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沉吟片刻后，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扔給老道，表示要包圓老道手中的所有符箓。

    但出乎白玉堂意料的是，先前還一直熱情推銷符箓的老道竟然二話不說就拒絕了白玉堂，因?yàn)槔钕晒媒淮^，符箓繪制不易，數(shù)量不多，為了讓更多的人受益，每人每天只能求購一枚。

    “只能買一枚？”白玉堂抿了抿唇，有一瞬間恍惚，差點(diǎn)兒以為自己真的遇見了一位不慕名利的修行中人。

    只是，不待白玉堂再開口，另一位在一旁等了好一會兒的大娘有些不耐煩地搭腔道：

    “都說了咱們李仙姑不求財?shù)模粦{借李仙姑的本事，早就住進(jìn)鎮(zhèn)上的大房子里了，還能一直守著那個破窯嗎？一枚就一枚，你每天來一趟不就行了？還能及時知曉仙姑又悟出了哪種新符箓?！?/br>
    說著話，大娘擰身上前一步，插在白玉堂前面對老道說，她要給正讀書的兒子求一枚李仙姑親手繪制的靜心凝神符。

    白玉堂被突然插了隊(duì)，也不惱，反而笑吟吟地后退了幾步，不遠(yuǎn)不近地瞧著老道做符箓生意，順便觀察本地住戶對李仙姑的態(tài)度。

    一直到了晚間，天齊廟附近漸漸沒有了往來行人，老道那一兜的符箓也賣得差不多了，白玉堂才出錢買下了老道手中最后一枚符箓。

    他也不管那枚符箓的效果是什么，只是隨手塞進(jìn)腰間錦囊里，然后施施然地離開了天齊廟。

    白玉堂想，這李仙姑可真是個有手段的，也是故弄玄虛的好手。就這一下午的功夫，他就見了不少對李仙姑的本事信任有加的當(dāng)?shù)匕傩?。而這草州橋地界本來就不太大，總共才有多少住戶人家？粗略計(jì)算下來，這李仙姑在此地可是太得人心了。

    “不行，我得暗中去看看李仙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單看她這一下午靠販賣符箓賺的錢，就餓不到凍不到了，哪有信中說得那樣可憐。莫不是那個紅衣俠女江湖經(jīng)驗(yàn)淺，被花言巧語蒙騙了？”

    想到這里，白玉堂頓時精神一振，他輕輕握了握拳，目光明亮異常，頗有些興致勃勃地想著：

    “倘若那個李仙姑是個手段高超的神棍，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然后把這個騙局告訴展昭和他的那個紅顏知己，就算是——感謝他幫忙管教盧華那廝吧。呵，這一來一回的，我陷空島五義和南俠之間也算是扯平了，誰也不比誰弱了名頭！”

    第73章

    白玉堂打定主意要揭穿“鐵嘴神斷李仙姑”的真面目, 便連吃飯住店都顧不上了，出了天齊廟之后，他當(dāng)即就往北面破窯方向大步而去。

    然而白玉堂剛剛穿過天齊廟前的老街, 就和一名武生打扮的趕路之人打了個照面。

    這人從老街街口方向繞路而來，一身英氣, 步履矯健, 且看他前行的方向，倒是和準(zhǔn)備轉(zhuǎn)彎的白玉堂同路。

    匆匆一瞥之下, 白玉堂便在心里贊了一聲此君好風(fēng)采，他下意識放緩了步速, 再次認(rèn)真打量這偶遇之人。

    待白玉堂看清楚此人背后負(fù)著的長劍后, 不禁輕咦一聲, 暗道從此劍劍鞘的寬窄長短來看，內(nèi)里寶劍應(yīng)是比平常長劍沉上不少，而這江湖上使用重劍且有此等不凡風(fēng)采的劍客……

    就在白玉堂打量展昭和巨闕劍的時候, 展昭也在猜測白玉堂的身份。

    這南俠接到林捕頭的信函后, 確實(shí)無法再安心留在開封地面兒。

    他倒是沒有特別擔(dān)心白玉堂會仗著武功欺負(fù)劍靈, 因?yàn)樗救艘呀?jīng)見識過劍靈的高絕身手了，也知道她聰慧機(jī)靈。倘若雙方真的比拼武力, 吃虧的肯定是那位陷空島五義中的白五爺。

