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色的燈光也吹散了一些人心頭的陰霾。

    好些人都幾乎在重復(fù)著一個觀點：

    “嗐，管那么多呢，咱們村現(xiàn)在日子一下子過的這么好，連電都有了，靠的還不是建功還有隊長和支書他們，反正他們咋說，咱們就咋做行了，他們總不會害我們的?！?/br>
    “不讓燒紙算命就不燒了也不算了，反正隊長不也說了這是全國都在干的事兒么，到時候就算天打雷劈也不能光逮著我們吧，沒啥好擔(dān)心的?！?/br>
    當(dāng)然也有想不明白的，可越是不明白，心里就越?jīng)]底，倒越是不敢去做那個出頭的鳥。

    而像程建功他們這些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的則照?；丶遗它c東西吃后，還是依舊按部就班地學(xué)習(xí)，休息睡覺。

    倒是最近林素媛那邊出了點小小的波動。

    雖然林素媛很早前警告程玉溪說他們不會回去的事情，但是自小在城市長大，享受慣了的程玉溪其實一直沒能忘記當(dāng)初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生活。

    哪怕后來因為害怕上工而選擇考老師失敗，村里面又拒絕了她頂替她丈夫姚東星的老師名額的這件事，讓她不得不和其他普通村民一樣要每天上下工，但她依舊沒有下地過哪怕一次。

    徐建軍他們其實也不是沒有講過這件事，但是程玉溪這個大小姐我行我素慣了，加上她雖然沒錢但是有個厲害的媽啊，而且她媽林素媛還給村里捐了幾千塊錢的東西，丈夫姚東星也不惹事兒，所以徐建軍他們干脆也就不管她了。

    總歸程家的其他人以前也很少下地，至于他們之后分不到糧食這些事兒，這些當(dāng)事人都不擔(dān)心，他們這些外人又何必多事兒呢。

    加上程建功如今又幫著村里面通了電，所以程玉溪如今的生活雖說依舊比不上城市里面，但其實真的比所有人都舒服。

    當(dāng)然除了她時不時要和胡小文來一場嘴皮子上面的干架以外。

    如果要是讓程靜淞形容的話，肯定會說程玉溪如今才是真的咸魚躺，每天想干嘛干嘛還有吃有喝有錢花。

    真好多現(xiàn)代社畜的終極夢想。

    不夠這只是別人覺得程玉溪過的舒服，程玉溪本人依舊是不滿意的。

    直到她今天被林素媛強硬拉著過去開大會，也直到她聽明白了整個會議的主旨。

    以至于程玉溪一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等到終于回家后，程玉溪再也忍不住，拉著林素媛就開口道：“媽，你說他們今天開會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種嗎？所有的像我們家以前那種情況也屬于如今被破的那些情況嗎？”

    程玉溪的表情惴惴，嗓音失衡。

    但是她的眼神卻期待的看著林素媛，似乎想要從林素媛那里看到否定的答案。

    但是林素媛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點頭說：“不然呢，你以為我為什么那么早之前就帶著你們來這邊，我為什么又一直告訴你不會回去，讓你做好在這里安定的準(zhǔn)備?！?/br>
    林素媛想到程玉溪這些日子以來的表現(xiàn)也很頭疼。

    上輩子程玉溪驟然遭遇運動被下放，沒能挺過去，所以她才第一時間強硬安排了一切。

    可沒經(jīng)歷過任何痛苦的大小姐程玉溪真的實在太不像話了，所以林素媛干脆利用這件事又繼續(xù)嚇唬她道：“我告訴你，這才只是簡單的開始，按照我得到的消息來說，現(xiàn)在城里面的那群姓程的如今已經(jīng)被打成了資產(chǎn)階級?！?/br>
    “媽你說什么？”林素媛的話還沒說完，程玉溪就已經(jīng)搶先震驚了，“你是說伯父他們已經(jīng)出事了？”

    林素媛冷笑道：“可不僅僅是出事了，而是他們所有的家產(chǎn)已經(jīng)全部被沒收，他們現(xiàn)在連一片遮風(fēng)擋雨的瓦片都沒有了，不僅每天要被拉出來游行批、斗，還要日日做思想?yún)R報，但凡有一點不對的就會被所有的人圍攻，最好的結(jié)局是留在城市掃大街或者掃廁所，而要是不好的話……”

