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知道了?！?/br>
    趙琨又睜開眼來看向韓桃，韓桃依舊在熟睡之中。

    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路山高水長，艱難萬分，此戰(zhàn)過后又不知有多少人家因此哀慟，他素來覺得以戰(zhàn)止戰(zhàn)，方為上策，如今卻覺荒誕。若是韓桃也死在這白水城下，他又是否覺得一時傷亡換得長治久安是良策。

    難怪世人賜他暴君之名，這名也合該給他。

    韓桃不知何時又睡醒了，聽見他的嘆息聲，睜開眼與他對視，昏暗里看不太清，韓桃伸手摸上他臉龐。

    “你在愁什么嗎？”

    “我只是在想，”趙琨枕著頭道，“不知我在位還剩有幾年，但此后，我不再想打了。”

    “不打了嗎？”

    “不打了?！?/br>
    韓桃像是想到了什么，輕輕貼近趙琨，吻上唇瓣。

    帳內昏暗一片，吻意一下彌散開來，在唇齒間交纏，韓桃微微張開唇，笨拙地咬著趙琨，呼吸間又壓上趙琨身子，撐著手肘吻弄著。

    許久過后他吻咬入深處，閉眼輕輕吮吸，榻上相扣的十指微微攥緊又松開，寂靜里帶著點喘息聲。他不知道趙琨的神情為何如此憂傷，但他想多給趙琨一些安慰。

    直至安慰到情動的地步，兩人身子都有些發(fā)燙。

    “韓桃?！壁w琨沙啞喚了一聲。

    “嗯？”

    “你腿傷到了，先別……”

    “沒事的，我慢點就好了?！?/br>
    外頭又開始下起小雪來，但帳內燃著炭火，帶著暖意，六角冰晶一片片飛旋著落下，昏暗里韓桃支起腰來，慢慢地安慰著趙琨。

    第85章 一切塵埃落定

    幾日之后，高信留在南郡收拾戰(zhàn)局，重新布防關口。

    而朝堂那邊眾臣知道趙琨離京后，皆都心急如焚，因此趙琨不得不提前回到都城，處理政務。

    韓桃自然也要跟著趙琨一起回去，但他在回去之前，先和趙琨去巫神廟拜別了老巫醫(yī)和阿惹，老巫醫(yī)為他診了脈，告訴他如今毒已經解了。

    又和他多說了幾句話。

    “阿惹還有兩年就到了及笄的年紀，到時候婆婆你是不是能離開神廟了？”大門前，韓桃問道。

    “老婦在神廟待習慣了，”老巫醫(yī)嘶啞嗓子道，揮了揮手，“你趁早打消旁的念頭?！?/br>
    “但都城繁華，陛下想要在都城建一座巫神廟，婆婆你若想繼續(xù)住在神廟中，不若去帝都看看呢，”韓桃笑道，“這些時日婆婆待我好，只是不說。若是婆婆應允的話，我想替我母親為婆婆養(yǎng)老送終?！?/br>
    “老婦不允，”老巫醫(yī)重重敲了幾下拐杖，“快走，休要再擾老婦清凈?！?/br>
    韓桃笑了起來，最終俯身作揖，拜別了老巫醫(yī)。

    他走之后，阿惹又從門內探出頭來，悄悄對老巫醫(yī)說了什么，老巫醫(yī)最終看了眼走遠的韓桃，拄著拐杖回廟中去了。

    “這小子不像他母親，倒是個好的。”

    “婆婆你就直白說嘛，你就是中意他，要不然干嘛費心將他解了毒，又養(yǎng)成百毒不侵之軀嘛……”

    銀鈴夾雜笑聲漸漸遠去，帶著那一聲聲拐杖敲地聲。路上行人三三兩兩，行走間呼著白氣。

    許久后遠處的韓桃披著大氅又回過頭來，久久望著那座破舊的巫神廟。

    “在看什么？”趙琨問他道。

    “當初千里迢迢來這里，我卻沒想到，真的能活著再回去?！表n桃感慨一聲，看向趙琨，“因為我原來想的是等我在這里快毒發(fā)的時候，我就偷偷逃走，這樣叫你在宮中也不知我是死了，還能留個念想?！?/br>
    趙琨的臉色微微沉下。“韓桃——”

    “你別生氣，已經過去了，”朝陽的光灑在臉上，能照見細小的絨毛，韓桃笑著伸出手來，承接那一束光?！斑@樣來看，老天對我竟還是好的?！?/br>
    “以后無論如何你都不許再這么想?！壁w琨沒有當這是玩笑，嚴肅地看著他，“否則掘地三尺，寡人都會將你找出來?！?/br>
    “嗯，聽陛下的?！?/br>
    他微微歪頭，伸手探向趙琨，趙琨見狀“啪”一下拍上他手心，緊緊抓住了往前走去。韓桃跌撞了下，有些好笑地邊走邊看著趙琨嚴肅的樣子，又伸出另一只手來，繼續(xù)接著朝陽投下的光。

    世事雖多坎坷，但總會有光亮之日。

    “趙琨，我們去買個糖人嗎？”遠遠的，韓桃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買。”

    “趙琨，我還想去成衣鋪子里買一套南燕裝扮的新衣?！?/br>
    “去。”

    “趙琨，你是生氣了嗎？”

