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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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道不輕不重,是一種親昵的姿態(tài)。 次身擁有著主身沒有的溫度,至少,手指是溫熱的。 柏舟垂著睫,順著她的臉部輪廓描摹,聲音落得淺而淡:“很乖?!?/br> 好在宋玢不在,這兩個字若是被他聽見了,眼珠子都得原地瞪出來。他可以說楚明姣漂亮,她仗義,厲害,會撒嬌,渾身充溢著少女的活力,唯獨不能用甜與乖來形容她。 怎么會有人覺得楚明姣乖呢。 是沒見她惹過禍,還是沒替她收拾過爛攤子,或是沒見她揍過人? 這些事,他可是一樣沒缺,全部親身見證甚至經(jīng)歷過。 可柏舟仍然覺得,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楚明姣,只有這個。 她是顆月明珠,外表罩著一層晶瑩剔透的殼,拒絕向很多人展示自己的美麗,而撬開外邊那層偽裝,芯子里儲存的善良,溫柔與甜蜜全部迎面襲來。 在外人眼中,楚明姣縱然千不好萬不好,總有各種缺點可以列說。 但。 柏舟的聲音干凈得像褪盡鉛華的雪水:“在我這里,她一直無從挑剔?!?/br> === 這一晚,因為白凜好心遞來的那盞酒,楚明姣受了遍皮rou之苦,又暈乎乎睡了一晚上,第一座石堆還剩幾個關(guān)卡沒有推完。但也得益于這酒,第二日一早,她迎著晨光醒來時,整個人神清氣爽。 白凜和孟長宇幾人都還沒回來,看樣子是想一鼓作氣橫推到底。 篝火燒了一晚上,燒到現(xiàn)在,火都滅了,只剩木頭燒完后的碳還冒著星星點點的光,散發(fā)著溫熱的余燼。 柏舟睡著了。 他的骨相太過優(yōu)越,即便依靠枯枝,也如謫仙般干凈清徐,宛若一只困倦的引頸白鶴。 自從進入祖脈,這么多天,他闔眼的時候很少,這也cao心那也cao心,明明只是凡人軀體,也不知道怎么那么能熬。 楚明姣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感受這荒無人煙的礦場一日比一日冷的溫度,將身上的大氅解下,覆在他肩上。她自認自己的動作已經(jīng)輕到離譜,可他還是緊蹙著眉頭,一副即將轉(zhuǎn)醒的跡象。 她立馬站在原地不動,等了一會,才輕出一口氣,轉(zhuǎn)頭奔著第一座石堆去了。 這里面天氣變幻無常,一會冷一會熱,極端得不行。 他們幾個身負靈根的倒是無所謂,可架不住隊伍里還有個柏舟和姜似,他們承受不住這種鈍刀子割rou的考驗——語氣說是考驗,倒不如說是惡毒的催促。 看來地煞對他們推進的速度很不滿意。 而這才幾天而已。 楚明姣扭身鉆進第一座石堆里,這幾天,她往里面推了大概有五六個關(guān)卡。不出她所料,這關(guān)卡越到后面越難纏,那個抽取了整片祖脈火源之力的火妖是地煞安排來對付她的主力。 足尖一點,她飛快踩著各種角度刁鉆的石塊落地,朝前飛奔,沒過多久,來到第七座關(guān)卡。 守門的還是鐵皮人。 只是這個鐵皮人,比最開始那個潦草無比,像是隨意拼湊而成的強壯精妙很多,它體型碩大,跑與跳卻顯得無比輕松,那種叮當哐啷的刺耳聲音,沒有在它身上出現(xiàn)過。 楚明姣去看它的眼睛,這次,兩個空蕩蕩的骷髏眼里,只飄起了一團火,另一邊浮浮沉沉的飄著什么東西,像是在扭曲滾動。 她還沒來得及看仔細,鐵皮人就蹬著墻壁,朝半空中一撲,虛影凝成的拳印帶著嘯然風(fēng)聲朝她攻來。 楚明姣很快和鐵皮人一來一回搏斗起來。 照例,鐵皮人上來沒多久就被齊根擰斷了條胳膊。 分不清第幾十回合,鐵皮人收拳,像是驀然得到某種無法抗衡的命令,兩邊眼里如水液沸騰般激起漣漪,那漣漪越來越大,隨著它抬起唯一一條,而且也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手,整個被掏空的巨大石堆內(nèi)部發(fā)生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楚明姣收斂起嬉笑的神情。 