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嬌靨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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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的事過去,荊微驪時常想到樊封。 一是覺得他并不如傳聞中不近人情,且相當(dāng)好說話;至于二嘛,她對自己的容貌,又升起幾分自信。 同章蘭盡解除婚約后,連著小十天過去,她再也沒有做過有關(guān)未來的噩夢,取而代之的,是零碎的、關(guān)于過去的夢。 這日,百花宴的帖子送到了太師府。 百花宴如其名,是荷京每到春日便會興辦的盛事,起初只是一小眾風(fēng)雅之士借著聚會之名踏青對詩。但漸漸的,知曉且參與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平日里被嬌生慣養(yǎng)的千金閨秀門,格外熱衷此事。 荊微驪的才情比不得那些三歲背千字文九歲作詩題詞的才女,但畢竟生在太師府,耳濡目染多年,加上名氣實在大,自然在受邀范疇內(nèi)。 捏著那紙薄薄的請?zhí)?,她慢條斯理地將上面的字看了一圈又一圈。 從窗戶縫里灌進來的風(fēng)吹動玉鐺,清脆的撞擊聲有一下沒一下地響起,綁著床帳的細紅繩也跟著搖晃,格外晃眼。 若是往年,這種場合她自然是期待的,畢竟總是窩在小院子里沒什么勁兒,光赴宴去跟幾個討人厭的家伙斗斗嘴都很是陶冶情cao。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她借北越王的勢當(dāng)街打前未婚夫的臉一事早就鬧得沸沸揚揚,雖然不少女子都夸她有魄力,但頂不住更多擅詆毀、嚼舌根的家伙無比刺耳。 這百花宴的帖子來的急,想來也是蓄勢待發(fā)好久了。 青瑤抱著一壇蘭花走進來,正巧看見她對著紙?zhí)l(fā)呆,忍不住嘟囔:“大姑娘軍事繁忙且最不喜歡這類場合,想來今年姑娘您又是孤身前往了。” 兩指一動,請?zhí)粊G回桌案上。 掀起眼睫,她百無聊賴地仰起頭,視線清掃在房梁之上,沒精打采的神色恨不得溢滿而出。 百花宴當(dāng)天。 荊微驪特地挑了身玉色煙蘿銀絲紗裙,細窄的同色腰帶恰如其分地勾勒出窈窕腰身,上身豐盈,柳枝腰不堪一折,看得一旁的小丫鬟目不轉(zhuǎn)睛。 剮蹭了下她的鼻尖,荊微驪哭笑不得:“盯著哪里看呢!” 青瑤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一番。 但在被盯看了許久的荊微驪眼中,不過是后知后覺的欲蓋彌彰。 不過說句實在話,她的反應(yīng),荊三姑娘甚是滿意。畢竟她特地從戌時起床用心打扮,不就是為了艷壓群芳嗎,不就是為了不讓人拿解除婚約一事打壓她。 只有她光鮮亮麗地現(xiàn)身,才能令所有人閉嘴。 今年的百花宴設(shè)在城東的丞相府,是溫家的獨女溫壽熹一手cao辦,她也是京中名氣頗大的才女。 但至于這份才氣中沾了幾分水,荊微驪不敢茍同。 畢竟去年的百花宴開宴前,她還意外撞見這位大才女氣呼呼地嫌棄要帶去當(dāng)小抄的詩句不夠有氣派。 “蘭盡你可算來了,我們都等著你呢!” “就是,你這最有牌面的不來,連帶著姑娘們都不愿意同我們作詩了?!?/br> 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從院墻里面?zhèn)鱽?,距拱門只有一步之遙的荊微驪猛頓住步子,遠山黛眉不自覺皺起,化作一片不成調(diào)的矮峰群。 真是拜佛拜少了,居然還沒進宴就讓她聽見不吉利的字眼。 五指并攏,指尖不自覺地攀觸心臟的位置。心緒比她想得還要平靜,反思片刻,她才想透。 ——原來自己壓根就沒真正的對章蘭盡動過心。 當(dāng)初之所以答應(yīng)訂婚,只是因為這個人是她所能瞧見的最好選擇。