里告訴她應(yīng)該如何取悅神靈,卻沒有告訴她如何取悅自己,她還深陷在巨大的悲哀里,這一份苦楚,似乎充斥這不公平的世間,無論怎么逃,也無法逃出生天。 喧鬧的聲音從薄薄的木板門外傳入,幾個陌生男孩闖了進(jìn)來,這一次她卻再也沒有勇氣去對抗,就像以往無數(shù)次的祭典。 「到處都敲了鐘,說圣女回天了,這種時候肯定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共恢滥膫€人笑著說了句,如那支鐘杵敲擊的是她的心臟,她瞪大了眼。 「圣女、圣女回天……」喪鐘似是敲在她耳邊,頭暈?zāi)垦!?/br> 「哈哈哈哈還回天呢,誰不知道就是死透了的意思!」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粗嘎的笑聲像是送圣女最后一程的輓歌。 她突然出手對那群男孩拳打腳踢。 「這瘋婆子!」「架住她!」 視線逐漸模糊,她的神魂沉在水底,世界隨著空氣的抽離變得安靜,恍惚中彷彿看見了女孩與她一起。 她的身升至高處,低垂著頭,像是以往高坐上首的圣女,舌吐在外頭,卻嘗不出幸福。 她想,或許是她吃光了這榮華富貴的蜜糖,糖心是鋒利的刀片,待她醒悟、逃出,整條舌頭都已鮮血淋漓,再難以體會世間味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