也該動真格了,她想。 一條火龍?zhí)撚鞍禾炫瓏[,它并沒有像從前一樣撲向她,而是沉入底下的虛影,那虛影漸漸現(xiàn)出真面目,水紋涌動著,凝成一片縮小的汪洋大海。 火龍沉進海里。 這用的是咒術(shù),而且是咒術(shù)中頗為高深的那一列,已經(jīng)是修為達到化月境中層的人才能領(lǐng)悟接觸到的東西。 楚明姣臉色凝重起來。 看來,山脈中的水與火都被地煞抽走了,留在祖脈里的人不知道正在經(jīng)歷什么,但可以想見,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她當然不怕這些東西,化月境中層大圓滿的修為,在三界年輕一輩中基本處于毋庸置疑的巔峰水準,把白凜,孟長宇,周沅這些四十八仙門的翹楚都甩在了后面。 更何況,她最厲害,最叫人望而生畏的,根本不是修為。 可棘手也棘手在這里。 本命劍現(xiàn)在用不了,這讓她不得不小心應(yīng)對接下來的攻勢。每個擁有靈根,開始修習(xí)靈力的人,在打好基礎(chǔ)之后,都會選一門主修的法門。比如楚明姣選攻伐之道,學(xué)劍,蘇韞玉選防御之道,學(xué)盾山甲,人一生的精力只有那么多,絕大多數(shù)都只能主修一門,學(xué)到精才能發(fā)揮效用。 不帶高深奧義的靈力,即便無窮無盡,在嚴酷的戰(zhàn)場上,其實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就像一把足以殺人的刃,你將它交給牙牙學(xué)語,連捧個碗都費力的孩童,這刃再怎么鋒利,也別想它能起到手起刀落的效果。 “吼!” 火龍騰空咆哮,那片海在眼前凝聚成了水鳳的模樣,一靜一動間,形成龍鳳合圍的姿態(tài),一個朝前猛攻,一個則狡猾地切斷了楚明姣后退的路。 隔著這一幕,楚明姣似乎能看見地煞臉上寫著的一行字。 要么拿出真本事來打通這最后一道關(guān)卡。 要么,就被龍鳳重創(chuàng),等著它來取走圣蝶。 呵。 楚明姣勾出個不太明晰的冷笑弧度,想要得到圣蝶的人如過江之鯽,雖然都掩飾得很好,不敢過界,可周圍這一圈得知圣蝶存在的,除了蘇韞玉與宋玢這些真正玩得好的,哪個沒打心眼里覬覦過? 那可是這世上唯一一件能蕩出神力的靈物——神主的流霜箭矢都沒到那種層次。 圣蝶是成婚后江承函送給她的禮物,甫一見面,那種冰透的,精美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貌將她很輕易的征服,第二天就拿到外邊狠狠炫耀過一段時日。身邊的朋友也有抗不住這種外在美的,征求她同意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觸碰她眉心,要試一試它的威力。 可手還沒觸到那面蝶翅,離著尚有半個手臂的長度,就被橫掃著炸了出去。 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 垂涎欲滴的宋玢當即擺擺手,不感興趣了。 從那之后,她大概就知道,江承函花大時間與精力鍛造圣蝶,并將它送給她的意義,是要它誓死保護她,如果有一天她身死,那么圣蝶一定在此之前就已經(jīng)為了保護她而繃碎了。 它一定是保護楚明姣的工具,絕不會成為傷害她的幫兇。 地煞想得未免也太美了。 不過,想讓它這么想著吧,不然,惱羞成怒后不肯冒險現(xiàn)身了怎么辦。 楚明姣一邊琢磨著這些,一邊睜大眼睛觀察龍鳳合技的關(guān)竅,試圖找出咒術(shù)中最薄弱的那一環(huán)。在迅猛攻勢下,她選擇暫避鋒芒,步子連退十幾步,踮著腳用力抵住石壁后的凸起點,可老這樣,也不是辦法。 