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瑟芬沒有預料到會遭受到聲音攻擊，臉色一白，整個人像是被拉入翻卷黑夜中，沉重的眩暈按壓得她分不清前路，迷糊間她看到眼前的女神越來越高大。

    仿佛她的影子化為巨怪張開大嘴蠶食過來，泊瑟芬費力睜開眼就看到赫卡忒并沒有變大。

    但是她的左耳邊的黑色的卷發(fā)散開，露出一張漂亮的臉孔，淺藍色的眼瞳在耀眼的火光中閃著狂暴的電須。

    而她的右耳也鉆出第三個頭顱，深綠色的眼球里困著洶涌的波濤，三個頭顱有同樣的臉，不一樣顏色的眼眸。

    她們異口同聲在呼喚她，“泊瑟芬，接過來自大地之上的祝福?！?/br>
    當她說話的時候，萬物都隨著她的聲音而安靜下去，松脂浸透入木材的燃燒碎響也消失了。

    仿佛時間的齒輪被她的話語卡住，不再前進。

    這是古老的神語，最初一代神所出口的，伴隨著欺詐血腥的語言。

    也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絕對的壓迫命令。

    就連哈迪斯也在沒有防備的時候受到了束縛，動作被干擾到?jīng)]有及時接過陶罐。

    陶罐像是有生命力一樣，直接落入泊瑟芬的懷里，沉重黑色釉面上無數(shù)個帶著長矛武器的小人像，拼了命鑿破瓶面。

    哈迪斯動作迅猛如鷹，長臂一伸抓住陶罐剛要扔出去，薄得不可思議的罐子已經(jīng)裂開，無數(shù)金色的麥穗倒了出來，如同璀璨的金粒撒了泊瑟芬滿身。

    不是枯骨，不是瘟疫，沒有任何冥府需要的力量。

    反而是麥穗，代表德墨忒爾的農(nóng)作物。

    哈迪斯剛碰到陶罐已經(jīng)察覺到里面的力量，罐子充滿了智慧女神巧手制作出來的狡詐神力。

    無數(shù)不詳?shù)闹e言被編織起來，在制陶的時候塞入陶土里，導致陶罐里明明沒有放置瘟疫也充滿了黑暗氣息。

    輕而易舉蒙騙過他的眼。

    而帶來的麥穗……

    哈迪斯快速伸手，死亡的毀滅之力沾上泊瑟芬柔軟的長裙，無數(shù)麥粒接觸到黑霧瞬間起燃。因為力量把握失控，還燒毀了她裙尾一塊布。

    泊瑟芬抱著一堆開始燃燒的麥粒，眼里的光亮已經(jīng)消失，神語的力量對人類來說過于強大，直接了當?shù)墓糇屗凵窨斩?，大腦空白。

    當她恢復一點神智的時候，一個像是從哪里聽過的聲音，溫柔到不可以地響起來。

    “泊瑟芬，回來?！?/br>
    這句話如同潮水涌來，一層一層從遠到近處，充滿哀切的痛苦地呼喚著她。

    她一下就像是墜入水里，回到穿越那天泡在海里的感覺，四面八方而來的沉重感擠兌著她，將她壓迫到耳鳴頭疼，靈魂都無法躲避只能蜷縮起來。

    那句話仿佛不是來自外面，而是來自她的身體里，躲無可躲的瘋狂。

    回來，快回來。

    誰在哭，讓她快點回去，誰在祈求她回去。

    泊瑟芬恍惚地想要站起來，手里的麥粒已經(jīng)化為灰燼。

    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她坐在椅子上。

    那個呼喚聲卻沒有放過她，從溫柔，到急切，到最后接近凄厲一直回蕩在她的身體里，像是尖刀刺穿靈魂，讓她開始發(fā)抖。

    哈迪斯制止住剛要起身的泊瑟芬，隱約聽到她低聲呢喃著什么，他湊近用耳朵挨著她溫軟的唇瓣。

    聽到她顫抖著說：“回去。”

    回去這個念頭，占據(jù)了她所有的神智，哈迪斯聞到她滿身都是德墨忒爾神力的氣息，她被偷走太久，長期被德墨忒爾占據(jù)供奉著，根本無法抵抗身為信徒的農(nóng)神的呼喚。

