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過認真的么？”

    “有過。”凌游苦笑，“但我以為他看上的是我，其實是有事相求?！?/br>
    “那些來找你的，你會幫忙么？”

    “有些小事，打個電話就行的，能幫就幫了，幫不了就立刻拒絕，不要耽誤時間?！?/br>
    “聽起來很正常啊，那為什么會傳成現在這樣？”

    “因為我不解釋，別人說什么我認什么?！?/br>
    “這是干嘛？”

    “讓別人覺得這家人并不是個個都優(yōu)秀，也有這種成績不好，放浪形骸，沒什么作為的阿斗，心理平衡一些，也未嘗不可。”

    “這么豁達的么？一點點都不介意？”

    “不是不介意，是不在乎?！?/br>
    “好吧，怪不得別人叫你小王爺你也答應?！?/br>
    “隨他們去吧，無所謂?！?/br>
    “你無所謂，你父母呢？也不在乎？”

    “剛開始也會說我?guī)拙洌髞硭麄儼l(fā)現，有些時候我明明在家吃飯睡覺看電影，外面卻有傳言說我又跟誰怎么樣了，這種事多來幾次，他們也就不信了?！绷栌我娕执蠛Ｒ恢焙吆哌筮蟛渌胫鴳撌丘I了，起身給她倒狗糧，“哎有一次我爸喝多了，還問我是不是因為家里的情況給我壓力太大，又說可能咱們這種家庭，你會受點委屈之類的，哈哈哈你說逗不逗，院長愣是把自己給喝感性了……”

    楊亞桐想起為數不多見過凌院長的時刻，在開學典禮、在校慶、在醫(yī)院內部大會之類的場合，嚴肅嚴謹，在家卻是這樣，他也跟著笑，不由想起自己的爸爸，他，誒？長什么樣來著……

    他不怎么經常想起父親，仿佛那個人，只是在血緣關系中給他留了個淺淺的投影，光一滅，就消失了。

    這天上午，凌游接到二科電話，詢問朱芷旸的情況，說她父母照例來探視，言談間感覺女兒幾近痊愈，申請出院。

    “汪醫(yī)生，如果是我的病人，我暫時不會同意——對，我知道，她的腦電圖表現非常正常，出奇的平穩(wěn)，mect似乎是有作用。我跟她聊過幾次，她對生活的狀態(tài)非常之消極，但各種檢查和評估都不支持抑郁，這本身就是個矛盾點。”

    “嗯，我知道。好，那有問題隨時找我，不客氣?！?/br>
    掛了電話，楊亞桐見他有一陣子不說話，若有所思，在電腦上翻病人的檢查結果，然后眼睛望向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許久不動。

    他走到凌游身邊：“師兄，怎么了？”

    “我總覺得，朱芷旸根本不是‘看上去好很多’的狀態(tài)?！?/br>
    “你在擔心她有自殺傾向？”

    “很多抑郁的病人，會給自己安排千百種死法，但她從來沒提過這個話題，反而是……”他的眉間蹙起很多疑惑，“在她心里，自己已經死了很久了，現在活動著的，是一個懊悔和虛無的身體。我想象不到這個身體出了院之后，會以怎樣的狀態(tài)生活?！?/br>
    “這樣的情況能出院么？”

    “理論上可以?！彼难凵裎⑽⑾蛳?，又抬起頭看著楊亞桐，“不管在哪家醫(yī)院，總有一些患者，是沒辦法治愈的，只能緩解癥狀，解決一些暫時的緊急的問題，比如朱芷旸，她入院時躁狂的狀態(tài)被控制得很好，維生素b12缺乏也糾正了，即使你知道她還存在一些問題，但各項評估都正常。這就是現代醫(yī)學的力所不能及的部分，但也是醫(yī)學研究的指引方向，你說對吧，楊同學？”

    他的眼里有無奈，即使是苦笑，也分外迷人。

    晚上八點，精神二科小夜班的護士小李剛剛忙完，帶著她的實習生坐在護士站喝奶茶聊天，朱芷旸過來借電話打給父母。

    “幫我?guī)н^來嘛，我在這兒住一個多月了，天天都是這個oversize風，好久沒穿小裙子了呀?！?/br>
    小李抬頭沖她笑，她不好意思地低頭：“就是表姐結婚，喊我當伴娘那會兒買的小紗裙，后來他們那兒有小禮服就沒穿著的那件，還記得么，衣柜里一個灰色的盒子裝著的，粉色的裙子，白色的紗，蓬蓬的，哎對對對，是的，連盒子一起帶來啊，可別搞皺了?！?/br>
    朱芷旸出院是個大晴天，她如愿穿上了小紗裙，腳上卻還是雙帆布鞋，看起來俏皮，像是個隨時會逃跑的新娘。她向自己的管床醫(yī)生和護士們道了謝，取了藥離開醫(yī)院。走在去停車場的路上，她心情很好的樣子：“媽，你們先去開車，我想去買個冰淇淋吃。”

    “著什么急啊，回家再吃也一樣嘛?！?/br>
    “醫(yī)院的飯沒味道，媽，我都饞冰淇淋好久了，就在馬路對面，很快就回來?！?/br>
    “我陪你去?！?/br>
    “哎呀不用啦，那么曬，你們先去開車，我就在對面等?！闭f著，她拿著手機，跑向街對面，留下一個輕盈的背影。

    朱芷旸的爸爸回過頭，看到那個背影正趴在超市門口的冰柜前，似乎在認真挑選，他笑了笑，不管她是不是病了，不管她之前做錯過什么事，在爸爸心里，都還是那個乖巧的，愛吃甜食愛撒嬌的小女兒。

    朱芷旸挑了一個沒見過的冰淇淋，粉色，櫻花的形狀，吃起來酸酸甜甜很清爽，她付了錢一邊吃一邊走向超市深處的酒水區(qū)，挑了兩瓶帶去結賬。

    “小姑娘，這酒67度吶，你確定買這個？”

    “是的，我爸平時就愛喝這個，對了老板，再拿一包軟中華和一個打火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