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轉(zhuǎn)了幾圈，楚二姑娘最終可恥地屈服了。

    但她得了新鮮的東西，興致大好，當(dāng)即叫汀白將果子捧著洗干凈了鋪在床上，她用指頭這戳一下，那戳一下，頂著火燒云般的臉蛋玩得不亦樂乎，時不時沉迷地吸一口香氣。

    江承函架著張小桌，在床前處理奏折，見她久久沒有歇息的意思，不由撂筆，起身將床幔掛上，將她的新玩具一一拾起來，丟進(jìn)靈戒里，再將靈戒推進(jìn)二姑娘的無名指，最后抬眼問：“還睡不睡了？”

    楚明姣睜著眼睛看他。

    江承函忍了忍，說：“姣姣，明天你若是好不了，后面為期十三天的三界比試，你就都跟在我身邊，一步也不許外出?！?/br>
    意思就是：他們管不住你，我親自來。

    楚明姣不可置信地瞪他，但這時候瞪他也沒用。她又想為自己說幾句話，卻見冰清玉潔的神主殿下垂著烏黑的睫壓下來，在她唇邊輕輕碰了一下：“我就想要你好好的……聽話點(diǎn)？”

    二姑娘摸著被他唇瓣碰過的地方，原本就紅的臉更紅了，她暈暈乎乎地看看他，半晌，拉著被子將頭整個蒙起來。

    終于安安靜靜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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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明姣回神，她定定地盯著水面看，半晌，轉(zhuǎn)動著靈戒，在里面找了半天。

    荒蕪果太香了，她在拿到后的第二天就用掉了兩個做香料，得虧她對這種東西都是一時新鮮，試過之后就不惦記了，如今剩下那五顆，都還在靈戒里堆著。

    宋玢叫了她一聲，仔細(xì)觀察她的臉色，道：“神物都不知變通，天青畫也這樣，你沒事吧？”

    天青畫對這種單方面的定義十分不滿，卷軸又自己展開，被宋玢投來警告的眼神。

    楚明姣笑著沖他搖了搖頭，說：“我只是有些好奇?！?/br>
    她一方面痛恨這種默默的，一聲不吭的付出，痛恨江承函永遠(yuǎn)分不清輕重的忍讓和寬縱，這讓她覺得比死了還難受，一方面卻覺得身邊所有人，包括自己，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

    楚南潯瞞著宋茜榆，自己劍心破碎的事，也瞞著父親，瞞著兄長，瞞著從小長到大的朋友宋玢。

    神與人，在報喜不報憂這件事上，好像沒什么不一樣。

    宋玢直接轉(zhuǎn)移話題：“等會見了那些老頭，你打算怎么說？來之前，蘇韞玉已經(jīng)跟我罵過了，說好的歹的，甭管是低聲下氣還是威逼利誘，他都試過了，那群老頭活得過久，那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jìn)?！?/br>
    “其實(shí)我也沒譜。”楚明姣睫毛動了動，說：“說服人，還是說服陌生人，真正能說的道理能有幾條？別說他們聽得不耐煩，我這個說的，都覺得膩了?？墒菦]有辦法啊，一想到再爭取一次，說不定能讓我們多一分力量，再膩我也說，說幾遍都行?！?/br>
    這話由她來說，宋玢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搖搖頭：“看看深潭把我們楚家二公主磋磨成什么樣子了?！?/br>
    楚明姣斜他一眼：“昔日縱情聲色的宋三公子，不也攬了擔(dān)子，去當(dāng)大祭司了？”

    互相刺過幾句后，兩人都笑起來，像小時候那樣咯咯地笑，笑著笑著，眼睛又有點(diǎn)發(fā)酸。

    怎么因?yàn)檫@個深潭，好像身邊每一個人都踏上了自己從前最不喜歡的一條路。

    笑過之后，宋玢起來撐竹竿去了，楚明姣坐在竹筏尾巴邊，曲著膝，雙手搭在膝頭上，衣服和褲子邊緣都垂在竹筏上，有一點(diǎn)點(diǎn)蕩到湖面，被喊不出名字的小魚追了一路。