    展昭真正擔(dān)心的，是劍靈如今的境況。越是了解劍靈的本事, 展昭就越想不明白她再次向盧華借錢的緣由。

    依照展昭來看, 除非萬不得已，劍靈委實(shí)沒有必要為了一筆不算多的銀錢許諾出一個人情。要知道，憑劍靈展示出的武功本事, 她的一個許諾說是價值千金都不為過。

    因著這份擔(dān)憂, 展昭收到信后便立刻向好友包拯道別, 而后快馬加鞭日夜趕路。

    一直到草州橋附近，展昭才棄馬步行，一邊收集各種消息一邊打聽破窯所在的方位。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輕易就聽到一些關(guān)于紅衣女子的討論，畢竟對方實(shí)在是光彩奪目，任誰也無法忽視。但令展昭沒想到的是，他不僅未曾聽到任何和紅衣女子有關(guān)的話題，反而聽了不少失明李仙姑的傳聞，這讓本來就心存疑慮的展昭更覺撲朔迷離。

    展昭在附近的東水鎮(zhèn)上轉(zhuǎn)了一圈后，便決定去破窯拜訪那位李仙姑，并向她請教一番有關(guān)湘姑娘的事情，而天齊廟前的老街就是東水鎮(zhèn)通往破窯的必經(jīng)之路。

    于是，這就有了展昭和白玉堂之間的偶遇。

    此時，白玉堂因著巨闕劍的外形與展昭的氣度風(fēng)采而有了猜測，便率先開口試探：

    “在下姓白名玉堂，正好途經(jīng)此地，不知兄臺尊姓仙鄉(xiāng)？”

    展昭聽見白玉堂的自我介紹，心說一聲好巧，連忙還禮答道：

    “小弟展昭，常州府武進(jìn)縣人士，久仰白兄大名，失敬失敬。”

    “原來足下是南俠展?fàn)敗！卑子裉冒档拦皇撬?，面上含笑道，“小弟亦是久仰尊兄名譽(yù)，不料今日在此邂逅幸遇。敢問尊兄欲往何處，若能結(jié)伴同行，實(shí)屬萬幸?！?/br>
    展昭自不會透露林捕頭寫信報訊之事，便簡單答道：

    “展某聽聞一友人和此地一位姓李的老夫人相識，特來探望一二，并打聽一些事情?！?/br>
    白玉堂眸光微閃。他再次打量展昭，將他風(fēng)塵仆仆的外表裝束看在眼中，心下便有了判斷，知道這展昭應(yīng)該也是剛剛趕來此地。

    緊接著白玉堂又思索道，之前看南俠疾步而行，心事重重，顯然是有事要辦。莫不是他也察覺到了那破窯里的李仙姑極有可能是個騙子，便急匆匆趕來幫那位紅衣俠女嗎？

    “不對，他剛剛提起那個神棍時語氣很是尊敬，還說要向那個李老太太打聽一些事情……”白玉堂垂下眼眸，心中思索道，“莫非堂堂南俠也被這故弄玄虛的神棍糊弄了嗎？”

    這也怪不得白玉堂會如此聯(lián)想。他旁觀了一下午此地百姓是怎么吹捧那位李仙姑的，聽得最多的就是“我要問問李仙姑……”這類的話，因而一聽展昭的說辭，下意識就認(rèn)為展昭也要請李仙姑算一卦或者問問吉兇。產(chǎn)生這個念頭后，白玉堂又記起那個疑似展昭紅顏知己的女子的借錢之舉，不禁皺了皺眉頭。

    “展兄，恕小弟直言，這李仙姑極有可能是招搖撞騙之流，非是真正的修行中人?！?/br>
    “白兄何出此言？”

    白玉堂回身指了指天齊廟的方向，三言兩語概括說明了他今日下午的所見所聞，而后又簡單提了提三元鎮(zhèn)盧家和陷空島盧家莊的親族關(guān)系，以及劍靈寫信借錢之事。

    “展兄，你我皆在江湖中行走多時，最清楚這種人的伎倆，無論如何，那所謂的李仙姑也不會缺衣少食的。”

    展昭也覺得白玉堂所言有理，可他剛要點(diǎn)頭，就聽白玉堂又說道：

    “展兄，你方才提到的友人，可是盧華口中的那位紅衣俠女？倘若是的話，小弟不得不提醒一句，令友極有可能是被欺騙了。在下曾聽盧華形容，令友是極為年輕的女子，或許她江湖經(jīng)驗(yàn)不足，還不識人心險惡。”

    這話讓展昭眉心一跳，旋即微微搖頭，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

    他并不覺得劍靈會被鄉(xiāng)野神棍之流的粗劣把戲欺騙，雖然她于世情上不算精通，但絕對不是一個輕信好騙的姑娘。

    展昭甚至隱約覺得，其實(shí)劍靈并不是不通曉那些世俗禮教規(guī)矩，只是不在乎而已。單從展昭了解的情況來看，“湘姑姑”的武功臻于化境，且——目前來說醫(yī)術(shù)也很厲害，又寫了一手極有風(fēng)骨的好字。只這三樣，就比世間多少須眉男兒出色。