    “不好又會怎樣？”程玉溪急迫地追問。

    “不好的話，就會被下放到最窮最苦的地方，比如大西北，比如邊疆，比如鳥不拉屎的海島進行勞動改造，沒有吃沒有穿不說，白日要干活，晚上要寫思想?yún)R報，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多熬個幾年，運氣要是不好的話，那就只能死了?！?/br>
    林素媛想到上輩子的那些經(jīng)歷，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才又對著程玉溪說：“城里面早就鬧瘋了，現(xiàn)在不過是蔓延到鄉(xiāng)下來了而已，你自己想一想你自從過來后干的那些事兒，不想出事的話，以后就給我老實點，別再成天給我擺你的大小姐架子，因為一旦被人舉報，我們誰也救不了你不說，還要被你連累一起倒霉?！?/br>
    “我費勁心思帶你們來這兒躲風(fēng)險，不是讓你繼續(xù)惹事兒給我們招惹風(fēng)險的，懂了嗎？”林素媛下達最后的通牒。

    程玉溪被林素媛的態(tài)度和說出來的話再次嚇到，兩眼茫然地點點頭，聲音空洞洞的，“我知道了?！?/br>
    林素媛也清楚程玉溪的德性，怕她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都是只老實幾天后就忘了，依舊不長記性般地我行我素，決定日后找機會帶她去縣城甚至市里面或者省城也行，叫她到時候好好見一見如今這個亂世。

    人吶，只有真正經(jīng)歷過，才會真的長大，也才會知道如今的生活到底有多好。

    打發(fā)走程玉溪后，林素媛原本打算休息了，但是沒想到程知仁竟然也過來找她了。

    自從她上一次威脅程知仁說可以離婚后，程知仁就一直對她沒什么好臉色，正巧她也覺得程知仁蠢死了，所以后來新房建好搬家后，她就徹底和程知仁分開，幾乎不怎么搭理他了。

    可她沒想到程知仁如今竟然還有點敏銳度，上來就說：“怪不得你忽然找過來了，你之前說的那些就是騙我們的吧，你突然來鄉(xiāng)下，其實就是為了躲如今的亂子，對吧？”

    林素媛自認(rèn)如今在上塘村也算勉強扎根了，心里面生了底氣就倒也不怕什么了，便對著程知仁點頭，毫不避諱地說：“我之前確實不知道你們的消息是真的，來這里避難也是真的，畢竟按照現(xiàn)在的形勢，程家就是資產(chǎn)階級，注定了要成為炮灰，被時代的狂潮碾在腳下，成為歷史車輪下的粉塵，我不想出事，也不想我的孩子出事，當(dāng)然要自保了?！?/br>
    “你……”程知仁以為林素媛無論如何也會稍微掩飾一下，但沒想到她竟然就這么直白的講出來了，讓他生氣的同時竟也生出了些許的茫然和無措，不知道該要說些什么了。

    林素媛經(jīng)歷上輩子的低谷，如今只想過的舒服，所以才不在乎程知仁心里怎么想。

    她都六十多歲的人了，上輩子沒能有個安穩(wěn)的晚年，這輩子所求不多，就是能好好活到老死的那一刻。

    所以林素媛也不等程知仁說什么，直接開懟道：“怎么，你想舉報我嗎？”

    “我……”

    程知仁的話才剛剛說出口又被林素媛打斷了。

    林素媛說道：“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我和你還是夫妻關(guān)系，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別總想著用歪門邪道從我手里拿錢，那些錢我不可能交給你，也不可能按照你的意思交給老大，或者再分一點點給老二，你不要在癡心妄想了。”

    “我……”程知仁又被氣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林素媛卻不管他。

    既然開嘲諷了，那就干脆又開大了道：“我是真沒想到你帶著老大和老二居然把好好的日子過成那個樣子，讓本該是親兄弟的他們反目不說，你還對不起你后來娶的幫你撫養(yǎng)孩子，照顧你的徐如月，你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壓榨她生的兩個孩子，以至于整個家被你的偏心徹底搞亂。”

    “你真的不僅僅是自以為是又狂妄自大，而且還眼高手低?！绷炙劓掠掷湫?，“你總用以前的眼光和身份將自己和別人隔離起來，卻從來沒有認(rèn)真地看過如今這個日新月異的新世界，你這一生太失敗了。”

    “哪怕老大和老二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了，或許他們這輩子都沒辦法和解了，但我也不可能再讓他們因為錢做出更加難以挽回的事情，所以我再一次提醒你，死了從我手里拿錢的這條心吧！”

    林素媛的聲音特別的堅定。

    程知仁再一次被氣的腦仁兒一抽一抽的，整個人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他呼吸急促，好半天才慢慢松緩下來。

    “可是傳家都二十多歲了，你不給我錢，他怎么娶媳婦！”程知仁壓著嗓子叫喚道。

    林素媛當(dāng)即就翻了個白眼。

    “你當(dāng)我不知道傳家身上的那點破事兒呢！”林素媛來這邊后可沒少仔細(xì)打聽程家的事情，當(dāng)即就道：“他為什么和公社唐家那邊退婚還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嗎？”

    “去年他的名聲都臭成那樣了，到現(xiàn)在他的那個脾氣還是沒有改，你想給他娶媳婦，怎么娶？”林素媛翻白眼道：“難道就靠著花筆大錢娶？那到時候能娶到什么好的？”

