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提，更待何時?。于?是酈嫵便毫不客氣地?道：“我有兩個條件?！?/br>
    蕭衍抬了?抬眉，面色平和，似乎對她提幾個條件都不介意。

    酈嫵便繼續(xù)道：“其一，我想帶呂嬤嬤和琉璃玲瓏琥珀瑪瑙這四?位貼身侍女進(jìn)宮。另外還想帶上洛離?！?/br>
    蕭衍微微頷首：“呂嬤嬤和你的四?位侍女沒問題。洛離雖然還是個小孩，但畢竟也是男子，不能進(jìn)入內(nèi)宮，讓他跟著沈星北做東宮巡防吧?！?/br>
    酈嫵沒意見，點了?點頭：“好?！?/br>
    她又道：“其二。殿下與我知?根知?底，都知?道對方?另有心儀之人，所以大婚之后是否該同病相?憐，相?互體諒？”

    蕭衍沒有吭聲?，只是淡淡看著她，下巴微抬了?一下，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說。

    酈嫵便接著道：“……所以我們是否可以結(jié)盟，約法三章，只做表面夫妻……等?殿下將來登極之時?，賜我假死，讓我出宮？”

    蕭衍原本平靜的面色，在她的話?語中漸漸如暴風(fēng)雨將臨，越來越沉。

    直至最終，他黑眸晦暗，牢牢地?盯住她，氣極反笑：“孤登極之時?？陛下尚在，你居然敢說這樣的話?，酈央央，你真是大膽。”

    過往的日子里，稱呼酈嫵，有人尊她一聲?酈大小姐，有人直呼大名，親友叫她阿嫵，家人則喚她乳名央央，但像太子這樣喊“酈央央”的，倒是頭一個。

    酈嫵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太子。

    只見太子正靜默地?盯著她，那目光暗沉猶如深淵之中的黑色漩渦，幽邃莫測得直教?人發(fā)怵。

    酈嫵又怕又氣。

    可轉(zhuǎn)而又想，明明是他自己叫她提條件的，她如實?將心里的想法講出來了?，他又要訓(xùn)斥她，哪有人這樣的？于?是比他更理直氣壯地?道：“那你剛剛不是說了?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嘛！”

    蕭衍：“……”

    他站在樹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問道：“為何想要出宮？”

    酈嫵直言道：“因為今生反正已經(jīng)與心儀之人無緣，不如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得個自在?！?/br>
    蕭衍靜靜地?盯著她看了?良久，最終沉聲?應(yīng)了?她：“行。”

    其實?并未抱太大希望，沒想到太子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酈嫵十?分開心：“那臣女先謝謝殿下啦。”

    蕭衍再次看她一眼，神色冷淡，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一個利落飛掠，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八。

    皇太子大婚前一日。

    安國公府需在今日將太子妃的嫁妝在皇城衛(wèi)隊的護(hù)衛(wèi)下，送入東宮。

    安國公府內(nèi)，仆從家丁忙前忙后，一抬又一抬嫁妝魚貫而出。聽雨苑中，仆婦也來往匆匆，忙個不停。

    呂嬤嬤領(lǐng)著幾名粗使丫頭與聽雨苑的貼身侍女們將酈嫵的隨身常用物品全都裝箱入篋。

    一片忙碌中，琉璃捧來一個匣子，小聲?問酈嫵：“姑娘，這匣子要帶去嗎？”

    酈嫵手里抱著貍奴湯圓，手指在柔軟的貓背上輕撫著。聞言，目光在那匣子上流連了?一番，走神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自是要帶的。”