    本來他切斷了她跟大地的任何聯(lián)系，德墨忒爾沒有任何途徑能進入冥府呼喚她。

    但是赫卡忒卻送來了麥穗陶罐，這是農(nóng)神獻祭給泊瑟芬的祭品。

    一旦神明接過祭品就能聽到信徒的祈求之語。

    而對現(xiàn)在還是人類的泊瑟芬，一個強大的神明的禱告祈求之語，就像是強制簽下不平等契約。

    泊瑟芬，必須回應德墨忒爾的祈求。

    她讓泊瑟芬回大地上，那么處于弱勢一方的泊瑟芬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哪怕身體腐爛，靈魂受損，也會一直被這個祈禱的聲音拉扯到大地上。

    哈迪斯的手指穿過她的裙子與袖口，找出了最后一粒麥穗，上面充滿了德墨忒爾的永生血，沉寂在內(nèi)心深處的憤怒跟戰(zhàn)意徹底爆發(fā)了。

    用神血替代牲畜，賦予麥粒更毒辣的神性，只要泊瑟芬沾上一粒就無法擺脫，死都要實現(xiàn)她的愿望。

    當年他一個失手，將她丟出去。

    結(jié)果德墨忒爾就是這么糟蹋她的能力的，無止境剝削種子的力量去養(yǎng)育自己的人類信徒，壯大自己身為農(nóng)業(yè)之神的力量。

    現(xiàn)在還用這么狠絕的祭品，逼迫泊瑟芬必須回應她的祈求。

    赫卡忒看著哈迪斯拼命把麥穗燒毀，不贊同搖頭，“哈迪斯，冬雨來臨前泊瑟芬必須回到大地上，她落入冥府對你沒有益處，不如放她歸去?！?/br>
    愛神之箭無法拔出，但是卻能淡化，只要遠離對方就不用那么痛苦。

    結(jié)果這句話赫卡忒沒有機會說出來，黑霧無聲絞住她的脖頸，咬住她代表天空的頭顱，淺藍色的眼瞳立刻爆發(fā)出雷電的力量，毀滅了突如其來的陰險襲擊。

    巨大的力量讓赫卡忒發(fā)出慘叫，一只眼睛受到嚴重的傷害。

    哈迪斯雙手壓在泊瑟芬的肩膀上，他冷漠回頭，黑色的眼瞳里出現(xiàn)猩紅的光，如同篝火倒入他的眼眶內(nèi)，燃起了憎恨的怒火。

    “赫卡忒，你敢拿雅典娜做的陶罐，放上德墨忒爾的祭品送給冥府，是奧林波斯許諾你重歸往日的尊榮嗎？”

    提坦神的榮耀，隨著宙斯的壯大而式微。

    曾經(jīng)滿身力量的赫卡忒行走在大地，天空，海洋上，現(xiàn)在隨著奧林波斯神的蠶食只能守著三岔路口，帶著迷路的亡靈隱蔽在冥府邊界。

    赫卡忒的身軀慢慢變大，展開六臂，巨大的火炬在她手上開始燃燒。

    “哈迪斯，我只是讓種子回歸該去的地方，冥府的力量過于潮濕，她長期處于你的宮殿遲早會腐敗?！?/br>
    哈迪斯的手指已經(jīng)壓不住泊瑟芬了，她的人類軀殼受不了神的祈求力量，靈魂開始溢出身軀，想要回歸大地實現(xiàn)德墨忒爾的愿望。

    德墨忒爾讓她回去。

    ——她就必須回去！

    哈迪斯面無表情看著她的靈魂一點點從軀殼里浮現(xiàn)出來，半睜的眼眸黑色在褪去，淺黃色霸道驅(qū)逐他的力量。

    她的雙眸，很快失去黑色，變成干凈的琥珀色。

    哈迪斯的胸口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裂開，冰冷與滾熱糾纏在一起形成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難受。

    像是嫉妒。

    他忍不住低喝：“留下，泊瑟芬?！?/br>
    第48章 祭品

    來自大地上那一句句溫柔致命的呼喚， 跟冥王兇殘強硬的命令碰撞在一起，形成一個爭奪權力的巨大漩渦，將她霸道地卷進去。

    泊瑟芬滿眼都是旋轉(zhuǎn)的黑色洪流， 像是梵高的星空躺在渾濁的泥潭里翻滾， 帶來眩暈的n次方效果，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碎在四周，左右飄蕩拉扯她的感官知覺。