因為他恰好生了張她不厭惡的面孔,有著門當(dāng)戶對的出身,言語品行也不算差。 可當(dāng)這些全都被推翻,想到那些被無端虐死的婢女,這個真正的章蘭盡,她是多看一眼都惡心。 壓著胸口和脾胃中翻涌的浪潮一陣賽過一陣的高,院墻里的交談聲也越來越激烈,起初還只有那幾個男人,但再深聽幾分,不難辨出多了數(shù)名年輕女子。 聲音有些熟悉,荊微驪的心中約莫有了數(shù)。 “要我說,荊微驪根本配不上蘭哥你,都說這女子嫁人,不僅相貌家世得好,更得蕙質(zhì)蘭心,我可聽說,那荊微驪是個擅裝模作樣的草包,以前每次詩會上的詩其實都是太師府老早給她找好了作詩的人,她只要背下來即可。” 此話一出,周遭一片嘩然。 “既然是這般,荊微驪可真真是個虛偽至極的人!” “虧那些不知情的人還贊她是玉面佛陀心,我看根本就是狐貍精面相,蛇蝎心腸!” 帽子越扣越高,罵的話也越來越難聽。 很快,圖窮匕見。 “要我說啊,那荊微驪怎么能跟溫家jiejie比,溫jiejie才是真真的才貌雙全。不僅生得美,心腸也好,關(guān)鍵啊,這才情更是京城獨一份呢。” 咻的,一道身影從拱門后翩翩走出。 來者蛾眉斂黛、清麗脫俗,以一身與以往打扮截然不同的裙裳徐徐現(xiàn)身。 她五官生的嫵大于純,尤其是那雙桃花眼,勾魂奪舍,像極了山谷中頻頻吞吃過路人妖精的眼睛。 眉心一點紅為桃花花鈿,不僅不突兀,反倒是為她的面孔更增驚艷。 她彎眼含笑,沿途走近時還拍了兩下手掌:“說的好啊,誰不知道溫家jiejie貌美無雙,怕是連天上的仙女都要被你比下去了呢?!?/br> 看清來的人居然是前腳才被他們議論過的荊微驪,眾人的臉色登時便難看下去。 尤其是眾星拱月般站在最中間的溫壽熹和章蘭盡。 不等章蘭盡開嗓,就有人站不住了:“當(dāng)誰來了呢,原來是荊三姑娘啊,怎么,被蘭盡哥哥拋棄后居然也有閑工夫赴宴,心可真大?!?/br> 說話的人正是與溫壽熹形影不離的小姐妹,周瀟瀟。也是京城閨秀中最看不慣荊微驪的人之一。 面對這番刺耳的話,荊微驪不以為然地笑著,反擊起來更是輕飄飄:“既然周二姑娘這么掛念我,那我不妨再教給你一個道理?!?/br> “我一直認為,這世上詆毀我的,只有不如我的女子,和得不到我的男子。不如周二姑娘猜猜,你是哪種?” 雖然話鋒直指周瀟瀟,但是她的目光卻幾乎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打量了一圈。 尤其是她現(xiàn)身前,那幾個叫得最歡快的。 幾個沒怎么經(jīng)過場面的小姑娘臉頰開始發(fā)熱,下意識就低下頭不敢承她的審視,而另外幾個臉皮薄的男子也是差不多。 唯獨剩下三兩個臉皮如城墻,刀槍不入甚至以為這話是在夸他們一樣的男子。 被罵的難受,周瀟瀟立馬又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說什么得的到得不到的,真是不知羞恥!看來那些說你私底下不檢點的話真的不是空xue來風(fēng),就你這種人若真嫁進了章家,才是臟了讀書人的門匾!” “讀書人?他章蘭盡也配如此自居?” 荊微驪不假思索地看過來,不動聲色且氣勢兇狠:“要說裝,我哪里敢跟溫、章二位比肩呢,一個豬八戒說自己吃素倒打一耙,另一個更有意思,直接把懷了自己親骨rou的婢女活活打死?!?/br> 食指壓在唇瓣上,她瞳仁明亮,似笑非笑的嘲弄盡顯,素凈的袖口被攏住一半,她站得不算筆挺,渾身上下皆泛出一股“就這點兒花樣還在我跟前?!钡谋梢牟恍肌?/br> 她語速也不快,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清楚的音量將這些私密事抖落出來。 起初還想著看在章、荊兩家的交情上饒過章蘭盡,可這人果然黑心肝到了骨頭根,就是不能對他又一星半點的好顏色。 想到方才他聽見那些話時的不作為,乃至附和,她就后悔,為什么沒有趁著那次北越王在場時就把他攪和個身敗名裂呢。 還得害的事情拖到現(xiàn)在。 