    琉璃欲言又止，心里想著，這里頭的東西帶去東宮，若是叫太子殿下看見，那就糟糕了?。

    可看著酈嫵那癡癡流連的眼神，似乎若遺下這個匣子，便如割掉她的rou一般疼，這讓琉璃就不忍心再勸了?。

    也知?曉勸也勸不了?。

    她們家姑娘，天?生是個癡情種?。跟國公爺和明月郡主一樣。

    琉璃暗暗嘆了?口氣，只得將那匣子也裝入了?漆紅的大木箱里。

    *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黃道吉日?；侍哟蠡楫?dāng)期。

    安國公府里里外外張燈結(jié)彩，仆婦家丁、丫鬟隨從們來往匆匆，個個面上帶笑，喜上眉梢，一早便極為熱鬧喧囂。

    酈嫵一大早起來，便被府中請來的全福夫人和侍女們伺候著梳洗妝扮。

    穿好嫁衣，盛裝完畢，再與父母在祠堂拜別先祖，又拜別老太太，最后她再拜別父母兄長。

    一開始酈嫵還能平靜面對，漸漸地?卻忍不住眼淚盈眶。

    明月郡主替酈嫵理了?理兩側(cè)的步搖，看著女兒明眸皓齒，美艷動人的模樣，輕輕地?捧了?捧她的臉，替她拭去眼角的濕意，柔聲?道：“我的央央真是這世間最美的新娘子。今日上了?大妝，不要哭，哭了?臉會花，可就不漂亮了??！?/br>
    酈嫵抿緊唇，含淚點點頭。

    明月郡主笑了?笑，轉(zhuǎn)頭聽見外面?zhèn)髟?說太子已至府外，前來親迎太子妃，她淡定的面容卻再也維持不住了?。

    酈殊走過來牽住酈嫵的手，親自將她送至府門口。

    東宮眾官員率太子的迎親儀仗隊與護(hù)衛(wèi)隊已在府外列隊等?候。

    身著大紅冕服的太子下馬而來，走至門口，朝酈家人拱了?拱手，然后從酈殊手中牽過酈嫵，親自將她送入八抬彩轎。

    鞭炮聲?響，儀仗起，鑼鼓喧天?。

    紅妝十?里，嫁衣如火。

    看著女兒被太子迎走，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明月郡主再也忍不住，哭倒在門邊，被身后之人一把扶住。

    她淚眼婆娑，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酈崇后，便使勁推他。

    酈崇不管她的推拒，也不顧是否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將她攬入懷中，替她擦去眼淚，好脾氣地?勸哄：“阿月，今日是我們女兒的大喜之日，我們和好吧?！?/br>
    誰要跟他和好？

    當(dāng)初他們二人大婚之時?，她只同意給?他生一個嫡子，此后二人便互不相?干，各過各的。是他不管不顧，后來又讓她懷上了?酈嫵。

    雖說這個女兒的到來，在她最初的意愿之外?？墒强粗裱┛蓯鄣呐畠?，明月郡主又覺得女兒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續(xù)，便將無處宣泄的所有的愛都給?了?女兒。

    如今女兒被人娶走，便如割走了?她的心頭rou一般。

    *

    酈嫵這邊，太子的迎親儀仗隊所到之處，街道邊、商鋪屋檐下皆掛著紅燈籠。沿街的樹上也都纏滿了?紅綢，百姓擠擠攘攘，夾道圍觀，分外喧囂熱情。

    一路沿途都有巡防營的侍衛(wèi)維持秩序，以免生出亂子來。

    太子蕭衍一身大紅冕服，面若冷玉，遠(yuǎn)遠(yuǎn)望去風(fēng)姿卓絕，猶如九天?神祇自不必說，眾人對彩轎中看不清模樣的太子妃更是好奇。

    誰不知?酈大小姐容顏傾城，乃是第一美人。

    但平頭百姓，真正見過酈嫵的人畢竟不多。

    眼見著儀仗隊和花轎一路而去，卻沒能窺得新娘子模樣分毫，大家只得遺憾地?慢慢散去。

    及至晌午。正是陽春三月，艷陽高照之時?。街頭巷尾，酒樓茶肆，熱鬧非凡，依然還在談?wù)摦?dāng)朝太子蕭衍與安國公府千金酈嫵的大喜之事。

    群情激昂，說著說著，越談越興奮，言語之間便越發(fā)肆無忌憚起來。

    “太子娶了?這么個尤物，倒是艷福不淺?！?/br>
    “是啊，只怕將來是要‘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了??！?/br>
    “哎喲喂，各位客官，言笑時?需得謹(jǐn)慎啊。”掌柜的嚇得帶著小二提了?茶壺酒壺過來，親自給?客人斟酒倒茶，陪著笑臉?！靶〉甑晷±。慌文馨卜€(wěn)營生。今日為給?太子大婚助興，小店酒水茶錢一應(yīng)全免，還請各位客官高抬貴口，莫要妄言天?家與太子之事……”

