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 第14節(jié)
“同名?”老閆搜索記憶,默契沒有直呼其名,“哪年的事?” “陳佳玉,”鐘嘉聿心里五味雜陳,“我實習你帶我的第一次抓捕,記得嗎?” 老閆的腦細胞比頭發(fā)豐富,頓悟之后陡然一驚,“她認出你來了?” 這一刻終于到來,鐘嘉聿曾經(jīng)為答案猶豫的一瞬,羞愧隨之而生。 在周繁輝之流面前撒謊不眨眼,眼前是他的前輩、他父親和他共同的戰(zhàn)友,他們是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任何一個弄虛作假的瞬間將會導(dǎo)致萬劫不復(fù)。 “嗯?!辩娂雾餐鲁鲆粋€輕盈而沉重的音節(jié)。 老閆雙目瞠圓,夾著煙,忘記抽,裊裊白煙孤寂地懸在指間。 “多久前的事?” “三周,”鐘嘉聿緩了口氣,“你放心。我有數(shù),能來跟你坦白證明問題不大?!?/br> 老閆指間白煙扭曲了,“我怎么放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可是周繁輝的枕邊人!” 鐘嘉聿說:“周繁輝虐待她?!?/br> 老閆空手打在執(zhí)煙一手的掌心,“她跑了嗎,沒跑就證明有大問題,有些人天生就愛受虐。一個被窩睡不出兩個人,她是周繁輝的情人,你是她的誰?你怎么能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她不太算周繁輝的情人,她更像——” 鐘嘉聿掃了老閆一眼,滿眼于心不忍。 老閆正在氣頭上,沒心思猜他的啞謎,“他的什么?” 鐘嘉聿目光游離一瞬,美人白皙,襯得頸間紅痕越發(fā)鮮明,掐痕與勒痕交錯,分明是索命環(huán)。他的嘆息融入拂過荒草的微風,幾不可聞,“我說不出口。” “你她媽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吞吞吐吐了?”老閆暴怒,“你還有什么沒說的?” “沒了?!?/br> 鐘嘉聿的淡定讓老閆火上澆油,更像一種表面無波,底下暗流翻涌。鐘嘉聿雖然安全無虞來見他,心里不見得完整如初。變節(jié)是一個嚴重而不罕見的問題,老閆看著眼前逐年深沉的男人,烈士之子的身份并不一定能成為他守節(jié)的束帶。 起疑心那一刻,老閆飽受同樣的痛苦,“多防著點這個女人,周繁輝不會平白無故留人都身邊。實在不行撤退,命比任務(wù)重要?!?/br> 然而鐘嘉聿像洞穿一切,接下去的話給老閆喂了一顆定心丸。 “閆叔,你以前總說除了任務(wù)之外自己要有個奔頭,才不會在看不到頭的日子里迷失自我。” 老閆警惕,“有想法?” 鐘嘉聿說:“結(jié)束之后,我想回國?!?/br> 想法跟老閆的安排不謀而合,他毫不猶豫點頭,“我還以為你在外面呆的時間太久,已經(jīng)習慣,舍不得離開了?!?/br> 鐘嘉聿還在補充,“現(xiàn)在說可能有點早,先跟您打招呼,我想換個地方和單位。” 老閆一根煙走到盡頭,鐘嘉聿識時務(wù)地敬上,“年紀差不多,想穩(wěn)定了。” 老閆蹙眉抽上一口,“丈母娘催了?” 鐘嘉聿一笑,吐煙出的煙霧都是歡快的形狀,“每天排隊催。” 老閆笑罵一句,一顆皺巴巴的老心稍稍舒展,“好好完成任務(wù),平平安安回國,我給你介紹好姑娘。” 鐘嘉聿緩緩吸了一口煙,半認真半不著調(diào),“我要最漂亮的那一個?!?/br> 鐘嘉聿走后,適合放風的頂樓走下另一道身影,比剛剛離開的人矮瘦一圈,黑色背心赤露的肌rou卻一點不含糊,蓋耳短發(fā),仰頭往嘴里倒口香糖時脖頸不見喉結(jié),明顯是一個女人。 