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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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來過慶國公府,并不熟悉這里的地形。宴席所在的位置在花亭,從花亭后面出去有一道小路,前面圍滿了人,為了避免被人看見,季時傿繞到花亭后走出去,她本還想找個人問問,結果一個人影都瞧不見。 這條小路沒有人,寂靜而昏暗,與熱鬧的前廳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氛圍。 季時傿拄著拐杖,一步一頓,這條小路實在太黑,且旁邊就是池子,季時傿走得很慢,本就有些憂心,誰知半路上忽然看到路邊有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季時傿嚇得一顫,冷靜下來再一看,發(fā)現那居然是梁齊因。 梁齊因和今天剛見到他時的打扮一樣,長發(fā)在腦后高高束起,發(fā)簪透潤散發(fā)著明亮的光澤,絳紫色的圓領袍襯得他比平常更活潑些。 然而平日一貫注重干凈的梁齊因此刻卻席地而坐,衣服上沾了灰,雙手搭在膝蓋上,他眉目低垂,形色看上去落寞又悲傷,不知道在想什么,連她靠近都沒有察覺。 “你在這兒干嘛呢?”季時傿不解道,明明前廳就在不遠處,他卻在這坐著不過去。 聽到她的聲音后梁齊因猛地抬起頭,如同受驚的麋鹿,瞪大了眼睛,臉上一瞬間閃過慌亂。 嘴里泛上來苦澀的味道,梁齊因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哭,老天爺給他開了個好大的玩笑,讓他毫無防備地將最狼狽的模樣呈現在季時傿面前。 他幾乎想自暴自棄,強顏歡笑道:“我沒事?!?/br> 瞎說,這樣子能叫沒事嗎?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季時傿腹誹道。 梁齊因極力克制住想要逃離的沖動,他站起身,大力地拂開衣擺上的泥塵,輕聲道:“是不是迷路了,你先在這不要亂走,我去找人帶你回前廳。”說罷就要轉過身。 季時傿出聲打斷他,“你怎么不帶我過去?!?/br> 梁齊因一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并沒有回答她,“我還是去找人吧?!?/br> “梁齊因。” 季時傿忽然喊住他,梁齊因猝然愣在原地,手腳如同被螞蟻啃食,他恐懼地等待審判的來臨,但季時傿只是叫了聲他的名字,然后緩緩走上前,在他旁邊坐下。 梁齊因呼吸一滯。 見他不動,季時傿奇怪地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坐啊?!?/br> 梁齊因渾身僵直,他難堪地攥緊衣擺,咬了咬下唇,與季時傿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坐下。 他以為季時傿會問他為什么不去前廳,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兒,他甚至覺得季時傿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卑劣不堪的出身,知道他骯臟下流的血脈。 然而季時傿什么都沒問,她絮絮叨叨地說起在前廳聽到的趣聞,笑瞇瞇地描述武晉伯如何在席上貪杯,被他夫人揪著耳朵訓斥的場景。 “我抬頭一看,嘿,武晉伯的耳朵那紅得,你知道像什么嗎?” 梁齊因不知不覺被她帶進去,悶聲道:“像什么……” 季時傿挑了挑眉道,“公雞冠!” 說罷拍著大腿狂笑起來,她笑得太放肆,還差點被嗆到,說完這個又緊接著下一個,“還有,我旁邊坐的不是刑部侍郎的夫人嘛,我聽到她說、她說……” “張侍郎有次醉酒,抱著大黃狗硬說那是他娘子,還要睡在狗窩里,拉都拉不動!氣得張夫人回娘家住了半個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齊因牽起嘴角,低低地笑了一聲。他微微抬起頭,季時傿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眉眼彎彎,笑起來時顴骨略微聳起,兩頰飽滿紅潤,倘若仔細地看,還能發(fā)現她有兩顆尖尖的虎牙。 梁齊因看得入神,等到季時傿說累了停下來望向他,對視的瞬間他才猛然一驚,匆忙地收回視線。 