    眾人見掌柜殷殷請求，態(tài)度誠懇，又免了?銀錢，當(dāng)下便也從善如流，紛紛改口。

    “是是是。太子大婚，是天?下之喜，大家說點好的。”

    “這第一美人，花落帝王之家，倒也理所當(dāng)然，相?得益彰?！?/br>
    ……

    外面的人對這些談?wù)摰门d起，一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四?起時?分，都還意猶未盡。

    而此刻正端坐在東宮內(nèi)殿拔步床上的酈嫵，累得直打?瞌睡。

    “嬤嬤，我可不可以將頭上這些取下來??？”酈嫵費力地?撐著腦袋，苦兮兮地?道?！疤亮?，我的脖子都快壓斷了?。”

    她從來沒有戴過這么沉重的頭飾。

    剛剛回屋時?，呂嬤嬤便張羅著給?酈嫵喝了?點燕窩粥填了?肚子，此刻倒也不餓。只是一天?繁瑣禮儀走下來，她累得都快趴下了?。

    登丹墀，上臺階，拜見帝后，行太子妃冊封禮，期間好幾次還是蕭衍托著她的手臂，才讓她沒那么吃力。

    “姑娘……太子妃，這萬萬不可?！眳螊邒哌B忙勸道：“再等?一會兒，外面天?色已黑，太子殿下應(yīng)該也快回來了?。”

    酈嫵只得繼續(xù)再忍耐著。

    不知?何時?，周圍侍立的宮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屋內(nèi)忽地?安靜了?下來，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嬤嬤？”酈嫵總覺得氣氛不對，喚了?一聲?，無人應(yīng)。

    她心下詫異，又喚道：“琉璃？玲瓏？”

    一直無人應(yīng)答。

    酈嫵忍耐半晌，直至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就要拿下頭上的紅蓋頭，她的手腕卻被一只溫?zé)岬拇笳平o?握住。

    酈嫵嚇了?一跳，用力掙了?掙，愣是沒掙動。

    “等?一下?！碧拥穆?音從頭頂上方?響起?！肮聨湍闳∠聛怼！?/br>
    酈嫵驚訝無比：“殿下？”

    他什么時?候來的？在這兒多久了?？她竟然連他進(jìn)來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蕭衍松開了?酈嫵的手，走到旁邊的案幾上，拿了?喜秤過來，一把挑起了?酈嫵的紅蓋頭。

    酈嫵只覺得眼前驟然一亮，憋悶了?一天?的模糊視線，終于?明晰了?許多，整個人仿佛都輕松了?不少。

    抬起頭，視野所及，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身大紅冕服的太子。

    蕭衍素來常穿玄色墨色，此刻一身大紅繡五爪金龍冕服，在屋內(nèi)龍鳳紅燭的映照下，冷玉般的面容像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暖色，竟也意外地?俊美奪目，還讓他歷來肅然冷峻的氣質(zhì)，顯得柔和了?許多。

    只是那雙墨黑的眸子，依然深邃，仿佛遙遠(yuǎn)天?幕上的寒星，難以觸及，不可捉摸。

    酈嫵在看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上了?大妝，額心點了?花鈿，眉目若畫，唇色鮮紅，在燈火映照下，越發(fā)艷到極致，嫵媚惑人。

    蕭衍沉默地?打?量著酈嫵，直到看見她的腦袋歪了?歪，他便伸手過去，欲要幫她扶一扶頭頂沉重的鳳冠。酈嫵卻往后縮了?一下，小聲?道：“殿下……這些讓呂嬤嬤和琉璃她們來取就好?！?/br>
    蕭衍看她一眼，道：“先等?一下再取。”

    說罷走至桌案旁，將那早已準(zhǔn)備好的兩杯合巹酒端了?過來。自己執(zhí)起一杯，又遞了?一杯到酈嫵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