    她將手放進(jìn)湖面，潑著水玩。

    好像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天青畫剛才說的那些話。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時辰。

    宋玢終于將桿子一撐，指著岸邊大聲喊：“到岸了，我先跳，你在后面跟上?！?/br>
    說著，他借著竹竿的力，自己矯健地跳到岸邊，朝楚明姣招手示意，但見她突然站起來，臉色煞白白的，整個人有種深重的迷茫感。

    宋玢愣了下，才要問她怎么了，突然見她捏著拳，對自己吐出句“抱歉”的口型，悶聲一躍，跳進(jìn)了湖里。

    “誒！楚……楚明姣，楚二！”宋玢徹底傻眼，他才一上岸，就把竹竿丟了，這回一邊頭皮發(fā)麻地往竹筏上跳，一邊去夠桿子，靈力都到掌心了，想起來不能用靈力，又滅了。

    宋玢問天青畫：“她下去干嘛？”

    天青畫同樣迷惑，它揣摩了一陣，不太確定地回：“可能是她和神主徹底鬧掰了，現(xiàn)在聽到湖底有緩解神主神誕期疼痛的東西，要把它帶走，不讓神主好過？”

    它開始流口水：“荒蕪果對人族沒用，她要是撈上來，我能不能蹭一點(diǎn)點(diǎn)？”

    宋玢認(rèn)真想了想，把天青畫卷起來，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聽它瞎說的好。

    湖水極冷，因?yàn)椴荒苡渺`力，楚明姣憋著一口氣往下潛，潛到一半，在手腳喪失知覺之前轉(zhuǎn)動靈戒，剝了根鮮參靈須含在嘴里，溫?zé)岬撵`流活泛起來，暖遍全身。

    這才感覺又活了過來。

    楚明姣定定神，開始睜開眼睛觀察湖底。

    眼睛睜了沒一會，就開始脹痛發(fā)澀，她就閉上緩一緩，再睜開，到處找湖底的神祠。

    這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在完全摒棄靈力的前提下，想找到一座神祠，無異于癡人說夢。楚明姣在湖底轉(zhuǎn)了一圈，覺得發(fā)絲刺拉拉的纏結(jié)在一起，拉得頭皮生疼，她用手隨意順了一把，沒察覺到什么異樣，就暫時不管。

    不能這么下去。

    她停在原地思索了會，將圣蝶催動出來。

    圣蝶是江承函鍛造出來的神器，平時用的也都是神力，神器與神祠之間，怎么也會有一絲常人感受不到的緊密聯(lián)系。不然，天青畫是怎么一口斷定湖底有神祠的。

    事實(shí)證明，她的猜想不無道理。

    圣蝶出來之后，她恍若與冥冥之中的某個地方系上了繩索，整個人當(dāng)即有了方向，咬牙往湖中央游去。

    楚明姣的水性不算好，只能說混個勉強(qiáng)，凍末的湖水冰涼刺骨，她才經(jīng)歷過動用本命劍的反噬，現(xiàn)在又沒有靈力護(hù)著，即便嘴里嚼著鮮參，這種滋味也極為難捱。

    實(shí)在忍受不了的時候，就停下來緩一緩。

    如此往復(fù)，一刻鐘之后，她才終于在圣蝶的指引下，發(fā)現(xiàn)了神祠的影子。

    神祠很小，布置得簡陋，只有一個香案，三根香和一顆果子，一副完全不想讓人注意到的低調(diào)模樣。

    神祠附近布置了禁制，應(yīng)該是怕湖底的東西橫沖直撞把神祠撞碎，但這禁制在接觸到圣蝶神光時就自動溶解了，沒讓她費(fèi)什么功夫。

    透過禁制，熟悉的香味撲面而來。

    楚明姣竭力睜大眼睛，盯著神祠看了一會，而后吐出一口氣，垂著頭在靈戒中翻找起來。

    找出剩下的五顆荒蕪果，她凝神，將它們逐一擺在神祠邊的香案上。因?yàn)槲恢糜邢?，一排擺不下，她就將圓鼓鼓的果子疊起來，疊出錯落有致的三層，看上去整整齊齊，像胖嘟嘟，香噴噴的人參果。