    這樣聰敏厲害又足夠強(qiáng)悍的女子，如何會愿意低眉順眼屈服于世俗禮教上下尊卑？

    想到和湘女俠的兩次接觸，展昭忍不住微微閃神，思緒不知不覺間就有些飄遠(yuǎn)了。片刻后，他才在白玉堂的冷哼聲中回過神來。

    就聽這位白五爺用清冷好聽的聲音慢條斯理地問道：

    “小弟觀展兄似是不贊同此言，不知尊兄有何高見？”

    展昭依舊是那副謙遜溫和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十分直白：

    “白兄，展某相信自己的朋友，她——非是輕信之人。假如白兄所說的信函當(dāng)真是她所寄，想必其中自有一番道理。”

    聞言，白玉堂劍眉微揚(yáng)，眼底劃過一抹不解，他的視線在展昭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才緩聲問道：

    “展兄言下之意，是相信那個李老太太當(dāng)真在病中得到神仙授法，病愈之后就成為了遠(yuǎn)近聞名的李仙姑？而令友也未曾被對方哄騙？”

    展昭篤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態(tài)度十分明確。

    他心知白玉堂為何頻頻詢問，委實(shí)是這件事中確有頗多蹊蹺之處。倘若不是他了解并信任湘女俠的本事，大概也會和白玉堂有類似的推測。

    當(dāng)然，展昭此時同樣滿心疑惑，但和白玉堂所懷疑的劍靈被人所騙不同，展昭思考的方向，是那封信是否當(dāng)真為劍靈托人代寫。

    倘若不是劍靈所為的話，那么這寄信借錢之人是如何知曉某些只有當(dāng)事人才知道的細(xì)節(jié)的？

    若是當(dāng)真為劍靈所為，那整件事背后的原因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南俠暗忖，越是了解湘女俠的本事，就越清楚她不應(yīng)該為了區(qū)區(qū)幾百兩紋銀就聯(lián)系盧華并許下承諾。憑她的能力，獲取這些錢財是輕而易舉的，根本無需費(fèi)此周折。

    然而猶豫片刻后，展昭終究沒有對白玉堂說出他的想法。概因白玉堂并未和湘女俠親自相處過，便不會明白他為何會如此篤信。

    再有就是，如果白玉堂追問更多細(xì)節(jié)的話，比如紅衣女俠姓什么叫什么、來自何方、師承哪門哪派，展昭其實(shí)也完全不知情。總不能告訴白玉堂自己稱呼她為“湘姑姑”吧？而且，于私心來講，展昭莫名不想對外人提及二人那些短暫卻鮮明深刻的經(jīng)歷。

    而展昭的沉默不解釋，在白玉堂看來就是盲目固執(zhí)。

    他暗自搖了搖頭，心道江湖中人人稱贊的南俠展昭原來不過如此，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一個鄉(xiāng)野神婆，可謂是盛名之下，其實(shí)難副。

    “可——不該如此呀?！卑子裉盟季w一轉(zhuǎn)，狐疑暗思，“難道偌大江湖中人人都是瞎子傻子嗎？況且那些佩服南俠展昭的江湖好漢中，我也認(rèn)得不少，皆不是信口開河或者昏聵糊涂之輩，莫非……當(dāng)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么？”

    想到這里，白玉堂忽而一笑，再次試探問道：

    “不知在下該如何稱呼展兄的朋友？令友貴姓？仙鄉(xiāng)何處？若是他日有緣，萬望白某也有幸和令友結(jié)識交往一場。哎，展兄莫要露出為難神色，想來我等江湖兒女何等灑脫，倒也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縟節(jié)，展兄說是也不是？”

    展昭確實(shí)為難。他心知“湘”字絕非是劍靈的姓氏，并且非常可能和她的閨名有關(guān)，便覺得不方便告知白玉堂。至于旁的消息，他也不清楚。

    “白兄恕罪，展某暫且不能告知敝友的姓名來歷?！?/br>
    白玉堂見展昭連人家姑娘姓什么都不提，眼中頓時浮現(xiàn)一抹古怪之色，他本來還對盧華所謂的“紅顏知己”的說法不置可否，但如今……

