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 第230節(jié)
人死不復生,最后的念想也只有這幾壇魚游春水,自進宮那日起,她再沒釀過酒。 酒入喉,卻是撕心裂肺的痛。 桂花釀清甜香醇,唯烈度不夠,時隔多年再飲魚游春水,宋昭陽五臟六腑卻都要被焚焦。 那灼燒感太過真實,他還要強撐無事。 酒杯放回去,另一只手掩在朝服廣袖之下,死命的攥緊。 他平復了很久,才敢開口:“皇上今日突然定下廢御史臺重置都察院,是因先前淑妃娘娘的事嗎?” 昭寧帝側(cè)目看他:“此事朕不欲外臣知曉,再來指手畫腳,你卻敢提?” 宋昭陽面無表情的回話:“臣是外臣,可臣也是大公主和惠王殿下的親舅舅,裝作不知此事,才是欺君罔上?!?/br> 昭寧帝朗聲笑起來:“這樣也好,十幾年如一日,你的脾氣秉性其實一點也沒變。 朕此時置都察院,是想叫你把薛閑亭安置到都察院去當差。” 薛閑亭? 宋昭陽眼皮一跳:“臣不明白?!?/br> 昭寧帝的笑漸次就變了意味:“你真不明白?” 宋昭陽無話,昭寧帝對他也好像真的多出許多寬縱:“朕啊,總要為三郎和元元鋪路的?!?/br> “臣以為,此事不妥?!?/br> 昭寧帝好整以暇反問他:“怎么不妥?” “若南境大捷,徐將軍回朝,自是大公主舉薦有功,而他先前為大公主鞍前馬后,也是有目共睹?;噬洗藭r安排薛世子入都察院當差,臣以為惠王殿下和大公主風頭太盛,反而不好?!?/br> 宋昭陽穩(wěn)著心神平靜回話,心里卻早把昭寧帝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積壓了十幾年的憤怒與恨意,在這一刻幾乎要傾瀉而出。 只是他知道,他必須要忍著。 他不能連累了元元,害了宋氏滿門。 他站起身,一撩朝服下擺,朝昭寧帝方向結(jié)結(jié)實實跪下去:“皇上是英明圣主,臣所作所為瞞不過皇上,惠王殿下和大公主與瑞王殿下勢成水火,這些皇上都看在眼中。 皇上有心扶持惠王殿下,臣只有滿心歡喜,但此事,確實不妥!” 第216章 求得安穩(wěn)度浮生 南境·左前鋒軍帳 徐六撩開帳簾入內(nèi)時徐冽是背對著門口的。 長條桌案的右側(cè)掛著地勢圖,他負手而立,正站在那張圖前。 二十來歲的人,其實還是最意氣風發(fā)的年紀。 一身戎裝鎧甲,骨節(jié)分明的手也是修長的。 上陣殺敵時提的是長槍,挽的是重弓,他能以一敵百,也能百步穿楊。 四下無人時,鎧甲未褪,可他換了個人一樣。 徐六跟著他在戰(zhàn)場這么久,發(fā)現(xiàn)了徐冽的一個小秘密—— 他盯著那雙白白凈凈的手看了很久,緩步上前去。 徐冽聽見身后動靜也沒回頭:“怎么了?” 敢不經(jīng)通傳入他軍帳的,除了徐五徐六他們,再沒別人。 他因立下奇功,如今秦況華在軍中都待他十分客氣,更別說其他將領甚至是底下的士兵。 徐六抱拳:“殿下的飛鴿傳書。” 徐冽聞言才轉(zhuǎn)過身來,徐六睇一眼偷瞄過去,他的發(fā)現(xiàn)果然是對的——這身鎧甲是洗干凈才換上身的。 白天他們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沒能奪下月明鎮(zhèn),敵我雙方傷亡都不小,將軍他不是天神,右臂也被弓箭擦傷了的。 回了營地后能把鎧甲也清洗干凈的,恐怕軍中上下,只有將軍一人。 他不喜歡血。 徐冽已經(jīng)遞過手來,徐六從袖口取出那張紙條交上去。 “帝王權(quán)術(shù),延遲返京?!?/br> 短短八個字,叫徐冽眉頭緊鎖。 徐六看他半天不說話,帳中氣氛凝肅,試探著問他:“將軍前些日給殿下去信,不是告訴了殿下,至多再有半個月,一定能了結(jié)此役嗎?這紙條我看過,不太懂…… 將軍立下奇功,當日御前軍令狀也做到了,戰(zhàn)事終了,將軍返京,那就是戰(zhàn)功赫赫的常勝將軍,該加官進爵。 這對殿下來說,不是極好的事嗎? 那楊潤哲根本是個徒有其名的草包,身手是好,兵法謀略卻一竅不通,將軍在御前有了說話的份,也正好揭發(fā)他,倒該查一查他這武狀元是如何得來的?!?/br> “你懂什么?!?/br> 徐冽的嗓音是一貫的清冽,帳內(nèi)燭火搖曳,微弱的光影打在他臉上,神情有一半是隱在黑暗中的。 帝王權(quán)術(shù),最擅制衡。 昭寧帝把這點把戲玩兒了個精通。 安王被貶涼州,瑞王和惠王各自入部,南境戰(zhàn)事未了,天子又金口一開廢御史臺置都察院,他要么是想清洗朝堂,要么是要打破眼下局勢。 可如今朝中形勢一片大好,是趙盈的好。 皇上既然要打破,那便是覺得殿下太得意了些。 不然殿下不會要他延遲返京之期。 至于那個楊潤哲—— “楊潤哲之事,你們沒同別人說過吧?” 徐六忙不迭搖頭:“這么要緊的事我們當然不會和別人說,但是將軍,他那一套連紙上談兵都算不上,就算殿下和將軍不提,來日秦將軍不是也……” “你去吧,我自有分寸?!?