    楚明姣歪頭看了看這些果子，又?jǐn)?shù)了一遍，細(xì)致得近乎夸張，確認(rèn)沒錯之后，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頭嘟囔一聲什么，但沒發(fā)出字音，只吐出一串白色泡泡。

    她捏了捏被湖水泡得僵硬蒼白的手指，轉(zhuǎn)頭準(zhǔn)備游上去，都游到一半了，又想起什么一樣窒在半路，沒猶豫很久，還是決定往回游。

    等再次見到那座神祠，她將手里捏著的一個瓷瓶也放了上去。

    是最開始用兩顆荒蕪果做出來的香丸。

    應(yīng)該……也能有一點(diǎn)效果。

    做完這些，楚明姣一顆在聽到天青畫說的那些話后忐忑的，惴惴不安的心終于平息下來，她不再看神祠，轉(zhuǎn)身往上游。

    宋玢撐著竹筏都將整個湖繞了一圈了，才看到一個冒出來的腦袋，他手忙腳亂地?fù)沃窀瓦^去，費(fèi)了好大一番勁，才將筋疲力竭的楚明姣弄了上來。

    楚明姣跌坐在竹筏上，一身水草湖藻，滿身狼藉，她出來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后，被湖水凍住的各種知覺紛至沓來，冷，痛，手腳都沒知覺了，眼睛很澀，頭發(fā)像把枯草，重得像掛了幾斤面糊，手肘上還有很多劃痕，起了一片疹子。

    宋玢早有準(zhǔn)備，兜頭落下一面柔軟的長毛巾，一把摁在她不斷打顫的肩頭上，說：“忍忍，馬上上岸了，上岸就能用靈力了?！?/br>
    “你干嘛去了？我剛才就覺得你不對勁?！彼滩蛔∵哆叮骸澳愫么跆崆昂臀艺f一聲，沒心理準(zhǔn)備的人，嚇都要被你嚇?biāo)懒??！?/br>
    楚明姣道歉得很是誠摯，她揉著眼睛，誠心誠意道：“對不起啊宋玢，我其實(shí)……剛開始以為自己能忍住的?！?/br>
    這一聽，宋玢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情之一字如何要命，他是沒體會到，但通過身邊人，也看到過不少例，當(dāng)下見怪不怪，用干帕子揉她的頭發(fā)，問：“所以你就是天青畫嘴里暴殄天物中的其中一個？”

    楚明姣牙關(guān)打著顫，點(diǎn)了點(diǎn)頭。

    “別動。”宋玢視線定在她的頭發(fā)上，聲音嚴(yán)肅起來：“你頭發(fā)上，這都是什么？”

    楚明姣愣了下，身子都不抖了，她伸手去摸，摸到滿頭埋在濃密發(fā)絲間的刺球，裹成一團(tuán)一團(tuán)，像炸開的蒲公英。

    只摸了一下，她的頭皮就開始發(fā)麻，血液往腦袋上涌。

    她牙齒上邊磕著下邊，這次不是凍的，是怕的：“宋玢，我頭發(fā)還有救嗎？”

    有救。

    有救的前提是，要在靠岸之后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整理一個多時辰。

    宋玢終于挑完左邊最后一個球刺，擺擺手，宣布自己的工作結(jié)束了。

    他現(xiàn)在頭暈眼花，看到青色的小團(tuán)就眼前發(fā)暈，忍不住問：“大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周沅不都和你說了嗎，湖底下有球刺，有球刺！你好歹給自己腦袋套個東西再下水罷？”

    “你平時不是連顆米粒沾上裙角都接受不了要崩潰嗎，這滿頭的球刺你就接受得了了？”

