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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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方才應(yīng)該是要保護你,但為什么別人給你探查身體都沒事,我還沒開始探查,碰一碰都不行?” 天青畫百思不得其解:“只針對使用神力的神物?為什么?萬物自有天意,神物不能對凡人出手,防我們干什么?” 宋玢深深吸了一口氣,也百思不得其解:“都是神物,為什么另外兩個抬抬袖子就能翻云覆雨,顛倒乾坤,你卻能被一件神器用雷劈得嗷嗷叫?” 天青畫沉默了很久,想找話反駁,發(fā)現(xiàn)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它最后挺了挺胸膛,堅持為自己正名:“真不是我的問題。按道理,我雖然在神物中排名墊底,但不可能有神器能比得上我……就不該有神器敢主動對神物出手!” 說到后面,它自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睡太久了,已經(jīng)與這世間格格不入了。 這不論是神物,還是人,一旦開始不自信,聲音也就立刻弱了下去:“……還是,這一任神靈太強了?” 強到連煉制出來的神器都能輕輕松松超過它這個榜上有名的神物? 宋玢冷笑:“半天前,你還問我江承函怎么那么弱?!?/br> 天青畫徹底給自己卷了進去,這次連一條縫也沒留。 楚明姣略過這一場鬧劇,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宋玢,問:“時間差不多了,去和周沅匯合?” 第72章 兩人在天黑前到了藥城。 周沅和孟長宇在酒樓里點好了茶水與點心, 等候他們多時了。 再次見面,也都沒什么好寒暄的,楚明姣朝對面略顯局促的人點了點頭, 介紹了下宋玢的身份:“這位是祭司殿新任大祭司, 宋玢。你們不算第一次見面, 當(dāng)日在姜家祖脈, 小世子凌蘇也是他?!?/br> 兩邊互相禮貌頷首過后,楚明姣朝周沅身后掃了一圈,沒看見別人,手指不由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開門見山地問:“四十八宗門的人,還沒來?” “來了?!弊詮闹浪纳矸?, 周沅對她的態(tài)度總是介于親近與敬畏之間,回答問題很快:“他們不想在外露臉,都在上面包廂里等著。今日來的是絕情劍宗, 千里觀,紫霞洞和我們天極門的掌門, 另外,蔓山宗和滕里湖也來了人,是宗門里頗有威望的太上長老?!?/br> 說著,周沅將他們往樓上引,在上樓梯時,這姑娘顯得很是踟躇,最后還是靠過來,小聲對楚明姣耳語:“殿下, 等會若是起了什么沖突,您別當(dāng)真, 別往心里去,四十八仙門里上了年紀(jì)的長輩都這樣。” “天極門和絕情劍宗都表態(tài)了,山海界傳送出來的百姓,若是暫時沒地方去,可以入我們兩宗。” 楚明姣腳步停了停,低聲道謝,但沒有接受這番好意。 她實在沒法相信明知后果,也執(zhí)意將穢氣扔回山海界的四十八仙門。他們好不容易才將族人送出界壁,不能在這件事上再出任何差池。 周沅明了她的想法,當(dāng)下不再出聲。 隔了一會兒,楚明姣問她:“你為神主在湖底建了神祠,放了荒蕪果?” 周沅點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脈書上是這么說的,我們也不知道那果子究竟有沒有用……神主殿下愛民如子,體恤眾生,我們都感念他的付出?!?/br> 楚明姣并不完全認可這句話,但還是停下腳步,十分認真地看著她,道:“謝謝?!?/br> 上了走廊,又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就到了最里層的包廂。 