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凝禪去為他尋藥而未曾參加尋道大會，他卻依然來此，將余夢長老在這個?深夜之中殺死，拖曳到了畫棠山的雪中拋尸，卻沒有人來為他補(bǔ)上一記青龍·定?魂的時間線。

    “他”只管殺，自然不會去管這之后的洪水滔天。

    甚至趁夜直接回了合虛山宗，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般，躺回了那個?房間里的那張床上，睡了一場難得無夢的好覺。

    房間并不多么?寬敞，這一夜沒有月色，亂雪峰也沒有什么?徹夜不滅的靈石燈，所有的一切都是漆黑，只有微末的星光照耀出微微的輪廓。

    夜很靜。

    虞別夜垂眸看著在床上閉著眼的自己，再慢慢看向窗外深不可?測的夜。

    經(jīng)歷過一遍有凝禪以青龍·定?魂來擾亂所有人視線的情況，虞別夜自然能想到，夢中的自己離開了少和之淵后，第二日的虞畫瀾會有多么?震怒，卻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滿身都是朱雀脈傷痕的余夢長老的死嫁禍于合虛山宗。

    但此刻此刻的某一瞬，虞別夜卻覺得，自己和夢中的“他”有了某種奇妙的共感。

    夢里的人，確實(shí)是自己。

    因?yàn)槿绻菈衾锏摹八?，毫無疑問?，他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會潛回去殺一定?要?dú)⒌娜?，卻也會在雙手?沾滿鮮血后，用靈息一遍遍洗刷去手?上的腥氣，無論如何?……無論要帶上多少層面具，也要回到這里。

    天下?之大，卻只有這里，能讓他感受到一點(diǎn)讓他貪戀的溫暖。

    所以“他”寧可?帶上一層濃厚的偽裝，做一個?醒不來的人。

    第53章

    虞別夜的意識逐漸蘇醒。

    身側(cè)凝禪的聲音似是怕驚擾他般， 壓得很低，但她?天生音色清潤婉轉(zhuǎn)，這?樣壓低幾分， 更多?了幾分不自覺的溫柔。

    一時之間，虞別?夜甚至來不及去仔細(xì)聽凝禪在講什么，而是有些恍然。

    恍然夢中的自己為何裝睡得并不多?么辛苦， 甚至睡出了?一種安詳。

    ……有一說一，他現(xiàn)在躺得也挺安詳。

    虞別?夜腹誹自己兩?句，正要鬧出一點(diǎn)?動靜來表示自己已經(jīng)醒了?，畢竟直接打斷別?人的交談也不太好，便聽到凝禪的聲音落入耳中。

    “他傷勢太重?，我怕會?傷及靈脈?！蹦U輕聲道：“我需要一株元一虛靈草，這?東西只有北宿陀羅道才有， 我……”

    虞別?夜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他的夢里，凝禪也是去了?北宿陀羅道，為他尋元一虛靈草。

    只是夢里的他并不需要這?東西，但現(xiàn)在與虞畫瀾對了?一掌的他， 卻是真的需要。

    卻到底是不一樣的。

    夢里的自己躺在亂雪峰裝睡裝死，只為等凝禪離開后， 在尋道大會?期間潛入少?和之淵，給余夢長老穿心一劍。也許也有過擔(dān)心凝禪的安危，但這?點(diǎn)?擔(dān)心卻并不排列在他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前。

    可他到底在夢里見過凝禪回來時的樣子。

    ……

    北宿陀羅道距離合虛山宗實(shí)在太遠(yuǎn)，她?風(fēng)雨兼程一去一回，竟然便是大半個月。

    她?回來的那一天， 已是初冬。

    窗外落雪， 他對雪最為熟悉，畫棠山終日飄雪， 他的視線也總被漫天的覆雪充斥，他對雪這?樣?xùn)|西總是抱著極為復(fù)雜的情感。

    ——熟稔卻又?厭惡，眷戀又?抵觸。

    但亂雪峰的雪不一樣，挾著滿身風(fēng)雪推開門，帶著雪的冷冽和驟然亮起的天光一并落入他眼瞳之中的凝禪，也不一樣。

    她?對上他的目光，展顏一笑：“你醒啦?！?/br>
    她?從?門口走來，目光在他身上掃過，自然已經(jīng)看出他已無大礙，她?這?一趟北宿陀羅道算得上是白?去一遭。