    回來與留下這兩個詞簡直互為仇寇，一個拿出長-槍，一個揮舞利劍，砰砰梆梆在她的身體里戳來砍去，殺得血rou橫飛。

    時而冒出一句「回來」，下一秒「留下」就壓過來， 兩方就跟比賽疊積木，你一塊我一塊互相覆蓋，互不相讓地要占據(jù)最高地，強迫她去聽從。

    見慣了大場面（并沒有）的泊瑟芬頭疼欲裂地呻-吟了聲，她忍無可忍罵出口：“滾……”

    都是一群什么見不得人的玩意， 她踩了誰的墳頭了， 怎么走哪都是倒霉事。

    但是用盡力氣吼出來的憤怒之語卻細弱得可憐， 像是葉須輕抖，柔嫩得不見半點殺傷力。

    眼看體內(nèi)這兩股力量要傷到她的時候， 「留下」的力量驟然抽離，聽從她的愿望，乖巧滾出她的身體。

    泊瑟芬一下就輕松下來， 另一股力量卻趁機席卷而來， 將她裹挾住就往上飛翔， 她該回去了……

    但是剛飛起不到一秒， 一只溫熱的手掌壓住她的臉，又將她按下去。

    泊瑟芬：“……”

    她其實是個地鼠精嗎？剛冒出來就注定要被打回去。

    身為人類的泊瑟芬已經(jīng)陷入沉睡，神魂也糊里糊涂地向往大地，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靈魂浮出身體，然后又被壓回去。

    而將她的靈魂塞回軀體的手依舊按在她的額頭上，慘白的手背出現(xiàn)突起的筋痕，指關節(jié)彎曲得太過而開始抖動。

    強迫她回到人類身體里的力道不能大，會碰傷她，但是也不能讓她逃脫而去。

    這個自相矛盾的動作，讓他出力的方向形成一種劇烈的向內(nèi)拉扯，一不小心就會力量失控。

    但是這種自我傷害的溫柔按壓，并無法長時間壓制泊瑟芬離開的本能。

    哈迪斯看到手指下，她的臉色開始變得灰白，新鮮的生機不再眷戀這具身體，連長發(fā)上的花朵也開始枯萎。

    渴慕大地是她的本能，德墨忒爾的祈求也契合了她的愿望。

    他如果一直這么壓著不讓她離開，她會受到巨大的傷害。

    哈迪斯一臉專注地低頭伸著手，將她困在座椅上。而在他身后是無數(shù)失去桎梏的黑暗，開始露出猙獰的獸性。

    死亡的力量是無聲的，埋葬著萬物生靈，絕望與痛苦永生伴隨。

    寬闊的大廳里，長桌待客的食物沾上死氣快速腐爛，果實流出濃綠色的毒液，壁畫下的飾帶浮雕被磨平，壁畫濃烈的色彩在消失。

    火光黯淡下去。

    黑霧爬過地面，騰升到高屋頂上，高大的神明赫卡忒伸出六只石膏般死白的手，舉起神圣的火炬，烈火開始驅(qū)逐黑霧。

    火與死交織出絢麗暴烈的光色。

    瞎了一只眼的赫卡忒察覺到自己的腳開始腐爛，她急聲勸告：“哈迪斯，凡人之軀已經(jīng)敗亡，盛不下神魂的力量。德墨忒爾是泊瑟芬的信徒，當她為自己的神明獻上祭品，不死的神明將會垂憐謙卑的信徒而實現(xiàn)她的愿望?！?/br>
    德墨忒爾甚至把自己的神廟獻祭給泊瑟芬，只求她們能融為一體，這份信仰之力就是宙斯都不一定能分開。

    哈迪斯沒有回頭，而是伸手按住泊瑟芬的靈魂，想盡辦法試著讓她再次回到人類的身體里。

    死去的人類身體，冥府有絕對的統(tǒng)轄權。泊瑟芬在這個身體里的時候，他轉(zhuǎn)換她神權的速度會更快。

    甚至是只要她還在這具身體里，她就能理所當然留在冥府。

    一旦她回歸大地到了善于躲藏的德墨忒爾懷里，想要再次搶奪會異常困難。

    泊瑟芬糊里糊涂間總覺得有人用手死死壓著她的臉，要將她往某個地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