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 第15節(jié)
鉗工后知后覺鐘嘉聿一直在套話,便立刻閉嘴,“老板的事背后少議論?!?/br> 鐘嘉聿冷笑拿起一塊椰汁西米糕,混著煙味嘗了一口。陳佳玉說的沒錯,口感有點像缽仔糕,彈軟清香。 鉗工耐不住突然的冷落,湊近鐘嘉聿耳旁,抬手擋了擋小聲說:“老板喜歡這樣——”他輕握自己脖子,“聽說有一次差點沒命了?!?/br> 鐘嘉聿放下只咬一口的糕點,到底不如家鄉(xiāng)的親切。 臥室布置了凹平結(jié)合的皮質(zhì)墻面,吸收大部分聲音,像只罩了厚棉布的鳥籠,正常鳥叫捂成奄奄一息,待到奄奄一息,已經(jīng)聽不到聲音了。 陳佳玉甚至沒去捂燒燙的臉頰,眼前似有千萬只蚊子嚶嚶嗡嗡。 就算不答應“畢業(yè)旅行”,周繁輝還是會想方設法把她搬出來。她早跟當初天真的自己和解,但永遠不會原諒周繁輝。 周繁輝沒料到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一次又一次搞小動作,薅起陳佳玉一邊腋下,抖著一具發(fā)霉的布娃娃似的。 “誰給你藥!” 陳佳玉只顧喘息一般,沒吐出半個字。 又是一聲異響。 鐘嘉聿的耳朵似在抽筋。 鉗工隨手往殘渣碟扣了一抓花生殼,為自己的“情報”洋洋自得,“但是老板肯定舍不得阿嫂出事。” 周繁輝狠狠摔了那團沒重量的紙巾,一腳狠狠碾過,玩法升級了新花樣。 他把陳佳玉撂地上,消失片刻去而復返,手中多了一把藏書房保險柜的刀。 “不說是誰沒關系,我總會查到?!?/br> 金色刀面拍了拍陳佳玉有些臟污的臉蛋,冰冷刺骨,一如刀主人的聲音。 “好小玉,叔叔現(xiàn)在給你一個新選擇,我們小玉只要哭一聲,叔叔就原諒你?!?/br> 如果憤怒能釀成眼淚,陳佳玉早已將周繁輝的莊園沖垮。她愣是瞪著一雙楚楚動人的小鹿眼,濕漉漉只是冷漠的生理反應,不摻雜絲毫感情的妥協(xié)。 陳佳玉甚至咧了咧嘴,半是抽疼,半是笑。 周繁輝也笑,地動山搖。他從后頭摟住陳佳玉,若不是手中金刀晃眼,姿態(tài)像溺愛。 他左手抬起陳佳玉的右手腕,金刀敲了敲她細嫩的小臂,像賣甘蔗的一節(jié)一節(jié)比劃,問顧客要砍多長。 周繁輝吮一口陳佳玉飽滿的耳垂。姑婆曾說的耳垂肥厚是有福之征,好像只是消食片,助她快一點消化飽脹的苦難。 “看看,我們小玉的眼淚流得快,還是血流得快。” 異響變成呻|吟,沉悶蓋不住尖銳,明顯是女人在喊。 這回終于吸引鉗工的注意力,他跟著鐘嘉聿往主樓方向眺望。 “沒事吧,”鉗工嘴角抽了抽,喪失之前的淡定,“老板不至于那么沒輕重?!?/br> “一起去看看?!?/br> 鐘嘉聿往煙灰缸掐了煙頭,倉促的一瞥,確信跟上一次陳佳玉討好遞給他的是同一只。 “唉唉,”鉗工又放下一抓花生殼,屁股優(yōu)柔寡斷半離開椅子,“多管閑事對你沒有好處,真的,你別不信我。” 鐘嘉聿回頭給他一個眼神,犀利而復雜,像挑釁也像嘲諷,偏偏不問一句“你來還是不來”。 鉗工呆愣了一瞬,拍拍手中殘屑,沒頭沒腦跟上,咕噥著:“圍觀無罪,我就去樓下看看。” 才出水景園,迎面走來了目光猶豫的蓮姐,鐘嘉聿目不斜視,偏偏給叫住了。 “張老板,”想來是蓮姐第一次搭訕,語氣很是小心翼翼,“茶園的張老板?!?/br> 鐘嘉聿不得不停步。 “就是……”蓮姐吞吞吐吐,若不是有事相告,就是想巴結(jié)人。她的目光明顯在防備鉗工。 鐘嘉聿跟鉗工示意,帶蓮姐到一邊說話,“什么事?” 嘴巴跟蓮姐交談,耳朵還留意主樓方向。 蓮姐紅著老臉,“上一次聽阿嫂介紹我才知道茶園的事都是您說了算,我就想著能不能……” 鐘嘉聿心不在焉,“有話直說?!?/br> “是這樣的,”蓮姐順暢起來,“我小兒子讀完書出來找工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我聽說茶園那邊正在招工,不知道有沒有合適他的崗位。” 上次陳佳玉的確特地來佛堂跟他透露宅子里有人看到他們講話。 鐘嘉聿多了幾分提防,“阿嫂讓你來說的?” 蓮姐羞臊又惴惴不安,“阿嫂臉皮薄,可能不會主動跟你說。” 鐘嘉聿冷笑兩聲,“這點小事怎么勞煩阿嫂掛心,老板不讓她管事cao心,以后這種事你直接找我,我給你安排。” 蓮姐臉上多云轉(zhuǎn)晴,準備要道謝,給及時打住了。 鐘嘉聿略含警告,“機會我可以給,合不合適要看他的表現(xiàn)和能力。