老閆聽足音逼近,巋然不動背對她,“你怎么看?” 厲小棉摘下耳機,緩緩咀嚼著口香糖,“這下要麻煩了。” “你也這么想?” 老閆若有所思,扶著一邊腰抽著鐘嘉聿敬的煙,細細品嘆,煙的確是好煙,茶園張老板沒有白當。如果鐘嘉聿真的愿意回國,說明沒迷失在金錢誘惑里,怕就怕在——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厲小棉心有靈犀道出天機。 兩個人不約而同注視鐘嘉聿離開的方向,一個蒼老一個年輕,有股接力般的氣質(zhì)在代際傳遞,于是同樣沉默,同樣沉重。 厲小棉手機進了一條熟悉的短信,只有四個字母,xxff,疊詞看著有點調(diào)皮,和發(fā)信人如出一轍,寓意簡單得跟普通人打招呼一樣:謝謝放風。 她重新戴上單邊耳機,“我去探探美人有多美?!?/br> 老閆片刻后才囑咐,“點到即止,不可內(nèi)訌?!?/br> 時過晌午,陳佳玉在梳妝臺前喝下小半杯水,放下杯時,鏡子中忽然閃現(xiàn)另一張臉。 她嚇一跳,涼汗?jié)娚淼男捏@,轉(zhuǎn)瞬擺上笑容,“我以為你出去了……” 周繁輝窺破天機似的,摩挲陳佳玉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的白皙脖頸,“小玉就這么希望我出去啊……” 陳佳玉還是笑,蓋著他的手掌想不著痕跡挪開,但失敗了。 “你剛剛說要找張維奇談事情,我就以為……” “我現(xiàn)在想先找小玉談?wù)??!?/br> 周繁輝扳轉(zhuǎn)她的肩頭,讓她面對自己。 皮帶金屬扣擊出熟悉又危險的叮當響,索命前奏似的。 陳佳玉慌忙推擋,“叔叔,我來著例假。” 周繁輝頓了頓,“幾天了?” 陳佳玉仰頭,但愿可憐巴巴能奏效,“剛剛第五天,估計還要兩三天才能完事?!?/br> 松弛的皮帶并沒有拉緊,周繁輝不見半分失望,托起陳佳玉的下巴,“我們小玉不止一張嘴?!?/br> 陳佳玉猶在掙扎,“叔叔,我剛剛喝水有點飽?!?/br> 周繁輝強勢地壓低陳佳玉的肩膀,“多吃一點撐不死?!?/br> 鐘嘉聿看著受周繁輝器重,還沒到可以自如出入周宅的熟絡(luò)。這日來園,被蓮姐請到水景園稍等,碰見正在享用椰汁西米糕的鉗工。 “沒陪阿嫂逛街?” 鐘嘉聿問得曖昧,鉗工曉得,心里受用,面上裝模作樣糾正:“什么叫我陪阿嫂逛街,應(yīng)該是我保護阿嫂逛街。” “對對,”鐘嘉聿含笑坐到鉗工對面,“我說錯了,不是陪阿嫂逛街?!?/br> 鉗工自然過濾否定詞,心里又美了一遭,鬼兮兮壓低聲:“阿嫂估計還在和老板‘辦事’?!?/br> 鐘嘉聿眼底凝重一閃而過,明智岔開話題:“你上次說阿嫂以前跑過?” 鉗工閑著無聊,嘴巴跟他鉗過的錢包一樣,關(guān)不緊,叭叭說了一通。 據(jù)說到這邊來以后,陳佳玉剛開始還在學校教中文,保鏢每日接送,后來證明只是逃跑的跳板。第一次跑到了清萊,被周繁輝逮回來,斷了一條腿,養(yǎng)了小半年,之后就沒能再去學校上課。第二次竟然改道去了大其力,這個北金三角的城市從來沒出現(xiàn)在任何旅游攻略上,陳佳玉若是一個男人或者長得沒那么招搖,或許就成功了。這次情況比較嚴重,陳佳玉被綁架了,周繁輝親自贖回來的。她的兩根肋骨養(yǎng)了大半年,安穩(wěn)規(guī)矩到現(xiàn)在。 歷經(jīng)波折,鎩羽而歸,想必陳佳玉已經(jīng)明白,沒有強有力外援,跟本無從逃離周繁輝的牢籠。 她不是沒想過一口咬死周繁輝,但老謀深算的男人洞悉她的憎恨,會俯視她的眼睛時陰惻惻地笑,“小玉這么美,要是把牙齒拆下來做成假牙,一定更美?!?