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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底，氣溫越發(fā)涼爽起來，陰沉沉的天，連續(xù)一周不見太陽，整座城市仿佛都要發(fā)霉。

    王煜忽然打來一通電話，邀請邵臣明晚一起吃飯。

    邵臣不太想出門，推掉了。

    他比王煜大五歲，如果以年齡來算，兩人只是兄弟的差距，可因?yàn)樾愿窈徒?jīng)驗(yàn)的距離，王煜在他眼中就是個沒長大的毛孩子，而他倒真像長了一輩似的。

    邵臣對年輕男生的社交圈沒有任何興趣，一起去酒吧那天是個例外，王煜生日，他爸總擔(dān)心他結(jié)交狐朋狗友學(xué)壞，所以請邵臣幫忙盯一盯。

    王煜不太聽家里人的話，但是對這個遠(yuǎn)房小叔有種好奇和崇拜，因此熱情洋溢，老是要和他拉近關(guān)系。這次也軟磨硬泡，鍥而不舍地打電話央求。

    邵臣礙于情面不好反復(fù)拒絕，最后還是松口答應(yīng)。

    “算起來高中畢業(yè)六年，居然只辦過一次同學(xué)會，明明關(guān)系也不差，就是沒人張羅?！?/br>
    王煜今天很像那么回事，噴了發(fā)膠，穿上西裝，戴著手表和耳釘，好像還修過眉毛。整個人容光煥發(fā)，興致高得仿佛孔雀求偶，顯然十分看重這次聚餐。

    雖然邵臣也不太懂，他的同學(xué)會為什么非要把自己捎上，心下猜測是要見有過節(jié)的同學(xué)，怕起沖突，所以拉他壯膽做后盾。

    不多時(shí)到目的地，聚會的餐廳開在繁華地段，也不知誰挑的，竟是一家中式院落，進(jìn)去別有洞天。邵臣想起小時(shí)候看的《金瓶梅》插畫本，這兒就像畫中西門慶的府邸。

    他們隨服務(wù)生穿過月洞門，來到一個大包廂，堂內(nèi)正墻設(shè)有四扇花鳥掛屏，兩側(cè)木板雕刻的楹聯(lián)，底下一張長案，擺著一對青花瓷瓶和福祿壽雕塑。

    包廂中央是一張厚實(shí)的大圓桌，十來個年輕人圍坐著，仍有富裕。

    王煜像個交際花，一進(jìn)門就張開手臂熱情地跟每個同學(xué)打招呼，聽那話語，他正是今天組局的人。

    “喲，班長也帶家屬來了?！?/br>
    眾人望向班長身邊的女孩，一番打趣，那姑娘性子大方，笑道：“聽說今天會來一個大美女，我挺好奇的，想見識一下到底有多漂亮?！?/br>
    “現(xiàn)在不知道，反正當(dāng)年我們開學(xué)第一周就傳遍了，六班有個大美女，好多人課間跑來走廊看她，你們記得吧？”

    “怎么不記得，我們班的人也跑到隔壁趴過窗戶，一個個笑得像癡漢。”

    正聊得熱火朝天，王煜接到電話匆匆出去了。

    旁邊忽然有人說：“誒，要是劉奇和周建宇今天也到場，你們猜會怎么樣？”

    “他倆？我怕鬧出人命?！?/br>
    “不至于吧，這么多年過去了，什么仇什么怨放不下？說不定人家早就結(jié)婚生子了。”

    “你忘了當(dāng)初他們有多瘋？那么鐵的死黨反目成仇，我可真好奇，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待會兒問問當(dāng)事人唄?！?/br>
    邵臣聽著他們的談話，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一種忐忑的預(yù)感令人煩悶不安，他希望心里的想法不要成真。

    這時(shí)屋外庭院出現(xiàn)兩個人，王煜領(lǐng)著一道倩影從月洞門那邊過來了。

    邵臣抬眸望去，見王煜像個殷勤的跟班，邊走邊回頭笑說著什么，兩人經(jīng)過走廊一扇扇雕花木窗，身影隔著窗欞忽隱忽現(xiàn)。

    眾人紛紛屏息安靜下來，直到他們現(xiàn)身進(jìn)入包廂，緘默仍舊持續(xù)了幾秒，氣氛詭異，不知誰率先開口打招呼：“喲，明微來了，好久不見啊?！?/br>
    邵臣額角跳得有點(diǎn)重，她和王煜不是同班同學(xué)，根本沒有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

