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只會是昆吾的天樞道君，執(zhí)掌修界，一心飛升，絕無半點(diǎn)雜念。

    這便是他一心所求的未來。

    腰間的一念劍微微顫動。

    山間一陣疾風(fēng)卷過，竹海濤濤聲中，他視線忽而渙散。

    這真的是……他一心所求嗎？

    靈臺識海中，有無數(shù)紛亂的片段一一閃過。

    他只是朝昆吾的方向邁出一步，紛至迭來的回憶如云海翻涌、浪潮涌動，一層接一層地將他生出的念頭吞沒。

    他轉(zhuǎn)頭，望向南邊的大海。

    不是昆吾。

    不是飛升。

    在那個答案清晰地在腦中浮現(xiàn)時，一念劍已經(jīng)從劃破夜色，落在他的腳邊。

    他垂眸看著一念劍。

    一念劍不會欺騙他的劍主。

    他不想回到昆吾，他想去的地方是……有她在的即墨海。

    作者有話說：

    怕大家誤會變成兩個人了，小修了一下結(jié)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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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卜卦

    天色將明, 即將從黑暗中蘇醒的城鎮(zhèn)，籠罩在淡金色的朝陽里。

    越過即墨城的城門，街道上已有了寥寥人影。

    雪色身影如幽靈般游蕩。

    皮rou之傷尚可忍耐, 但左右互搏的神識在他體內(nèi)拉扯, 每行走一步，就消耗他一分精力。

    “娘，那個人渾身都是血，他是不是要死——”

    路過的小女孩剛說了幾句，就被她身旁的男子捂住嘴抱走了。

    “噓，囡囡聲音小一點(diǎn)，讓人家聽見會惹麻煩的?！?/br>
    “可是真的流了好多血, 娘親，我們不能幫幫他嗎？”

    “我們囡囡心腸真好, 但這里是即墨城，什么人都有，受了傷的人可不能胡亂救, 搞不好就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呢。”

    意識麻木的道君微微抬起眼瞼, 瞧著那漸漸遠(yuǎn)去的一家人的背影。

    忽而又想到了師嵐煙的話。

    自他從云夢澤離開，到如今, 也已有近一年的時間。

    如果她真的懷有身孕, 孩子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呱呱墜地。

    她是會告訴孩子，她當(dāng)年如何與它的父親相識, 還是會像這個母親一樣, 告誡孩子, 莫要隨便去救路邊受傷的人？

    心口處有細(xì)密的痛楚泛開。

    明明身上任何一處都要比這份痛楚更強(qiáng)烈, 但他仍然能夠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不容忽視的存在。

    砰！

    一聲清脆的敲碗聲打破了他的出神。

    “勞駕稍稍, 這地兒是我開工的地兒?！?/br>
    衣衫襤褸的乞丐從暗巷光與暗的分界線里走出來, 身上披了一件油膩骯臟的舊道袍，亂蓬蓬的頭發(fā)還夾著幾根稻草。

    他一屁股在天樞道君剛剛站的位置坐下，沒骨頭似的倚在墻根邊，敲了敲的手里破爛瓷碗。

    清了清嗓子，他拖聲懶氣地唱起了怪異的打油詩：

    “日打坐，晚打坐，駕鶴飛天自得樂，生則離，死則合，今生憎會前生錯，你說南天門里法力無邊，我說人間逍遙我怕什么，靈丹妙藥全是假，修仙修來一場空，一場空——”

    顛亂不通的語句配上他嘻嘻哈哈的笑聲，不像是乞丐，倒像是修仙修瘋了的道士。

    修界之大，這樣的瘋道人哪里都有。

    他本該視若無睹地經(jīng)過，卻忽而又停下腳步。

    他想起了那每月都會出現(xiàn)在自己腦海中的那些聲音。

    據(jù)說瘋癲者有時會比常人更清醒，更能連通鬼神，聆聽常人無法聽見的神諭。

    噼里啪啦。

    一把上品靈石被扔進(jìn)了瘋道人的破瓷碗里。

    嘻嘻哈哈的瘋道人抬起頭來，逆著光的身影能看出身上血痕累累，不似善茬。

    “會卜卦嗎？”