老板也不希望拿錢養(yǎng)閑人?!?/br> 蓮姐連連道謝,又夸了一頓鐘嘉聿年輕有為云云。 鐘嘉聿話鋒一轉(zhuǎn),“老板約我兩點談事,時間都過了還我見人,你能不能幫忙上去請一下?” 蓮姐賣乖道:“老板在臥室,門關著我也不好催,要是在書房還可以去看看。要不您還是等等吧。” 等在連廊處的鉗工也開始狐疑,“好像確實有點久了……” 鐘嘉聿凝眉肅目筆直往前,鉗工悶頭跟著,到了主樓底下戛然剎車,“你自己上去吧,這里要留一個人放風,有事喊我?!?/br> 鐘嘉聿丟下一記看孬種的眼神,當了一回不速之客。 浴缸注滿溫水,蒸得雙頰微紅,額角發(fā)汗,陳佳玉一只手栽進水里,像洗了一支紅色油畫筆,紅霧氤氳,污染了清水。 “乖小玉,哭還是說,你選一個?!?/br> 周繁輝的笑意化為胸腔震動,帶動了陳佳玉。 “不說沒關系,叔叔有得是時間陪你玩?!?/br> 美人臉頰的血色像倒灌進浴缸,越來越白,越來越冷,連帶嘴唇也失了色。 金刀沉水,淺紅的池水再蕩出一道紅緞帶,旋即融入水中。 呻|吟只隔一道厚重木門,依然微弱,不祥比前頭更甚。 鐘嘉聿抬手,指節(jié)懸在門上,忽然凍僵了。 老閆的質(zhì)問炸開在耳邊:她是周繁輝的情人,你又是她的誰? 老閆一針見血。他屢屢擺不清自己的身份,從理會她搭訕那一刻開始,他的立場便開始動搖,根基漸漸腐蝕。 手指幾欲抽搐,鐘嘉聿機械地握拳,收手。 “我說,我說……” 女聲近乎氣若游絲。 妥協(xié)突如其來,周繁輝陡然喪失了趣味,憤怒成倍疊加,發(fā)癲長嘯:“我現(xiàn)在不稀罕你坦白,我只要你哭!你哭給我!我最討厭你這副打死都不流淚的倔驢脾氣!堅強裝給誰看!” “鉗工……” 陳佳玉喂進些許發(fā)梢的唇戰(zhàn)栗著,擠出數(shù)個含糊又刺耳的詞眼。 “鉗工給的,鉗工給我的藥,鉗工上過我……” 嘲諷的笑容剛顯露形狀,浴缸忽然炸開大片水花,淹沒了所有表情與笑聲。 鐘嘉聿嫌少這般畏葸不前,以前選擇無非通向不同的生活,來金三角后每一次都是盲選生與死,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去和父親團圓,現(xiàn)在稍有差池就會搭上另一條無辜的生命。 他幾乎收到召喚一般,再度抬手—— 木門忽然從里拉開。 周繁輝出現(xiàn)了,墨綠polo衫好幾塊暗斑,初看像水漬,細看比水顏色更深,垂在身側(cè)的雙手不斷滴水,濺濕了地毯。 鐘嘉聿心頭一凜,瞬間回歸角色,收手俯首,“老板,等了您許久不見,怕您出什么意外才貿(mào)然上來查看。” 憤怒奪去了周繁輝的視線焦點,他仿佛看不見鐘嘉聿,大步甩開他兩米,才反應過來。 “鉗工在哪里?!” 鐘嘉聿一直做順從狀,頭抬起來了,眼神仍壓低著,“老板,鉗工就在樓下等著?!?/br> “你處理掉里面?!敝芊陛x下頜往臥室里一擺,頭也不回下了樓。 如果不是錯覺,從房門敞開之后,鐘嘉聿便沒聽見屋里一丁點聲音。 屋里泛著一股淡淡的酸腐味,地上一灘不潔液體,拖拽痕跡一路進了浴室。 鐘嘉聿疾步上前。 他看到了草莓色的《馬拉之死》。 第13章 有困難找警察。 陳佳玉確實每一次遇險都會情不自禁想起鐘嘉聿,哪怕失聯(lián)時間以年計算,開始懷疑記憶細節(jié)的真實性,中國警察管不了泰國的事…… 鐘嘉聿不再是鐘嘉聿本身,他擁有警察的正義,又超出一般警察的能力,幻化成一個可救她于水火的神祇符號。四面佛是信徒的神,鐘嘉聿是她的。 這一次,陳佳玉撐開沉重如鉛的眼皮,似乎看見了神祇。 鐘嘉聿后知后覺周繁輝口中“處理掉”的深意。 陳佳玉半躺在浴缸,重逢時那身白色改良旗袍染成了水紅。初看只有右腕兩道平行的裂創(chuàng),滲著血,創(chuàng)緣翻開,明顯泡了水。 “聽得到我說話嗎?” 他忽略掉自己加速的心跳,粗略檢查她水面以上軀干,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其他創(chuàng)口。 “我現(xiàn)在抱你起來?!?/br> 鐘嘉聿用干毛巾簡單包扎她的患處,將她的右臂掛上他的肩頭,準備打橫撈起她。 陳佳玉惺忪著眼,完好的左手忽然一把糊在他的臉上,不似巴掌,而像確認他五官的起伏。淡淡血腥味蒙住他的口鼻。 她不住撫摸他的臉頰,手心泛涼,眼瞼困頓,囈語一般,“嘉聿哥,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