    “罷了，這樣也好?！卑子裉糜朴葡氲溃按矣H自揭穿了那個李仙姑的虛假臉皮，看這南俠還有何話說？屆時我再和他較量一場，比一比手上的真功夫，也算是不虛此行了，橫豎不能墜了我陷空島五義的名聲?！?/br>
    倘若是平常，白玉堂才懶怠搭理一個鄉(xiāng)野神婆是如何故弄玄虛的，只要沒有謀財害命或者做了極為惡劣陰損之事，白玉堂絕不會出手干預(yù)。

    真正行俠仗義之輩，非是要將世間所有不光明正大之事都連根鏟除，他們其實(shí)更懂得也更體恤三教九流各行各業(yè)的不易與無奈。便是他們自己，其實(shí)也是沒少在朝廷律法之外懲惡揚(yáng)善。南俠展昭如此，白玉堂亦是如此，且他的手段還要更加狠辣血腥。

    但今日這李仙姑不同，盧華之事已經(jīng)激起了白玉堂心中的爭勝意氣，此時正需要戳破李仙姑的騙術(shù)來變相找回面子。因而，哪怕心中知曉其實(shí)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李仙姑確實(shí)有些真本事，但白玉堂還是堅(jiān)持要趕去破窯那邊，親自會一會所謂的鐵嘴神斷。

    于是，當(dāng)白玉堂和展昭一路施展輕功趕到破窯附近時，白玉堂便對著展昭客氣作揖，又風(fēng)度翩翩地解釋道，自己有些疑惑急于要向李仙姑討教，還請南俠展昭多多謙讓謙讓，讓他先和李仙姑談?wù)劇?/br>
    展昭哪里看不出這白玉堂是想當(dāng)著他的面證明李仙姑是個騙子。

    但他此時尚且不太明白這位白五爺心底微妙的爭勝心思，只當(dāng)他古道熱腸、心懷俠義，看不得旁人受騙。

    而南俠自己又實(shí)在解釋不清“湘姑姑”的問題，不禁心生歉意，便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白玉堂的提議。同時想著，有自己在一旁看著，也能避免白兄情急之下使用什么非常手段。

    不多時，兩人就到了破窯之前。

    門外的范宗華忽然見到兩位器宇軒昂的年輕公子一同前來，頓時目露驚奇之色。

    等他得知這兩位不是路過而是特意來找他家老太太卜算問卦的，當(dāng)即就拍著大腿“哎呦”了一聲。

    范宗華毫不避人地輕聲感慨了一番，他是萬萬沒想到老太太的名聲已經(jīng)這么響亮了，不僅吸引來了鎮(zhèn)上富戶家的夫人小姐們，連年輕的相公都招惹來了，還一次來倆。多虧老太太年紀(jì)大了，沒有那么多避諱，要不這眼見著就要天黑了，豈不是讓人白跑一趟？

    白玉堂嘴角一抽，暗自冷笑道，聽聽這都是什么不著調(diào)的話，看門的就這么啰嗦，可見這里不是良善淳樸人家。

    他也不理會范宗華的自言自語，目光一掃，發(fā)現(xiàn)破窯之外還有兩人。

    這兩人各自拿著一枚簽牌，一前一后地站著，還不時地踮起腳往破窯里面瞧上一眼，一看就是在排隊(duì)等候。

    “是了，之前那個賣符箓的老道說，來李仙姑這里算卦，是需要排隊(duì)的，一般登記后還需要等候三天左右。”白玉堂心中合計(jì)道，“我哪里有三天時間和一個裝神弄鬼的老太太纏磨，傳出去只會惹人笑話！呵，笑話我白五爺做事拖拉。此事需得速戰(zhàn)速決，也要讓這南俠心服口服?！?/br>
    白玉堂目光微轉(zhuǎn)，徑直走向那兩個拿著簽牌的人。

    也不知他都說了什么又給了多少銀錢，反正盞茶的功夫，白五爺就換來了兩枚簽牌，而原先排隊(duì)等候的兩位也都喜滋滋地離開了。

    白玉堂把其中一枚簽牌扔給展昭，又揚(yáng)聲問范宗華：

    “今天就剩我們兩個了嗎？”

    范宗華并沒有阻止白玉堂花錢買簽牌的舉動，也沒有露出驚奇之色，可見這種cao作之前就發(fā)生過了。他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解釋道：

    “這位相公，今日確實(shí)就剩這兩個簽牌了，之后我們老太太就該吃飯休息了。一會兒等里面那位夫人出來，你就可以進(jìn)去卜算心中所求之事了?！?/br>
    聞言，白玉堂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簽牌一邊側(cè)耳傾聽破窯內(nèi)的談話。

    其實(shí)平常人是聽不見的。唯有像白玉堂和展昭這樣內(nèi)力深厚精湛之輩，才能隔著這一段距離和一道厚實(shí)的木門，將破窯內(nèi)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