    溫潤沉緩的嗓音帶著幾分上位者的壓迫感，瘋道人看著他頓了一會兒，裂開嘴笑：

    “會！道人我什么卦都會算！仙君老爺想算什么？道人我上窺國運(yùn)，下卜生死，只要您開口……”

    “算我與一人的緣分。”

    袖袍一揮，浮空中出現(xiàn)一對生辰八字。

    他不做解釋，只溫聲道：“算吧?！?/br>
    瘋道人渾濁的眼落在眼前這位看似無欲無求的仙君身上，咯咯笑了幾聲，他從油膩的頭發(fā)里薅出幾根蓍草，又從腳底薅出幾根。

    渾身上下摸遍，這才湊足了五十根起卦。

    “——你與她不僅此生無緣，還生生相克，有血光之兆，此人是仙君的仇人吧？”

    哐當(dāng)哐當(dāng)——

    又有一把上品靈石和龜殼扔到了他面前。

    “用這個，重卜?！?/br>
    瘋道人直勾勾盯著那把靈石，眼中滿是對錢財(cái)?shù)呢澞睢?/br>
    “好嘞好嘞！”

    用以卜卦的龜甲是名貴之物，這瘋道人大約是第一次見，沾滿泥土污垢的手在龜甲上摸了又摸，稀罕得緊。

    因?yàn)閺臎]見過，所以流程也有些生疏，他面前的道君卻始終一語不發(fā)。

    烈火炙烤龜甲發(fā)出噼啪聲響，裂痕一寸寸蔓延，像是未知的命數(shù)，每一道都指向不同的方向。

    “仙君——”

    瘋道人嘿嘿一笑。

    “你二人今生緣分已斷吶！”

    溫潤如玉的眉眼笑意如霜漸漸封凍，一道洶涌靈力從他周身蕩開，吹翻了瘋道人眼前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煌腱`石。

    瘋道人連忙將靈石扒拉進(jìn)自己懷中。

    卻不料這人并非是要反悔收走靈石，而是又取了一枚銅錢。

    倨傲的仙君緩緩蹲下，修長如竹的指節(jié)將銅錢放入他手中。

    他眉眼含笑，可那笑意不達(dá)眼底，倒有幾分走火入魔的瘋狂執(zhí)念，就連自己都瘋瘋癲癲的瘋道人都覺得背脊發(fā)寒。

    “用銅錢再卜一次吧?！?/br>
    他的嗓音如春風(fēng)吹皺湖面，柔和得不可思議。

    瘋道人：“仙君……想如何卜？”

    “銅錢兩面，一面刻字，一面紋樣，紋樣朝上即為有緣，你來拋?！?/br>
    他用最理智的語氣，說著最難以理解的無稽之談。

    ……這算什么占卜？

    但瘋道人想了想，仍按照他所說的做了。

    銅錢落于掌心之時他便感覺到，是刻字的那一面朝上。

    瘋道人冷汗涔涔，二分之一的機(jī)會都不能換個好結(jié)果，看來老天爺是鐵了心不給機(jī)會啊。

    他在心中認(rèn)真掂量了一下，如果這次卜的結(jié)果再不滿意，這比他更瘋的仙君會不會把他當(dāng)場宰了。

    大著膽子，瘋道人在這個修為遠(yuǎn)比他高出千百倍的仙君面前，耍了個小小的花招。

    “恭喜仙君。”

    他攤開手掌，紋樣朝上。

    “有緣，老天爺說有緣，天賜良緣，百年好合嘞?！?/br>
    像是春風(fēng)拂過凍雪，日出曬化了堅(jiān)冰，眼前仙君周圍那駭人的氣場終于碎裂了一瞬，露出了幾分真實(shí)的情緒。

    “嗯，多謝。”

    他隨手一拋，又落下一把靈石，將方才倒了的破碗再度填滿。

    嘩啦啦的靈石像不值錢的石頭般被他隨手?jǐn)S出，只為了一個明知是假的結(jié)果。

    瘋道人看著那握住銅錢，搖搖晃晃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污濁的目光似乎短暫清醒了一下，而后又歸于瘋癲的嬉笑聲中。

    “……生則離，死則合，今生憎會前生錯……修仙修來一場空，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