聽見有關(guān)自己的事,章蘭盡的臉陰沉至極,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荊微驪,你不要亂說。” “我亂說?”荊微起揚眉:“怎么,還需要我讓人去敲登聞鼓!你說我要是將事情徹底捅開,學(xué)政還會不會保你當(dāng)年的課業(yè)闈績,你頭上的官帽又等戴幾日?” 她咄咄逼人,到最后,甚至已經(jīng)不想同這人爭辯了。 目光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了久久不吭聲的溫壽熹身上:“至于你,溫大小姐,心腸還是干凈點的好,究竟是誰背詩赴會你我心里都有數(shù),何必搞潑臟水這套,你今年貴庚???可有三歲?” 耳邊是良久又厚重的沉默,根本沒有人敢接話。 說完私德,她心血來潮,又想就更有意思的話:“說實在話,我也覺得二位格外相配,我的確是嫌他章蘭盡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臟的不行,可既然溫大小姐就喜歡吃這口夾生的飯,那我也就只能祝愿二位今早定下婚事了?!?/br> 溫壽熹瞪大了眼睛,怕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壞了自己名聲,連忙反駁:“你胡說什么呢,我同章家哥哥半點私情都沒有!” “是嗎——” 故意拖長了調(diào)調(diào),荊微驪似笑非笑:“原來是我誤會了啊,那可真是抱歉。畢竟我瞅著你都快貼他身上了,這才生了別意,溫大姑娘勿怪?!?/br> 說罷,她提起裙擺便要離開。 該罵的也罵了,該笑的也笑了,繼續(xù)待著可沒什么意思。 可偏偏就是這么不巧,她轉(zhuǎn)身抬腳的功夫,軟趴趴搭在臂彎處的軟布綢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拽。 而她更是沒站穩(wěn),腳底一滑,就這么直愣愣地栽進一旁的碧波湖中! 第9章 菩薩蠻 ◎羞◎ 天邊的青云如同被暈染開的墨點,不規(guī)則地四散開來,偶爾有雨燕疾馳,將卷云切得更碎。 陌生的冷冽檀香氣充斥在鼻息前,鴉睫輕顫,緩緩睜開。 桃花潭有一瞬的失神,幾分不被得知的媚氣橫生其中,再悄悄散開。 “咳咳——” 喉嚨嗆了不少水,此刻辣疼無比,捂著憋悶的胸口,荊微驪擰巴著一張小臉坐起身,待稍微回過神,才終于有幾分打量起這陌生的房間。 四四方方的臥房沒擺幾件物件,規(guī)整潔凈,唯一稱得上是裝飾的也就是掛在墻上的一副畫軸。但畫軸掛得極怪,竟然是反著掛的,應(yīng)有繪圖的那一面被貼近墻面,讓人瞧不見上面究竟畫了什么。 明亮的光透過窗戶掃進來,又被薄薄一層紗簾遮蓋大半??諝庵酗h了武術(shù)小飛塵,在光柱中盡情舞動。 落水前的記憶侵襲而來,最讓她無法忽視的,還是那張已經(jīng)清晰的五官,以及如同象征物的黑袍。 其實那時候,她看見了樊封。 因為百花宴的這一段,也曾在夢中出現(xiàn)過,當(dāng)時她也是因為一些雜事跟溫壽熹和周瀟瀟吵弄起來,慌亂之中不知道是誰推了她,竟然就這樣落進了水湖中,砸出好幾層的浪花。 夢中的那時候她還沒有跟章蘭盡取消婚約,而她又“正好”被后者從冰涼的水中救了起來,陰差陽錯失了名節(jié),成了不嫁也得嫁的砧板魚rou。 之前利用了落水一事達成目的的人是章蘭盡,而這次,輪到她了。 這是她第二次豪賭了。又是賭在這位威風(fēng)凜凜的北越王殿下身上。 回憶結(jié)束,她抿起下唇,視線在這張松軟的大床上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救她的人,會是樊封嗎? 想得正入神,梨花木門外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緊接著,咯吱一聲,門被推開。 一簇風(fēng)被送進來,連荊微驪額前的碎發(fā)都被挽至鬢邊,耳垂的小紅痣顯出來,分外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