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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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膀上有蚯蚓在蠕動,一扭一扭的,鉆到了他的脖頸處,貼著他奶白的皮膚。 黎介元嚇得不敢動,他盯著蚯蚓帶著泥土的嫩紅色身軀軟癱地往前挪,黏滑、潮熱的觸感像是腐爛的水果攤在地上。 他的腳縫也有東西在蠕動,左右拱著在掙扎。 他帶著哭腔在嘴里小聲喊,爸爸……mama…… 可是四下無人,沒有人應(yīng)他。 他站在荒蕪潦草的曠野上,再也忍不住,放開聲音地嚎啕大哭。 他出門玩耍的時間太長,黎宗民拖著瘸腿滿村子找,找到他的時候,身上的泥巴已經(jīng)結(jié)塊,干掉了。 黎宗民滿眼心疼地看著他,壓著火問,誰干的? 黎介元沒說,他不想自己的爸爸聽到那些話,他抽泣著,小聲說,爸爸,我害怕,有蟲子。 黎宗民邊幫他拿脖頸處的蚯蚓,邊溫聲說,不害怕啊,爸爸在,還有哪里有? 他終于敢動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說,還有這里。 黎宗民幫他拿完,問了他好幾次誰干的,他都不說。 他紅著鼻子紅著臉蛋,伸出小手要抱,我想找mama。 黎宗民嘆口氣,抱起他,他乖巧地雙手環(huán)著,抽泣著把臉趴在黎宗民的肩窩。 回家之后,周語鶴抱過他,他縮在周語鶴懷里,問,mama,我可不可以不學(xué)上海話? 周語鶴問,為什么? 他糯糯的小手揪著周語鶴的衣服,說,他們說我是外面來的,不是這里的孩子。 黎宗民愣了愣,轉(zhuǎn)身出去了。 周語鶴的眼神變得有些痛苦,她抱緊了黎介元,拍著他的后背,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自己聽,睡一覺,醒過來就好了。 那時候的黎介元,覺得自己的爸爸mama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而他是最幸福的小孩。 糖果和愛,他都有。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村里一個阿叔著急忙慌地沖進來,說,宗民他爸,你家兒媳跑了。 黎介元看到抽著水煙的爺爺,慌張地扔下煙筒,惡狠狠地罵道,臭婆娘! 他聽到爸爸垂著眼瞼,說,隨她去吧。 去他媽的去,老子花了錢的,你個窩囊廢。 他的爺爺帶著一群人,拿上鋤頭、繩子,浩浩蕩蕩地開著摩托往山下追。 周語鶴從被賣到這的第一天起,就沒有離開過村子。她從田埂上縱下,拼命地跑,想在跑得更遠一點,再更遠一點。 可是一雙腳的力量太過微弱,她跑不贏想方設(shè)法困住她的這些人。 周語鶴被扯著頭發(fā)摁倒在地上,她的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喘著粗氣。她不甘地動著四肢,拒絕屈服。 她被黎介元的爺爺狠狠朝著腰踢了一腳,抓著頭發(fā)仰起又砸下,嘴里進了干硬的泥。 她的手腳被捆上繩子,像牲畜一樣放進籠子里。 她看著回去的路,眼里的火光一點點熄滅。 周語鶴被關(guān)進廢棄的豬圈,她的腳上牢牢地被鐐銬鎖住。 黎介元不解地問爺爺,為什么要鎖mama? 爺爺說,因為mama做了很壞很壞的事,逃跑,就像你不聽話要被打手心一樣,要受到懲罰。 黎宗民蹙眉,說,把她放出來吧,小孩子看著不好。 他的爺爺冷著臉,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還要老子跟著你丟人,你就是個廢物。 黎介元不懂大人說的這些話,他懵懂地問,那mama什么時候可以出來呀,我想讓她給我講故事。 爺爺哄他,等她像你一樣聽話。 他等呀等,他每天都要問很多次爺爺奶奶,mama,什么時候出來呀? 可回答永遠都是一句,過幾天。 他每天趴在豬圈外面,給周語鶴看他摘的小花,他新得到的小狗。 他透過柵欄,拍拍周語鶴的胳膊,奶聲奶氣地說,mama,你要乖哦。 黎宗民站在不遠處的地方,沉默著不說話。 村子里每一年過年都熱鬧,也許是為了喜慶,周語鶴被放了出來。 黎宗民看著她雙手雙腳紅腫的凍瘡,問,想吃什么嗎?我給你做。 周語鶴不看他,說,我想洗個澡。 西北的冬天,洗澡是件奢侈的事,可是黎宗民答應(yīng)了,他先給周語鶴做了頓飯,然后把堆積的柴火放進火塘。 他把澡盆抹了又抹,放進屋里,一趟趟地提水進去灌滿。 怕周語鶴冷,他還在屋里放了個火盆。 他躊躇地搓著手,我出去了,水不夠你叫我。 一如既往地,他永遠不會收到回音。 周語鶴洗得很慢,她搓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手上的凍瘡碰到熱水,又癢又疼,可是她卻像沒有感覺一樣,雙目都是凝滯的。 新年的餐桌上,所有人都在歡聲笑語,只有她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吃著碗里的白米飯。 黎宗民給她夾rou,她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那晚,村子里放了很多煙花,照得山頭亮亮的,小孩子們拿著仙女棒笑著到處亂跑。 沒有人注意周語鶴什么時候拿的水果刀。 她背著眾人,在一片祥和的歡快聲里,朝著手腕狠狠割了幾刀。 冬天的衣服厚實,下雪的天氣,不輕易聞到味道。她坐在昏暗的角落,癱靠著柱子,像灘沒有生氣的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