見火龍跟受到鼓舞似的再蓄力,噴出一道長約數(shù)十米的巖漿,石堆內(nèi)壁溫度飆升,而下一刻,盤旋的龍,漫漲的水,熾熱的巖漿一齊襲來,楚明姣眼皮一跳,海棠花的袖邊蕩動著,隨著她的動作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度。 “沒完沒了了是吧?” 無數(shù)劍氣隨即迸發(fā),楚明姣終于出劍,但她手中其實沒劍,也不曾動用本命劍,用來救急的,只是這么多年來領(lǐng)悟到的劍之道。她自己的劍之道。 當然,跟本命劍還是沒法比。 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有了這些劍氣的加入,楚明姣的攻勢之力漲了一大截,與那兩條龍鳳有了正面搏擊而不退之力,在這個過程中,她開始受傷,正兒八經(jīng)的受傷。 鐵皮人跟記仇一樣,趁著一個近身的機會將她的小臂骨捏碎一根,咔的一聲脆響。 楚明姣甚至都來不及臉色一白,直接借力翻身一劍,斜面相疊,銳意無匹的劍氣以一個巨大的十字在空中交疊,直直斬出去。 鐵皮人那雙一直冒著火光,無時無刻不像奚弱嘲諷的眼睛黯淡下去。 轟。 塵土飛揚,鐵皮人轟然倒地。 楚明姣倚著石壁喘息,眼神緊盯著背后的石壁,心里暗道:這破石堆總不能還有第八層關(guān)卡吧。 她與白凜幾人仔細商討過,從石堆占地的高度,寬度和厚度來看,頂多也就七層。 但,萬一呢。 索性沒有出現(xiàn)讓人頭大的萬一。 石堆中久久沒有動靜。 楚明姣于是知道。 第一座石堆到這里,已經(jīng)完全被打通。 她的任務(wù)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絕情劍宗與天極門那幾個的本事了。 卸力后,左手小臂斷裂的那塊傳來一種難以承受的疼痛,還有身上其他地方都隱隱作痛,像只半報廢的傀儡。 山洞里太黑,楚明姣難以放松警惕地在剛戰(zhàn)斗過的地方若無其事療傷,當即只是撩撩眼皮,揪開一個藥瓶,囫圇吞下顆丹藥,而后踢開鐵皮人滾了滿地的零件,一路在心底嘶著氣往石堆出口走。 修本命劍的人特別抗疼。 楚明姣從小到大受過的皮rou苦常人難以想象,掉rou斷經(jīng)這些,她都已經(jīng)習(xí)慣到接近麻木的程度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次被鐵皮人捏的那一下,格外的疼。 她慢慢通過狹長的過道。 其實這一次,她本來不想暴露劍意,也不是沒有別的手段應(yīng)對方才那一波,靈物自爆這一出就很好用,屢試不爽。但既然地煞已經(jīng)開始著重觀察她,遲遲不使用主修的術(shù)法更蹊蹺,她這么露一手,既沒有太厲害,也展現(xiàn)出了和“化月境小成圓滿”這個她一直一來捏造的修為相吻合的實力。 這樣一來,地煞應(yīng)該會更有信心躲進第四座石堆的最后一座關(guān)卡后,等著同時收獲姜家最有潛力的血脈以及圣蝶。 輕敵之心嘛。 放在這種活了不知道多少載,除了神主,其他人全然不放在眼里的東西身上,再正常不過了。 === 楚明姣出去后,發(fā)現(xiàn)周沅已經(jīng)回來了,蔫頭耷腦,坐在冷卻的篝火堆邊長吁短嘆,皺著眉扯衣袖上的粘液,姜似一屁股坐在她邊上,不知道從哪里舀了一盆水,正賣力地擰著手帕往臉上抹。 隔得遠遠的,一股難聞的酸味撲面而來。 這讓她的腳步變得格外遲疑。 柏舟最先看見她,按照慣例似的,視線先在她身上大致掃過,和審查似的,總能很精準地發(fā)現(xiàn)問題。 ——他的視線在她的左側(cè)袖邊定定地頓住了。 一層宛若實質(zhì)的陰翳如彌天大霧般擴散,占據(jù)了兩瓣好看的瞳仁,正午的陽光下,這種眼神上的轉(zhuǎn)變驅(qū)逐了幾分他身上常年不散的清泅,依稀的少年感剝落,那么一看,已經(jīng)有兩分江承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