季時傿頓住,察覺到梁齊因的身體在一瞬間繃得很緊,以及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慌亂與驚懼,她不知道短短幾個時辰為什么會突然讓一個人產生這么大的變化。 但梁齊因的樣子看上去并不想說,于是她也不打算問。 “來,起來?!奔緯r傿忽然站起來道。 梁齊因立刻抬起頭,“你要走了嗎……”語氣里下意識流露出來的依戀將他自己都嚇到,他堪堪止住話音,手腳冰涼的感覺又一次席卷而來。 他近乎絕望地閉了閉眼,殘敗不堪的自尊如同漏了風的破瓦房,搖搖晃晃,即將傾塌。 誰知季時傿卻只是擺了擺手,“不急,那個,你家廚房在哪兒,你能不能帶我過去?” 梁齊因怔道:“什么?” 季時傿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我給你下碗長壽面唄,今天是你生辰,我猜你到現在還沒吃東西,肯定餓了?!?/br> 梁齊因張了張嘴,他愣在原地,想要說些什么,再看季時傿,神色坦然,揚了揚下巴,好像在說,你快帶路啊。 他以為季時傿是在說笑,沒想到真的給他做了一碗長壽面。 二人坐在一個小亭子里,直到季時傿端著碗過來,梁齊因都不敢相信。 為什么,他想不通,季時傿越這樣他就越想找個地方鉆起來。心里瘋狂滋長的藤蔓即將扼斷他的喉嚨,讓他覺得羞愧,他感到窒息。 “吃吧?!奔緯r傿將碗推到他面前。很簡單的一碗面,面條根根分明,上面鋪著幾根青菜,還有其下一個油光滟滟的雞蛋。 梁齊因猶豫著接過,季時傿見狀,佯裝不悅道:“干嘛,怕我做的不好吃???” “不是?!绷糊R因拿起筷子,低聲道:“我只是沒想到你……” “沒想到我會下廚?”季時傿笑道,食指繞著垂在肩前的發(fā)絲,“也不算吧,以前跟著我爹去軍營待過一段時間,軍中伙食算不上好,有時候我爹就會煮面給我加餐。雖然我沒學過,但是我見他做過,依葫蘆畫瓢我還是會的嘿嘿。” “快吃吧!嘗嘗怎么樣!” 梁齊因“嗯”了一聲,低下頭,安安靜靜地吃著面。 其實口感算不上好,季時傿將糖認成了鹽,面條還有些夾生,甚至梁齊因在荷包蛋里還嘗出了一小塊雞蛋殼。 但這是他長這么大以來吃過的第一碗長壽面,在這個算不得尋常的生辰時。 “好吃嗎?”季時傿眼睛明亮,語氣里透著期待。 梁齊因哽住,悶著聲音,“好吃?!?/br>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當聽到季時傿興奮地說“大壽星,多吃點,吃得越多以后越健康平安”時,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他低下頭,壓抑了一整晚的委屈與自惡將他淹沒,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不敢說話,怕一張口便會哭出聲,只能卑微地在心里祈求季時傿不要發(fā)現他這狼狽的模樣。 而恰巧這時不遠處傳來幾聲呼喊。 “姑娘,你在嗎?” 季時傿直起身,聽出這是她的婢女綺云的聲音,她應了一聲,對梁齊因道:“我家丫鬟在喊我了,我得走了?!?/br> 梁齊因沒有抬頭,只能聽到他含糊的回答。季時傿還要再說什么,但綺云找不到她急得又喊了一聲,季時傿只好站起來,她走出亭子,回頭道:“我回家了,你……你好好的,生辰快樂?!?/br> 梁齊因抬起頭,看著她在婢女攙扶下離去的背影,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不知道這算不算祈求成真。 第19章 前夜 宴席已散,梁齊盛將諸事安排妥當,在送走最后一個賓客后扭了扭有些酸澀的脖子。 他轉過身,前廳里坐在太師椅上的老者正望向他。 那是白家如今的族長,白慎,是白既明的叔父,也是梁齊盛的親外祖父。老人家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交由后輩打理,近幾年不常在人前露面。 梁齊盛笑起來,快步走上前,今晚他忙著許多事,還沒同外祖父好好說句話,平常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老人家。 “外祖父,今晚的素齋您可還吃得慣?”白慎年老后不沾葷腥,喜食素,梁齊盛在今日前便特地請人從外地請來素齋高手,每道菜都是合著他的口味來的。 白慎坐在太師椅上,神情不愉,眉眼間似有慍色,聞言只是淡淡道:“嗯?!?/br> 梁齊盛尷尬地笑了笑。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白慎卻突然開口,“齊因還沒找到嗎?” 梁齊盛臉色一僵,“派人去找過了,還沒找到……” 白慎道:“是沒找到,還是沒找?” 