包廂里,十幾位老者神色各異,各懷心思,在聽到叩門聲時齊齊起身,抬眼,在見到長袖女子時拜下去,在禮節(jié)這塊做得叫人沒有任何挑刺的地方:“見過殿下。” 楚明姣手指往上一抬,靈力將人托起:“請起?!?/br> 接下來的發(fā)展,這群人七嘴八舌又訴苦又自覺無奈的說辭,無一例外,都在她的預(yù)想之中。她和這群人周旋,從字眼上做文章,實際上,就如宋玢所說,盡是些陳詞濫調(diào),翻來覆去表達的,無非都是一個意思。 楚明姣從前最不耐煩的就是這種場合。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江承函可以一動不動地坐著聽他們圍著同一件事無病呻吟那么久,動輒兩三個時辰,臉色始終能維持平靜,能在所有人之間周旋平衡。她也十分敬佩楚南潯,他跟老狐貍一樣,從小就能面帶微笑地與人虛與委蛇。 她就好像永遠學(xué)不會這些。 直到現(xiàn)在,她站在滿室光怪陸離的荒誕中,卻覺得神思一片清明,能冷靜而堅定地面對所有長老的刁難試探。 在宋玢第三次用指尖忍耐地碾著額心時,這場見面終于接近尾聲。 在推門出去之前,楚明姣垂著眼,捏著袖片,朝這些宗門掌門和長老微微躬身,感受到舌尖抵著齒根,一字一句,吐字流暢而清晰,十分真誠:“該分析的,我都分析了,該承諾的,也都承諾了,請諸位認真思考凡界在危難來臨之際應(yīng)有的立場?!?/br> “我們?nèi)Φ钟c反擊,不僅是為山海界近在咫尺的危機,也為人族生生不息的未來?!?/br> 說完,她直起背脊,推門走了出去。 宋玢都看傻眼了,他跟在楚明姣身后,直到夕陽的余暉撒到臉上,才回過神,看楚明姣的眼神難以言喻:“你方才是干什么?你為這群人彎腰?” 楚明姣抿著唇,慢吞吞地嗯了一聲,肩頭的勁松懈了,自己開始嘲笑自己:“我要是早有這種能屈能伸的本事,從前那么多次時事課,也不能被我家老頭痛罵成那樣?!?/br> 宋玢仍覺不可置信,直到跟著她一路又回到界壁開啟的地方。 這個時候,從界壁里傳出來的人已經(jīng)住進了靈力構(gòu)建的宮殿,人影憧憧,說話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到處都充斥著劫后余生的喜悅。楚明姣將摔倒在地上的孩子拉起來,又連著扯下幾個靈戒,留給靠譜的人。 靈戒里各種應(yīng)急的東西都準(zhǔn)備了,足以應(yīng)付各種突發(fā)事件。 楚明姣碰了碰宋玢的手肘,好笑地問:“你怎么一動都不動,傻了?還回不回山海界了?” 宋玢回神:“楚明姣,我覺得你長大了?!?/br> 一句沒頭沒尾,還沒有腦子的話。 她不由皺眉:“你說點我能聽懂的?!?/br> 其實不怪宋玢這么說,楚明姣實在是被保護得太好了。當(dāng)然,她也受傷,也流血,也經(jīng)歷過各種命懸一線的驚險時刻,但人心的丑陋險惡,官場同僚甚至親人之間的博弈陷害,一切沉重而窒息的東西,她的家人與道侶都替她提前抹除了。 她眼中的世界一直非黑即白。 所以即便她后面過成人禮,乃至成婚后,在他眼中,都沒變化,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她一直都還是那個山海界最令人艷羨的“人生得意楚明姣”。 是個經(jīng)常鬧脾氣,絕不勉強自己的姑娘。 今時今日,“人生得意楚明姣”成了“萬事不順楚明姣”,她終于抽長出堅韌的骨骼,能面面俱到地考慮到一切問題。 一瞬間,人就長大了。 也不知道是欣慰多些還是心酸多些,宋玢不想在這方面多提,徒增傷感,他換了個話題:“對了,同心鎖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楚明姣莫名其妙,皺眉想了一會:“蘇家的同心鎖?” “我考慮什么?” 看她的表情,宋玢愣住,這好像又是樁刻意瞞著她的事。 他憋了憋,最終還是頂不住她逐漸認真的眼神,一口氣全招了:“我聽蘇辰說,蘇家祖物盾山甲有心幫我們,蘇韞玉只要與他的命定姻緣結(jié)契,系上同心鎖,就能以兩人之身承接祖物的全部修為——祖物還會替他換副蘇家人的身軀,讓他以后能繼續(xù)練盾山甲?!?