    趙琨還想說什么，又被人輕輕吻上面頰?！澳悴灰鷼饬恕！?/br>
    “……好?！?/br>
    朝陽下，兩人同行的影子漸漸變短。

    ·

    后來等趙琨處理南郡事宜的時候，韓桃又去了一趟南燕皇陵，把杜蘭亭的尸骨遷出來與陸得敬同葬，過后他半天沒有尋到二叔，等晚上見到人的時候，卻發(fā)現陸得生的雙眼有些泛紅。韓桃看見了裝作不知道，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之后又過了約莫七八天的車馬勞頓，韓桃最終回了宮。

    他剛回到熟悉的長英殿，阿善就從角落“喵”一聲躥了出來，撲了他滿懷，韓桃一個趔趄后退一步，笑著抱住阿善，捋了捋它背上的毛。

    阿善呼嚕了幾聲，豎起尾巴來用腦袋輕輕蹭他。

    “阿善，是不是你去御膳房偷吃了，”韓桃無奈撓了撓它下巴，“才幾日不見，怎么又重了不少？”

    “喵~”

    “殿下您猜得極對，您不在的這些時日，光是膳房的劉大廚就提著阿善的脖子來我們宮中抱怨好幾回呢。”身后宮婢笑著行禮回答道。

    韓桃聞言一愣，轉頭疑惑地望向身后陌生的宮婢，像是感覺少了什么，微微皺起眉頭。

    “空青呢？”

    “空青jiejie……”那宮婢一愣，“jiejie她不是……”

    韓桃微微偏頭盯著那個宮婢，忽然感覺有哪里不對。

    他在南郡時問過高信，高信和他說空青已無大礙，被送回了宮中休養(yǎng)，然而他回宮之后卻遲遲沒有見到空青出現。韓桃心中因為這個宮婢的反應有些不安，遲疑問道：“空青她是……”

    “殿下，奴婢在這呢?！?/br>
    熟悉的嗓音從殿門處傳來，韓桃看見空青背著光進來，才微微松了口氣，卻又不知自己為何會松這口氣。

    空青走到他面前，屈身行禮。

    “奴婢是來向殿下辭行的?！?/br>
    “辭行？”

    “是，這幾日奴婢在宮中休養(yǎng)，結果收到家書，說家中母親病了，陛下仁慈，故而恩準奴婢出宮照顧，”空青行禮笑道，“可能會出宮好一段時間呢?！?/br>
    韓桃微微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頷首道：“好?！?/br>
    “殿下，空青不在的時候，可要好好照顧自己?！?/br>
    “為何……如此說？”

    “奴婢不在殿下身邊，總是不放心殿下的?！笨涨噍p輕道，“只盼望殿下此后平安喜樂，無病無災呢?！?/br>
    許久后，空青最終行禮離開，而韓桃一個人站在窗前的光影分割線上，仍舊有些怔愣。阿善趴在窗邊慢悠悠地搖著尾巴，低叫了一聲。

    庭院內的宮人們依舊在靜靜灑掃，好像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什么分別。而遠遠的角落里，有兩個宮婢在悄悄說話。

    先前回話的宮婢疑惑問道：“空青jiejie她不是——”

    “噓?！绷硪粋€宮婢用胳膊撞了撞她，“聽說是jiejie留下的遺言，不讓殿下知道這件事。因此陛下特意叫人戴上的人皮面具，借此來哄殿下呢?！?/br>
    “原來是這樣……”

    遠處韓桃仍舊站在窗邊，低頭靜靜承著三寸日光，他耳朵微動，沒有出聲。但他料想此后不會有人再像空青那般，輕柔地喚他一聲殿下了。

    他又抬頭望著日頭，輕輕地呼出了一口白氣。

    第86章 你就喜歡這些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宮中生活一如往昔，單調重復，但天子之責本是如此。

    趙琨回來后，就被如山般堆積的奏疏壓得走不開身，他幾乎日夜忙于處理先前留下的政務，韓桃怕他沒有時間休息，常常要去勤政殿督促他早睡。

    一來二去時間久了，眾人也都知韓桃頻頻出入殿中，乃是得圣人準許，高信回城以后來報了幾次軍務，在勤政殿撞見韓桃也都睜只眼閉只眼，前后態(tài)度判若兩人。

    倒是朝堂上彈劾的奏疏一封接著一封，后來都被送進了燒炭火的爐子里，供韓桃暖手用。

    “這個給你?！?/br>
    高信第四次撞見韓桃面色泛紅地從勤政殿出來的時候，一副沒眼看的樣子轉過頭去，手里捏著一只古樸玉鐲，遞到韓桃面前。

    “這是什么？”韓桃伸手接過，下意識地遮了遮臉。

    “我的部下在城中尋潛逃逆賊時候找到的，據說是舊時南燕淑妃的遺物，意外流入民間。”

    “喔……多謝。”

    “不必客氣，順手拿來罷了。”

    韓桃打量著手中的玉鐲，杜蘭亭在世的時候首飾何其多，倒也不缺這一件，但如今給他留個念想也是好。他又抬起頭看高信，發(fā)現高信故意錯開視線去，沒在看他。

    韓桃一下明白過來高信在想什么，無奈嘆了口氣。

    “我面紅是因為炭火熏的，不是因為其他。”

    他膚薄，稍稍一捂面色就容易泛紅，卻叫高信以為他剛與趙琨做了什么，他拿起手中玉鐲，對高信晃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