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尋蹙眉，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還沒等他反抗，上課鈴響了，把他從迷亂中拽回到現(xiàn)實。

    幻境褪去，大樹、棋盤、青衣，悉數(shù)消失了。

    他的同桌突然小心碰了他一下，遲疑地問了句：“大佬，你和景春是不是真的有矛盾？”

    桑尋抿唇，沉默片刻，反問：“為什么這么問？”

    同桌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沒沒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他們總在論壇聊，又看你好像對她挺不耐煩的。”

    “沒有?！彼f。

    對方還是一臉困惑的樣子。

    桑尋腦海里的聲音又出現(xiàn)：“你看，他們都很愚蠢，沒有人懂你，懂你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這是他短時間第二次出現(xiàn)，以前從來沒有過。

    他確實和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從記事起，就不一樣。

    他對同桌說了句：“沒有關系不好，我們很好。”

    同桌呆愣兩秒，大概第一次從桑尋嘴里聽到這么長的句子，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啊……嗯……哦。”他語無倫次。

    桑尋的心境又歸于平和，那人消失不見了。

    -

    “你知道隔壁班的周樂樂嗎？”元雅突然壓低聲音問景春。

    景春對學校正常人類關注度很少，于是問了句：“不知道，怎么了？”

    “她昨天把一個女生堵進廁所里打了一頓，好囂張?。∷罱€天天欺負他們班一個女生，那女生也是，怎么挨罵挨打都不還手，我去，我剛從他們班過來還看到她把人堵在教室后頭，我都想進去把她揍一頓?！?/br>
    三中重高，亂七八糟的事不多，周樂樂以前也沒這樣，最近像是突然轉(zhuǎn)了性，特別暴戾。

    景春便探出神識觀察了一下。

    然后發(fā)現(xiàn)……竟然是她。

    聞澤雨像往常一樣低著頭從后門走進教室，但今天周樂樂顯然并不想放過她，周樂樂反身坐在課桌上，等著她路過的時候，抬腳踢她的肚子。

    像是覺得好玩。

    她翹著二郎腿，姿勢不穩(wěn)，不然她大概會直接踢她的臉。

    灰藍相間的運動鞋底臟臟的，把

    她白色的校服t恤踩出灰黑色的印記。

    她不敢說話，因為反抗會招來變本加厲的戲弄。

    她不想惹麻煩。

    厚重的劉海遮住她半張臉，框架眼鏡又遮住半張。只露出纖細瘦弱的下巴，精巧中透著一點慘白。

    周樂樂把手里折扇合上一下一下拍打她的臉：“天天把自己搞得像個鬼一樣?！?/br>
    聞澤雨低下頭，一聲不吭。

    周樂樂的同桌有些看不下去，扯了她一下：“差不多得了。”

    聞澤雨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每次這個時候，差不多就算是躲過一劫了。

    可今天周樂樂非常不爽，她掙開同桌的手，罵道：“關你屁事！踏馬就顯著你了是吧？”

    她扭頭從上到下俯視聞澤雨，看她身子扭動的幅度，突然把折扇摔在她頭上：“讓你走了嗎？”

    她抬腿又踢聞澤雨，這次踢到了她的鎖骨，在她衣領上踩出一片污跡。

    聞澤雨踉蹌了一下。

    “把我鞋舔干凈?！敝軜窐氛f。

    這種羞辱無非是想要激怒聞澤雨，她很好奇她什么時候才會反抗。

    聞澤雨終于抬眸看了她一眼，隔著厚重的劉海和鏡片，她的眼睛像是暗夜里的幽藍的大海，讓周樂樂有片刻的發(fā)毛，但旋即又被憤怒覆蓋，她一腳把她踢開，像是要把那眼神踢碎：“看什么看？”

    聞澤雨摔倒在地上，手腳蜷縮起來，顯得懦弱又無能。

    這時候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高聲喊了句：“別鬧了別鬧了，老楊過來了??！”

    周樂樂今天格外的執(zhí)著，她渾不在意地從桌子上跳下來，然后踩住聞澤雨的褲腿，俯下身來：“你哥該死，你也該死?！?/br>
    聞澤雨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她那張逆來順受的受氣臉上浮現(xiàn)出一點戾氣，她狠狠喘息一下，揪住周樂樂的衣領，指尖有點發(fā)顫，抖著嘴唇問她：“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她來這個學校就是為了找哥哥的，她來的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周樂樂的尾指缺了一截，而哥哥最后出現(xiàn)的時候，脖子里掛著一根骨笛，就是尾指骨制作的。

    這是魔神的小把戲，傳說把指骨做成笛子吹響，就能召喚魔神，和他簽訂契約。

    她跟蹤了周樂樂很久了，但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她任她戲弄。

    只要能找到哥哥，她什么都愿意。

    但哥哥不見了這五個字就像一個魔咒，她突然欺身而上，收緊手指，掐住周樂樂的脖子：“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周樂樂在窒息的邊緣反而笑了，壓低聲音，近乎耳語道：“你們青龍一族守著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春神的埋骨之地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沒有，你說，是你哥哥監(jiān)守自盜，還是你們找了幾萬年的骸骨，發(fā)現(xiàn)這就是個騙局？春神早就神魂俱滅了，是吧？”