/br> “蘇韞玉沒和你說?” == 兩人穿過界壁,回到山海界。 潮瀾河里,天空正飄雨,但五世家的人眼睛都睜得大大的,盯著那唯一一條界壁,他們忙活這么多天,終于從這道狹窄小徑中看到了生機。 楚明姣和宋玢一回去,就被圍了起來。 等確認人都安全到了凡界,在場所有人心都放下一半,一種悄然的喜悅從潮瀾河蜿蜒的隊伍中擴散出去。 楚明姣抓著蘇辰問蘇韞玉的下落,被告知他還在祖地里,沒有出來。 蘇家的祖地,她也不好闖。 楚明姣思忖半晌,想自己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么可扭捏顧忌的,當(dāng)下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dāng)問:“祖物真提出了要蘇韞玉與命定姻緣結(jié)契的要求?” 蘇辰聞言一頓,將掌中手冊遞給身邊人,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他看著眼前鬢發(fā)微亂的女子,點頭,撩眼:“是。” 她眨了下眼,低聲:“我怎么沒聽人說過……” “蘇韞玉不讓。”蘇辰盯著她的眼睛,徑直說:“我們當(dāng)時綁他回來,就是因為這個。這件事,你哥哥還不知道,但我以為,就算他知道,最后也會答應(yīng)?!?/br> 他不跟楚南潯似的溫文爾雅,平時雷厲風(fēng)行慣了,話都有種一擊即中的精準(zhǔn):“我們這次若能僥幸不死,五大家和神主殿的關(guān)系勢必回不到從前,我們定會聯(lián)合起來,或短暫避世休養(yǎng)生息,或聯(lián)手同心挺過低谷。而你是楚家的姑娘?!?/br> 楚家的姑娘讓人信任,但神后不行。 神后會讓他們深深忌憚。 蘇辰又說:“兩人的感情像水晶,平時的爭執(zhí)摩擦,好比水晶上沾的污漬,得空了拿帕子蘸水擦一擦,也就恢復(fù)如新了,可若是水晶從中間碎出一條縫,那還能看嗎?” 楚明姣呼吸微滯。 迎著她的目光,蘇辰亦坦蕩開口:“我承認,作為蘇韞玉的兄長,我有私心,我希望他能找回丟失的一切,也希望山海界的陣容能再強大一些。所以這個機會,他放棄了,我卻想自作主張?zhí)嫠麪幦?。?/br> “楚明姣,蘇韞玉是怎樣的人,你該比我更了解。”蘇辰笑了下:“我蘇家兒郎,沒有差的?!?/br> “待此事過后,新釀酒,旋裁衣,紅裝十里,神主殿昔日擺的場面,我蘇家竭盡所能,必不遜色?!?/br> 楚明姣將自己鎖進院落中。 一進門,就抓起手頭的杯盞重重敲落在桌面上。 碎裂的脆響中,她禁不住閉了閉眼,搭在桌沿一角的手指繃出青紅色,蘇辰的話在腦海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其實以后的事,五大家與神主殿的對弈,山海界與凡界的關(guān)系,她統(tǒng)統(tǒng)管不著。 她是將死之人。 法訣紙徹底用完之時,就是她命絕當(dāng)場之日。 正因為這樣,所以這同心鎖,她沒法和蘇韞玉系。 同心鎖同生共死,她是活不長了,但蘇韞玉的人生還長著。 可祖物的力量,山海界一定要爭取,蘇韞玉如果能獲得蘇家的身軀,能有再修盾山甲的機會,那更好。 只要不系同心鎖,結(jié)契…… 結(jié)契。 楚明姣想不下去了,她從未想過會和江承函解契,再與別人結(jié)契。 哪怕在她徹底和江承函決裂的時候,腦袋里一片絕望,想的都是,她大概就要這么和江承函相看相厭,互相折磨到死了。 他們不可能真正和解。 更沒可能從容抽身。 楚明姣垂眼,陷入長久的沉默中,最后幾乎是逼迫著自己,在一片驚悸痛楚中漸漸將那句話在心里補齊了:只要不系同心鎖,結(jié)契也可以。 她連命都豁出去了, 還管什么情愛啊。 她雕塑似的,在自己院子里杵了會,再面無表情地將門推開,去了蘇家。 === 和楚明姣分別后,宋玢頂著風(fēng)雪回了祭司殿,祭司殿現(xiàn)在也被人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