    虞別?夜有一瞬的慌亂。

    但凝禪只是將那株不知費(fèi)了?多?少?周章才拿到的元一虛靈草放在了?他掌心：“說不定以后用的上，你先收著?！?/br>
    她?落指的時候，指尖觸碰到了?他的肌膚。

    屋外落雪翻飛，室內(nèi)卻一派寧謐，虞別?夜身上蓋著柔軟的被子，是自己這?一生都追逐卻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的溫暖。

    可直到此刻，虞別?夜才發(fā)現(xiàn)，從?這?樣的風(fēng)雪中走來的她?，衣著單薄，與自己觸碰一瞬的指尖，冰冷得像是畫棠山巔終年不化的覆雪。

    她?受傷了?，不是很嚴(yán)重?，但終究是受傷了?。

    而她?才將那一株元一虛靈草給她?，轉(zhuǎn)身便有人來冷冰冰地通知她?，既然已經(jīng)回來，寬限的時間也已經(jīng)到了?，她?不日便啟程去滄魁山殺墮妖吧。

    她?背對著他，暮山紫的道服被風(fēng)雪吹拂，她?抬手將吹散的發(fā)往耳后別?了?一下，聲音平靜：“好?！?/br>
    雖然不知道凝禪為什么要被罰，但那一剎那，虞別?夜第?一次知道了?，心驟而一縮的絞痛和酸澀，是什么感覺。

    ……

    虞別?夜從?夢中的回憶里抽離，再將那一瞬逐漸與此刻剝離開來。

    夢里的他不需要。

    此刻的他被虞畫瀾一掌拍了?個半死，確實(shí)真的需要元一虛靈草。

    但他卻依然稍微支起了?身子，咳嗽一聲，在凝禪轉(zhuǎn)頭看來時，低聲道：“我……”

    他卻沒來得及說完接下來的話。

    因?yàn)橐恢暝惶撿`草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凝禪笑吟吟道：“本來要去一趟北宿陀羅道的，但現(xiàn)在我有了?招妖幡，從?里面抓一只種這?草的小妖出來，讓它?給我一株便是了??！?/br>
    虞別?夜：“……”

    目睹了?凝禪輕描淡寫當(dāng)著他們?的面展開了?可以算得上是浮朝大陸千年來始終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至兇靈寶之首的招妖幡，靈息浮動，畫卷中墨意翻飛，勾勒出無數(shù)寥寥數(shù)筆卻足夠活靈活現(xiàn)，像是下一刻就要化形成妖獸，然后她?就挑挑揀揀從?里面點(diǎn)?出一只小妖，取了?株元一虛靈草的全過程的段重?明和凝硯：“……”

    很難準(zhǔn)確地用語言表達(dá)出自己此刻的感覺。

    段重?明和凝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類似的情緒——

    我原本就強(qiáng)得讓人害怕的師妹/阿姐好像比之前還要更厲害了?，真是讓人一邊為她?高興，又?一邊開始擔(dān)憂自己可能會?被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未來了?呢。

    虞別?夜捏著手里的元一虛靈草，心情復(fù)雜。

    一方面自然是對凝禪這?一番“招妖幡的妙用”的感慨；

    一方面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氣，他確也實(shí)在不想?要凝禪為他走這?么一遭；

    還有一方面，則是他才從?夢境之中的心酸難忍的情緒里出來，還沒完全擺脫，原本千辛萬苦的事情，驟而簡化，他心頭千轉(zhuǎn)百繞的思緒竟然一時之間沒了?落腳，顯得有些奇妙的空蕩蕩。

    “還愣著干什么？”凝禪哪里知道虞別?夜在想?什么，只覺得這?人莫不是被虞畫瀾一掌拍傻了?，怎么對著一株元一虛靈草也能發(fā)呆這?么久。這?玩意兒確實(shí)有些難找，非得妖氣凝聚之地，又?得是藥妖種下才能存活，條件苛刻了?點(diǎn)?兒，但以虞別?夜的見識，應(yīng)是完全不會?覺得有多?稀奇才對：“還不快吃了?？”

    虞別?夜手指動了?動，還沒說什么，卻見凝禪已經(jīng)將那株草拿了?回去，在所?有人有些愣神的目光里，以靈息凝出一縷極細(xì)的靈泉，將那元一虛靈草仔細(xì)洗了?一遍，然后很是嫌棄地扔回給了?他：“行了?吧？”