梁齊盛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外祖父這是什么意思?” 聞言白慎在白既明的攙扶下站起,望著梁齊盛冷冷道:“你今夜倒是出盡了風頭,可還記得這是你弟弟的生辰宴。” 梁齊盛牽著的嘴角緩緩放下,胸腔幾乎被怒氣沖開,他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緊,面上仍舊不動聲色,“今夜這樣的局面,別人是如何議論我們國公府的,外祖父你不是沒聽到,我不出面補救難道干看著嗎?” 白慎眼里泛上怒氣,手中的桃木杖重重地錘了錘地,喝道:“你去把你弟弟找出來!我讓你去找,你找了嗎!” “我怎么沒找!” “你要是找了怎么會找不到,國公府就這么大,他一個大活人還能不見了嗎?!” “呵。”梁齊盛忽然冷笑一聲,“今夜讓梁白二家丟臉的又不是我,外祖父你朝我吼有什么用。” 白慎一愣,臉上漲得通紅,道:“你住口,齊因是個好孩子,他定是出什么事了才會如此。” “哦。”梁齊盛臉上掛著譏諷的笑,“他將賓客撂在前廳以至于梁白二家成了笑柄是迫不得已,我出面收拾爛攤子便是我在搶他風頭。” “外祖父您當真是偏心到了極點,不知道的以為他才是您親外孫?!?/br> 白慎怔在原地,反應過來后氣急攻心,他捂著胸口,舉著拐杖推開梁齊盛,罵道:“滾!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 “不想看見我?”梁齊盛任桃木杖打在身上,咬牙切齒道:“怎么?怕看見我會想起我那早死的親娘與胞弟?你幫著白既明把那個賤人送進梁家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我母親的頭七還沒過!我弟弟的墳頭土還是新的!” 一旁的白既明抖了抖,梁齊盛目光如炬,他恨不得將自己塞進地底里。 白慎胸口劇烈起伏,目眥欲裂,“你懂什么!我是為了白家,為了你!國公夫人的位置讓別家占了,你以為你在梁家還能過上什么好日子!” “呸!”梁齊盛啐了一聲,似乎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白風致在我娘喪禮期間勾引姐夫,為我好,便是讓我喊一個賤人母親,讓我將世子之位拱手送給她生下來的孽種是嗎???” “我梁齊盛堂堂三品指揮使,我哪里比不上他!” “閉嘴!”白慎狠狠地將桃木杖捶在他身上,恨聲道:“你如今這副模樣,哪里比得上齊因,囂張跋扈,目無尊長,我沒有你這個外孫!沒有!” 說罷喘了好幾口氣,身體因為情緒激動而顫抖,白既明怕他一氣之下真撅過去了,忙喊來下人將他扶上馬車。 待白慎被安頓好后,白既明小心翼翼地覷了梁齊盛一眼,大著膽子,有些哀愁道:“齊盛啊,你這個你也真是……” “滾?!?/br> 梁齊盛連看都未看他一眼,冷聲道。 白既明嚇得止住下半句,連忙鉆進馬車,頭也不回地跑了。 空蕩的花廳頓時歸為平靜,四下里沒有哪個仆人敢走上前。 梁齊盛今年不過二十幾歲,時任禁軍指揮使,雖說有一些蒙祖上蔭蔽,圣上恩典的緣故,但他本人也并非紈绔庸碌之輩,官場上摸爬滾打爭出來的人,怎么會是個任人拿捏的角色。 梁齊盛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白慎與白既明叔侄二人剛走,他便緩緩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剛剛被桃木杖捶打后弄皺的衣襟,臉上覆著一層陰影,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理完褶皺,梁齊盛又漫步走回席間的座位上,看似悠閑地撈起桌上的酒喝了兩口,目光微凝,而后忽然一咬牙,嘴角緊繃,猛地將手中酒壺擲在地上,他一腳踹翻了整張桌子。 碗筷酒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滿地碎片狼藉,梁齊盛踢開凳子,快步從席上離開,他從花亭走出,將心腹招至跟前,思考片刻,一字一頓,沉聲道:“月牙,你去給五姨娘帶句話,就問她,還想不想給五弟謀個好前程了?!?/br> ———— 一晃眼便到了盛夏,天氣炎熱,成元帝意欲在綿山建立行宮。六月下旬的時候,中州水患不停,又突發(fā)瘟疫,死了上萬人,朝廷派遣了幾個官員前去賑災,戚拾菁便在其中。 國庫空虛,北境還沒有打完仗,工部戶部為修建行宮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中秋將近,而后是太后壽誕,到時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