/br> 陳佳玉只是做著“表面功夫”,沒有讓周繁輝直接進來,小伎倆哪瞞得過比她多吃十五年血和米的老男人。 周繁輝扣住她的后腦勺,命令道:“張嘴?!?/br> 陳佳玉喉頭猛遭撞擊,反胃欲吐,危險又無可扼制,當周繁輝還想再度進攻,她渾身激起了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大力,推開他,盡數(shù)噴吐在光潔的木地板上。 嘔吐物淌了一地,孔雀開屏似的,中間混著唯一一點未消化的東西—— 一顆邊界快要模糊的粉紅藥片。 陳佳玉看見了,周繁輝也沒錯過。 第12章 惡心! 這是周喬莎知道她的家教老師和父親搞在一起后吼出第一也是最后一句話。 周繁輝不是按后媽標準挑的陳佳玉,自然不會強迫她們接受彼此,他安排兩套相距甚遠的房子,由此隔開本就脆弱的師生情。 是啊,如果陳佳玉在周喬莎的年紀,也難以想象跟一個差不多可以叫爸爸的男人上床。 她的美人傲骨體現(xiàn)在臉皮不夠厚,那些富二代和官二代追求她的時候,早該一口答應(yīng),而不是借口兼職推脫約會。 那時的陳佳玉很單純,總以為還會碰見一個像鐘嘉聿一樣讓她心動又善待她的男生,結(jié)果蹉跎了青春,落入一個老男人的掌中。 當了婊.子就不能想著立牌坊,陳佳玉不由自主收斂一些自尊,給周繁輝當了三年的稱職情人。她也不得不承認,周繁輝解決了她的后顧之憂,余下三年大學生活她過得比以前專心與輕松。 臨畢業(yè),陳佳玉拿了教師資格證,簽了一家翻譯公司,靠師姐分一杯羹用專業(yè)知識正兒八經(jīng)掙到第一桶金。 她用這筆錢請周繁輝吃飯,送了一件polo衫,然后提分手。 那晚的情景至今仍是噩夢,雖不及現(xiàn)在百分之一的殘暴,周繁輝甚至還保持溫文爾雅的氣度,說:“我們佳玉就要離開我了,叔叔好舍不得。不如這樣,你再陪叔叔旅游一趟,就去說你二外的地方,既是分手儀式也是畢業(yè)旅行。” “然后分道揚鑣嗎?”那時的周繁輝一定暗笑她的認真與幼稚,因為她后來也是一樣看法。 周繁輝許諾一般,“橋歸橋,路歸路?!?/br> 從沒出國經(jīng)歷的陳佳玉主動跟周繁輝來了泰國,金三角像擁有特殊磁場,逆轉(zhuǎn)了周繁輝的脾性,她被困在了這里。 陳佳玉跪在地板,半邊身靠著梳妝椅,看著那顆泡在湯湯水水里的粉色藥片,屋里一陣寂靜,腦袋一片眩暈,鼻端一陣酸腐,一切都要完了。 周繁輝抽了一張紙巾,蹲下不嫌臟地包著那顆藥片,舉到她眼皮底下,“好小玉,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陳佳玉第一反應(yīng)竟然想奪回吞下,她一定瘋了,才有這種非人的念頭。 伸出的手抓空了。 周繁輝青筋暴跳,語氣凝重如石,兜頭砸向陳佳玉,“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即使陳佳玉撒謊說是維生素,周繁輝也一定會追究藥片來源。橫豎吃不了兜著走,她放棄任何辯駁,抬頭仰視怒發(fā)沖冠的男人。一腔怒火將他燒得格外蒼老。 陳佳玉詭異地勾了勾唇角。 耳邊閃過一聲異響,像白練猛劈空氣,沉悶破空。 鐘嘉聿抬手示意鉗工住嘴,凝神諦聽一瞬,“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鉗工一副嫌棄他少見多怪的眼神,“肯定是老板在跟阿嫂玩花樣,以前比這夸張多了。” “有多夸張?”鐘嘉聿攏火點煙時眉頭自然緊蹙,消弭了話里的真實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