    春神隕落的時候，骸骨碎成千萬個碎片，拼都拼不齊，她的坐騎青龍找到了半塊骸骨，兩條龍把骸骨埋在一處山谷，鎮(zhèn)守在那里，山谷常年封閉，由青龍一族世世代代守著，世世代代都在收集春神的骸骨碎片，它們相信，總有一天，春神會重新降臨于世。

    聞澤雨呢喃：“你放屁……”

    上課鈴響了，幾個人上前把兩個人拉開了。

    -

    景春又上帖子，說她早上又惹桑尋生氣，甩臉色給她看。

    景春一邊刷手機一邊吃飯，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個上午都在思考，怎么合理地牽一下桑尋的手而不顯得像個流氓。

    至于聞澤雨的事，她有點好奇，但也沒那么好奇，她比較意外的是，“收集人家的骸骨，這未免也太驚悚了?！?/br>
    富貴兒抖了抖翅膀：“骸骨算什么，你鄰居那位還收集過一片夢境，護了幾千年都不讓散，沒事就拿出來看看，夢境破個口子都要精心修補?！?/br>
    景春搓了搓雞皮疙瘩：“他也有點……變態(tài)。”

    富貴兒哼了哼，“你去幫幫那條小龍，我給你個好東西。”

    雖然青龍一代又一代，早就不是它認識的龍了，但故人后代，它還是有點不忍心。

    守著一個不可能的希望活了這么多年，跟扶桑那木頭腦袋也不遑多讓了。

    “什么好東西？”景春非常不信任它。

    富貴兒附耳說：“我把扶桑的夢境送給你，你看完就知道，他就是塊兒木頭，就不會再怕他了。”

    景春對扶桑一直懷抱著一種敬畏，和一點隱隱的埋怨，這會兒還真有點心動。

    但旋即她搖頭，怎么有種窺探別人隱秘心事的感覺：“這不太好吧，我怕他醒過來殺我滅口?！?/br>
    富貴兒“害”了聲，“多大點事，他就差買塊兒led屏三界循環(huán)播放了，他那時候特別叛逆?！?/br>
    景春：“嗯？為什么？”

    “夢是春神夢到他的夢，春神牽著他手。他那時候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愛春神，戀愛腦晚期那種吧?！?/br>
    景春不知道為什么，有點不是滋味。

    感覺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

    第6章 至邪

    景春感傷片刻，又開始樂，忍不住笑起來：“他？”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他竟然會干這種事。

    富貴兒“嗯哼”一聲。

    今天食堂的人格外多，景春獨自霸占角落的桌子，她長著一張溫和含笑的臉，看起來很好親近，可大約她總跟在桑尋身邊，大家都會默契地離她遠一點。

    好像她身邊的位置就該是桑尋的，哪怕有些人堅定地覺得桑尋其實討厭她。

    桑尋提著食盒，找位置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景春，他在她對面落了座，眉毛不自覺擰起來，“就吃這么點？”

    景春已經(jīng)吃得七七八八了，但仍舊看得出來盤子里的食物只有個底。

    她其實不需要人類的食物，每天按時吃飯也不過是讓自己顯得更像個人。

    主要是今天食堂的飯不好吃。

    只是以前她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其實這么愛cao心嗎？

    景春笑了笑，想說不餓，轉(zhuǎn)念一想說了句：“感覺沒什么好吃的?！?/br>
    桑尋的午餐是吳媽做的，周叔來送的，他習慣在食堂吃而已，聞言分了一半給她：“吳媽手藝不錯?！?/br>
    “啊謝謝，太多了，夠了?！?/br>
    景春有點受寵若驚，為了不辜負他的好意，埋頭苦吃。只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幾眼。

    他身形永遠很板正，透著點古板冷漠和拒人千里之外。

    富貴兒牙疼似的，倒抽一口氣，斬釘截鐵：“他想泡你?！?/br>
    景春以前只當笑話聽，大約剛聽過扶桑和春神的故事，桑尋這個人在她面前就不是一個單薄的符號了，她搖頭道：“別胡扯八道，等他徹底清醒，不會恨我玷污他吧？”

    富貴兒懶洋洋道：“害，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人類談個戀愛，分手三五個月，再刻骨銘心，三五年連渣子都不會記起來。況且他要是討厭你，不管他丟失多少記憶，你都靠近不了他?！?/br>
    景春想了想，好像也是，神漫長的生命注定很少會執(zhí)著于任何事，聚散無常，乃是天道，神也不例外。

    扶桑這樣的，才是少數(shù)。

    所以她才會覺得驚奇，但富貴兒夸大了也說不定。

    畢竟那么久遠了，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