/br> 徐六話沒說完被他倒噎住,抿唇猶豫一瞬,還是聽了他的吩咐,掖著手退往帳外去不提。 徐冽踱步至燭臺前,小小一團紙條點燃一簇光,他松了手,那火苗直墜入地,在跌落之前就已熄滅。 燒焦的紙團,只會留下些許殘余,徐冽抬腳踩上去,最后一點存在過的證據(jù)也化為烏有。 他側(cè)目去看那副地勢圖,捏了捏眉心。 戰(zhàn)事還是要盡快了結(jié),失地不收,他從軍打仗又為哪般? 不過延遲回京之期……他非軍中主帥,決定不了大軍班師回朝的日子,兵部也非殿下所能轄制之處,凡此種種,他得自己想個法子拖延下來。 秦況華他們可以回京獻捷,只要他留下,等著殿下之后的消息即可。 · 趙盈又在朝中告了假,病假,胡泰去了一趟司隸院給她請脈,說她是疲于cao勞,小小的年紀累壞的,素來金尊玉貴的女孩兒,身心俱疲,得靜養(yǎng)。 這靜養(yǎng)要養(yǎng)多少天,他沒說。 這種事本來再派了御醫(yī)院別的人去看一眼也就知道了的,可昭寧帝允了她的病假,叫周衍暫理司隸院事務,讓她好生休息。 她躲了出去,姜承德在太極殿上幾次朝吏部發(fā)難,后來矛頭又對上趙澈,總之那幾天太極殿上熱鬧的不得了。 薛閑亭剝了個橘子遞過去:“皇上近來對姜承德和瑞王倒縱的很,除了對你舅舅發(fā)難他駁過幾句之外,竟全然不顧著趙澈的?!?/br> 他當然不會顧著趙澈了。 “他替舅舅駁姜承德,是因為母妃,但又不會因為母妃而護著趙澈,有意思吧?” 她接了橘子,分了一半給宋樂儀。 “這樣不是更好?”宋樂儀咬下一口,“皇上要是真因為姑母偏袒他更多,你如今做這些豈不都是白費功夫?到頭來只會便宜了他?!?/br> 她欸的一聲拿手肘去戳趙盈:“既然都要躲了,就別理會這些事,橫豎被人為難的是他又不是我爹,你cao心這個做什么。 再說了,我聽大哥說嚴尚書可沒少回護他,一時半會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倒是你,先前平白給我招惹上崔大姑娘這事兒,本來說好了我攥局就行,你在朝中告的是病假,又不能跟我們一道出門,我和她不熟,見了兩趟,她說話都是嬌滴滴的,我實在跟她玩兒不來,怎么辦?” 趙盈掩唇笑起來:“表姐,崔大姑娘嬌滴滴,你不是才正好同人家學一學嗎?” 宋樂儀便去捶她胳膊:“你少拿話揶揄我,我這樣的有什么不好?也沒見她多招人喜歡,我想著在京城長了這么大,愛慕我的少年郎君也能從你司隸院的門口一路排到東城門去?!?/br> 薛閑亭無奈撇嘴,白她一眼:“是,你宋大姑娘膚白貌美,性情直爽,怪不得辛家宗子也對你一見傾心,百般殷勤。”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宋樂儀朝他臉上扔去一瓣橘,“崔晚照不是你的風流債嗎?我不是替你消災的嗎?你不說好酒好宴請我一場,還坐在這兒說這風涼話?” 趙盈索性把她手里剩下的橘子都躲了回來:“我還挺喜歡吃的,表姐不吃也別糟蹋呀?!?/br> “聽見沒,拿這橘子打你都是糟蹋了這橘子。” 她叫囂起來薛閑亭又覺得腦袋疼,從小到大都這樣,四下無人時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辛程喜歡她什么。 他見趙盈喜歡吃,又拿了一個在手上剝起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王八看綠豆,看對眼兒了?你是王八還是綠豆?” 宋樂儀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過河拆橋也沒你這么快的吧!侯夫人顧念著姊妹情深不肯對崔高氏說半句重話,一時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沒想明白,不是我娘上門去跟侯夫人說的嗎? 崔高氏離京,只留下崔晚照一個,你這婚事是暫且過去了,你安全了,你就忘記感恩戴德了嗎?” “我便是要感恩戴德,也是元元的功勞,與你什么相干?” 趙盈又想笑,又怕火上澆油,憋的肚子疼:“你們倆能不能不吵了?我頭疼?!?/br> 她喊頭疼,兩個人才各自白了彼此一眼,卻又都相當老實的閉上了嘴。 “不過說正經(jīng)的,表姐若覺得和崔大姑娘玩不到一起去,你也只管攥個局,不拘是個什么由頭,設下宴來,將京中貴女聚在一處,自有能與她玩到一起的?!?/br> 趙盈隨手拿了塊兒糕遞過去:“她也是高門里養(yǎng)出來的女孩兒,人情世故皆通,表姐只要從旁看著些,別叫人真欺負到她頭上去。 畢竟先前她母親那般做派,連她自己也說,與被人拒婚無異的。 咱們世子爺曠世風采,京中女孩兒愛慕他的也能排到東城門去,保不齊就有不長眼的針對崔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