    明微掛著微笑，娉娉裊裊落座，隨手摸了摸耳垂的綠蛇耳釘。

    王煜大有面子，連忙給她倒檸檬水。

    “老王說請到你出來，我們還以為他吹牛呢?！睅讉€性格外向的男同學(xué)聊起來：“你怎么就答應(yīng)他了？”

    明微單手托腮，挑眉懶懶地：“聽說有酒喝唄?！?/br>
    大伙兒笑起來。

    班長女友問：“明小姐做哪一行的？”

    “開了家小店?！?/br>
    班長感嘆：“比我們朝九晚五的自在?！?/br>
    他女友似笑非笑：“想創(chuàng)業(yè)呀？我拿嫁妝支持你唄?！?/br>
    同學(xué)們見班長表情略微尷尬，打圓場道：“哎呀，他可不是吃軟飯的人，不像我們臉皮厚，從小立志找富婆，少奮斗二十年?！?/br>
    女生們嗤笑：“不會吧，富婆也不是瞎子呀?！?/br>
    “普通人就別想靠臉吃飯了。”聊著聊著轉(zhuǎn)向明微，好奇地問：“長成你這樣是不是都沒有煩惱？不管做什么都很容易吧？”

    明微搖頭笑笑：“也不是，前幾天我跟人表白，被無情地拒絕了?！?/br>
    “真的假的？”眾人大為吃驚，紛紛好奇起來，調(diào)侃道：“誰啊，這么不知好歹，我們給你出頭！”

    明微但笑不語，目光掃向桌面，若有似無的一眼，不著痕跡掠過。

    服務(wù)生進(jìn)來上菜，酒水也送到。

    王煜一本正經(jīng)地介紹：“這是老板用古法手工制作的竹酒，用新鮮竹子開孔，注入高度烈酒，以松木和石膏封口。等兩個滿月之后切開竹子出釀，你嘗嘗，喝起來有竹子的清香?！?/br>
    “多少度呀？”

    “45?！?/br>
    在座幾個女生淺嘗輒止，另外點(diǎn)了玉米汁。

    明微倒是放開了喝，幾杯下肚，臉頰浮現(xiàn)潮紅，面若桃花。酒精是成年人拉近距離的好道具，麻痹神經(jīng)，釋放多巴胺，提高興致。

    明微今天似乎很開心，隨性得令人意外，有問必答，有酒必飲，男人們見她如此好脾氣，索性圍過來聊天，講笑話逗她高興。

    不管多爛的笑話她都咯咯直樂，頗給面子。

    剩下的人正襟危坐，大約看不慣這種場面，面色隱約露出幾分鄙夷。

    邵臣起身離席。

    他走到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洗了把臉，水珠從鋒利的輪廓滑落，鏡子里的人神色凌厲，瞳孔深如永夜。

    王煜跟過來：“小叔，我還以為你走了，嚇一跳?！?/br>
    邵臣沉下眼，再次打開水龍頭，轉(zhuǎn)動手腕：“解釋一下，怎么回事。”

    他指的當(dāng)然是明微，王煜沒敢裝傻，摸摸鼻子訕笑說：“我、我就是在群里提起那天遇到她，還加了微信，大伙兒以為我吹牛，我就想約出來吃個飯……”

    邵臣冷冷抬眸，從鏡子里面無表情看著他。

    王煜愈發(fā)心虛，一五一十地解釋：“明微跟我沒什么交情，約不到，所以我就想叫上你，她才肯出來的……”

    邵臣的臉色愈發(fā)冷冽，轉(zhuǎn)過身，沉沉盯住王煜的眼睛。王煜臉上的訕笑掛不住，漸漸轉(zhuǎn)為怯懦和畏懼，低頭不敢吭聲。

    邵臣一秒鐘也不愿多待，抬腳就往大門走，中途猶豫片刻，改變方向，折回包廂。

    此時(shí)飯桌上的氛圍也變得不那么輕松。

    忽然有人說：“劉奇好像當(dāng)兵去了，明微你知道嗎？”

    微醺的美人兒咧嘴嗤笑：“誰？”

    “人家為你兄弟反目，還被你們班同學(xué)揍了一頓，你就這么忘了？”