    虞別?夜接得極為順手，眉眼卻下意識舒展開來，等他真的極自然地就這?么順口吃了?以后，他更愣了?。

    ……為什么這?個過程會?讓他覺得如此熟悉？他從?善如流得有些過分，就好像這?種類似的場景已經(jīng)有過許多?遍。

    凝禪扔回草以后，也愣了?愣。

    然后，她?有些惱怒地想?了?起來，自己在幡中世界里偽裝成山貓妖，在虞別?夜身邊的那十年里，他就是這?樣打著讓自己練習(xí)靈息的幌子，讓她?給他洗果子的。

    雖說在初代?妖皇那里，她?選擇了?讓所?有人都失去這?段記憶，但她?作為招妖幡的主人，自然也成了?所?有人中，唯一擁有這?一段記憶的人。

    凝禪的神色陰晴不定了?片刻。

    她?反復(fù)告訴自己，幡中世界里，大家沒有記憶，發(fā)生過的事情，不作數(shù)。

    半晌，凝禪盯著虞別?夜吃了?那株靈草，面色稍顯好轉(zhuǎn)后，冷不丁道：“剛剛我是怎么用靈息的，你看到了?嗎？”

    虞別?夜茫然點(diǎn)?頭：“看到了??！?/br>
    下一刻，凝禪已經(jīng)丟了?一大把靈果和亂七八糟的靈草在虞別?夜面前：“亂雪峰不養(yǎng)閑人，這?些，都給我洗干凈。”

    然后，她?也不等虞別?夜回應(yīng)，拂袖推門而去。

    段重?明挑了?挑眉，給虞別?夜遞了?個“雖然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顯然你小子要自求多??！绷?的眼神，也起身走了?。

    凝硯本想?要發(fā)作一通，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面前這?小子已經(jīng)淪落到了?要去刷靈草，他一腔無名之火也沒了?落點(diǎn)?，但他心里到底有些不爽，抱胸看了?虞別?夜片刻，指指點(diǎn)?點(diǎn)?道：“可要洗干凈啊，晚點(diǎn)?兒我是要來檢查的！”

    虞別?夜雖然茫然，神色卻是認(rèn)真的：“一定?！?/br>
    凝硯這?才別?扭地滿意了?點(diǎn)?兒，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恰看到虞別?夜從?懷里掏了?個尋音卷出來看時間。

    凝硯腳步一頓。

    尋音卷這?東西，功能就那些，但太琴天象那些人慣會?斂財(cái)，硬是搞了?一大堆不同的外觀出來，甚至還出了?定制選項(xiàng)。

    臨走之前，凝硯指定了?定制元素。

    要青色的劍穗，綠色的竹葉，紅色的勾邊和黑色的卷身。

    他的目光緊緊落在虞別?夜手中。

    青色的劍穗被他蒼白?的手指勾住，卷在無名指和小指之間，綠色的竹葉圖紋被他的食指按住，展開的尋音卷的勾邊緋紅，卷軸身一片鴉黑。

    凝硯：“……”

    凝硯：“？”

    他倒吸一口冷氣，艱難維持住搖搖欲墜的理智：“你這?尋音卷哪來的？”

    虞別?夜沒抬眼：“你阿姐給的。”

    心中所?想?成為現(xiàn)實(shí)，凝硯壓根沒注意虞別?夜對凝禪的稱呼少?了?點(diǎn)?兒應(yīng)有的尊重?，從?“凝師姐”巧妙地變成了?“你阿姐”，他臉色發(fā)青，轉(zhuǎn)身就推門出去了?。

    之前注意力都在別?的事情上，虞別?夜又?哪里感覺不到凝硯滿身的敵意。

    他愿意在凝禪面前收斂所?有的鋒芒。

    但不代?表她?不在的時候，他也會?如此。

    他在這?兒慢條斯理地垂眸用靈息洗靈草和靈果，眼神落在自己手邊的尋音卷上，耳朵卻在聽窗外的動靜。

    “阿姐?！蹦幍穆曇舨桓卟坏停а狼旋X，還帶了?點(diǎn)?兒陰森森：“我剛才看到了?一只尋音卷，好生眼熟，好生喜歡，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凝禪：“……”

    凝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