    楚明姣撫了撫自己終于不打結(jié)的長發(fā)，異常珍惜，聽了這話，當(dāng)即揉揉眉心，自己也和自己生悶氣一樣：“我不知道。我下去的時候，腦子一熱，把這些全都忘了?！?/br>
    光想著沒了這些果子，那個本來就受過許多不為人知的懲罰的神靈在神誕期該怎么辦。

    什么湖水，刺球，全都自發(fā)自動拋諸腦后了。

    楚明姣清理完頭發(fā)，想起來什么，她掏出一顆特意從白色瓷瓶里倒出來的香丸，遞到天青畫面前，驚人的異香彌散開，說：“諾，特意給神物留的。”

    “神物”天青畫嗖的一聲飛到她身邊，卷著那顆香丸打滾。

    楚明姣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轉(zhuǎn)身對宋玢說：“湖底的祠堂應(yīng)該是周沅他們幾個建的，連刺球會纏頭發(fā)都知道，可見也被纏過，而且天極門研究地脈，三界的奇聞異志都有涉獵，大概只有他們會這么了解神物的事?！?/br>
    宋玢對凡界任何人壓根是沒有任何好印象，他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天青畫：“神物也不能白拿人東西吧，你不然讓它看看本命劍？好歹也是神物，說不定能說出點(diǎn)有用的來?！?/br>
    天青畫得了吃的，還真很給面子，它看了看楚明姣，點(diǎn)頭：“我對本命劍算有些了解，你若是想讓我看看，也可以?！?/br>
    雖然知道本命劍糟糕到這種境況，除了重修就是死亡，沒有第三條路，但誰不想從中挖掘出一線生機(jī)？楚明姣當(dāng)即也不扭捏推辭，她大大方方地伸出自己的手腕：“麻煩神物了?！?/br>
    天青畫將香丸小心地收起來，畫軸徹底舒展，化為一張薄若蟬翼的紙，紙上畫面流動變幻，光怪陸離一片。畫紙貼上楚明姣的手腕，屬于神物的神力下一刻就流淌進(jìn)去。

    幾乎就在神力與她體內(nèi)靈力接觸的一剎那，刺目的光在兩人一畫面前炸開。充滿爆發(fā)力的雷弧閃動，驟現(xiàn)成千上百道，蛛絲縛網(wǎng)般將天青畫化作的那張紙釘在原地，雷弧暴雨般劈頭蓋臉傾瀉，將那張紙徹底淹沒。

    刺目的藍(lán)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天青畫狂蛇般掙扎扭動，它也傻了，不過劇痛讓它反應(yīng)得很快，當(dāng)即高聲朝楚明姣喊：“停，停！讓它停下?！?/br>
    這變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宋玢下意識往后連退五六步，用胳膊擋住了臉。楚明姣也愣住，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知道額心滾熱，抬手一摸，覺得有蝴蝶的翅膀在掌心扇動了下。

    她急忙控制著斂回圣蝶的力量。

    天青畫這才得以脫身。

    “怎么回事？”宋玢盯著天青畫看了看，問：“這是怎么了？”

    楚明姣疑惑，搖了搖頭：“我從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楚南潯，蘇韞玉，還有我父親，他們給我輸送靈力療傷時，都是好好的?！?/br>
    兩人齊齊看向天青畫，只見那張薄紙上，所有變幻的場面都停滯了，紙張四邊的小角上，隱隱可以看出被雷打過的焦黑，宋玢眼皮一跳，問：“沒事吧？”

    天青畫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吸收到荒蕪果的快樂全部被雷打沒了。

    它繞著楚明姣回到了宋玢的身后，看著楚明姣額心那只圣蝶的目光十分怪異不解，當(dāng)然，更多的是忌憚。

    “這到底是什么神器？！”它將自己完全卷起來，以免再受無妄之災(zāi)，只留一條縫盯著楚明姣看，半晌，說：“我活了這么多年，從來沒聽過什么神器能被鍛造到這種程度——它甚至敢主動對神物出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