    明微置若罔聞，擺明不想搭理，那輕蔑的神態(tài)將一部分人惹怒。

    “他說你騙他，到底怎么回事?。俊?/br>
    明微軟綿綿搖晃，靠向椅背，臉上是笑盈盈的模樣：“讓我想想……耍他玩兒唄，稍微勾勾手指頭，他就聽話地過來了。我只是逗逗他，忽遠(yuǎn)忽近，沒幾天他就魂不守舍。然后在他越陷越深的時(shí)候轉(zhuǎn)頭跟周建宇曖昧起來，挑撥兩句，他們就發(fā)瘋了，你說蠢不蠢？”

    講到這里她竟然毫無顧忌地笑起來，像是被戳中笑點(diǎn)，樂不可支。

    桌上一陣死寂。

    “你這也……太毒了吧？”

    有人激起正義感，指責(zé)她說：“拿別人取樂有這么好玩嗎？你仗著自己漂亮故意捉弄他人，害得他們兄弟反目，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

    “就是，高中的時(shí)候年紀(jì)小，不懂事就算了，現(xiàn)在竟然一點(diǎn)反省都沒有，還笑得出來，我真是服了?！?/br>
    明微依然沒有半點(diǎn)慚愧之意，挑眉聳聳肩：“我不知道多痛快，為什么笑不出來？”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大為惱火：“他們只是喜歡你而已，有什么錯？干嘛這么幸災(zāi)樂禍？”

    明微的目光掃過去，將每一個表情看在眼里，嘴角上揚(yáng)，目光冷若冰霜，緩緩起唇，聲音輕飄飄，但是一字一句：“本來呢，我也不認(rèn)識他們，可誰讓他們兩個在群里討論我是不是處女，還興致勃勃地意yin怎么把我拿下，跟他們玩3p?！?/br>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邵臣進(jìn)來時(shí)聽見她自毀般的言辭，心臟倏地揪緊，猛一下，竟疼得十分厲害。

    明微在眾人驚愕的沉默里依舊笑著，眉梢飛揚(yáng)：“群聊截圖傳來傳去，不巧被我看見了，剛好我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報(bào)復(fù)心還很強(qiáng)，當(dāng)然要把那兩個垃圾往死里整??！怎么了，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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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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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應(yīng)答。

    在座的一時(shí)震住，要么回避視線，要么抱著胳膊事不關(guān)己。班長干咳一聲，出來打圓場：“過去這么久的事還提它干嘛，喝酒喝酒，今天難得聚一次，都開心點(diǎn)兒?！?/br>
    明微冷笑。

    忽然她手腕被握住，仰頭望去，撞進(jìn)一雙漆黑的深眸。

    邵臣緊緊扣住她，面色沉沉，目光異常堅(jiān)定：“跟我走?！?/br>
    明微抿了抿嘴，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來不及思考，任由他帶領(lǐng)自己逃離，像一種對抗，也像私奔。

    他強(qiáng)勢起來竟然這么不容置疑。

    明微望著他英挺的眉宇，黑壓壓地克制著某種情緒，他的手掌帶一點(diǎn)潮熱，熨帖著她手腕那塊皮膚，五指有力地鎖住。

    明微心跳很亂，從未有過的亂。她今天分明打定主意要?dú)馑麃碇?，為什么要跟他走呢？天知道吧，她的思考能力已?jīng)潰散了。邵臣一言不發(fā)，徑直帶她上車，“砰”一聲，仿佛與世隔絕，窗外的街景繁華璀璨，燈牌五光十色，人群往來熙攘，多么漂亮的世界。

    他臉色沉郁：“為什么要這樣？”

    明微腦子嗡嗡直鳴，表情卻滿不在乎，輕笑問：“哪樣??？”

    他心里很難受：“你非要糟蹋自己嗎？年紀(jì)輕輕就不能活得像個樣？跟一群不喜歡的人花天酒地、自揭傷疤，快感在哪里？沒有人值得你這樣，擺爛也好，墮落也好，除了傷害你自己，不會傷到其他任何人，明白嗎？”

    明微嘴角抖了兩抖，心口窒息，強(qiáng)撐著冷笑：“關(guān)你什么事？我怎么活得不像樣了？就算我真的糟蹋自己，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就喜歡花天酒地，我開心、高興，不知道多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