    林素媛有時候真想敲開程知仁的腦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天天的好好的日子不過，總是想一出是一出。

    而且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都是眼下這種情況了，他竟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反而竟然想找事兒。

    林素媛又道：“一個光看中你的錢娶進來的媳婦能有多好？本來傳家的脾氣就臭，動不動就想動手打人，老大和傳漳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老大一家也就老大媳婦是個好的，就是太傻了，所以才成了他們一家的老黃牛，養(yǎng)著老大他們?！?/br>
    想到程玉衡家里的情況，林素媛又想生氣了，對著程知仁的臉色更差道：“所以你到時候想給他們家再娶個什么樣的媳婦進來？”

    “一個和老大媳婦一樣成天任勞任怨，只知道干活的老黃牛？還是一個像你們一樣鉆錢眼兒里面，想方設(shè)法占便宜并且往自己娘家扒拉東西的事兒精？”林素媛沒好氣道：“一個臭脾氣再加上一個事兒精，到時候你想家里面天天打仗嗎？”

    程知仁被堵的呼哧直喘，大聲反駁道：“胡說八道，傳家是被設(shè)計的。他一直都是個好孩子，還是嫡長孫，當(dāng)然要早做打算了！”

    “更何況誰說我要給他娶的媳婦不好，他要先成家后立業(yè)，我當(dāng)然要給他尋一個最好的媳婦！”程知仁道。

    “你腦子沒毛病吧！”林素媛又沒忍住沖著程知仁翻了個白眼，再一次懷疑起他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了。

    “正兒八經(jīng)的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愿意嫁給傳家過來受罪，我告訴你，你與其成天在這里想一些有的沒的，不如去好好想一想怎么掰一掰傳家的那個臭脾氣才是正經(jīng)的?！绷炙劓抡J(rèn)真道：“他如今才而是出頭，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那么著急結(jié)婚干什么。”

    “等他什么時候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能照顧好自己以及家里再說吧?！?/br>
    撂下這句話后，林素媛就不想和程知仁這個腦子有毛病的浪費時間了，強硬地將他攆了出去。

    林素媛當(dāng)初舍得花錢，加上老程家如今的人口多，所以房子建的是真的又大又漂亮。

    當(dāng)初縣城郵電局來這里裝電線的時候，林素媛又提出將每個房間以及院子里都裝了電線電燈，為此還特意多花錢買了電線。

    所以如今他們家的院子光是電燈就掛了三盞，將整個院子照的無比的亮堂。

    以至于程知仁一出來就被早就等著的程玉衡他們看見了。

    程玉衡也是個關(guān)心兒子的，上來就問道：“爸，媽答應(yīng)了嗎？”

    程知仁搖頭，一張老臉拉的無比的長，在黃色的燈光以及銀輝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陰森。

    “沒有?！?/br>
    程玉衡和程傳家立馬不滿了。

    程傳家直接皺眉道：“那些錢不都是姓程的嗎，也就是我們的，憑什么奶奶一直把持著不愿意讓出來，哪有一個女人管著家里面的錢的！”

    “而且她之前竟然寧愿花好幾千給村里面買那些沒有用處的課桌椅也不愿意給我們，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該不會是腦袋壞了吧？”想到之前的那些錢，程傳家就遮不住脾氣道：“她現(xiàn)在能這樣，以后指不定還要怎么胡亂敗壞咱們老程家的家產(chǎn)呢，必須想辦法把那些錢拿回來。”

    “行了，你別說了！”程知仁現(xiàn)在也不想惹林素媛，就像林素媛之前說的那樣，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不出錢也沒事兒，我手里面還有一點。”說著，程知仁又看了程傳家一眼說：“不過你奶奶說的也對，你的脾氣太暴躁了，還是要收斂一下，不然哪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進來。”

    程傳家最不耐煩這些說教，但是礙于錢，只能點頭說：“我記住了。”

    “不過爺爺，你真的要管一下奶奶，不能讓她繼續(xù)這樣下去了。”程傳家又提醒了程知仁一遍。

    程知仁哪是不想，完全就是不能啊。

    但他又不能在程傳家面前說，只好點頭說：“這件事我自己有主意，你就別多想多管了。倒是今天開會說的事情比較嚴(yán)重，你這些日子也沒有好好上工，咱們家在村里面的名聲也不是很好，我總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你以后別總是往鎮(zhèn)上跑了，這段時間就老老實實呆在家里面吧?！?/br>
    “正好也快搶收了，村里面到時候肯定還會和以前一樣組織人，你要是不去的話肯定又要被批評。”想到去年這個時候的一團遭亂的破事兒，程知仁又有些頭疼了。

    程傳家也還記得這些，雖然還是不情愿，但也只好點點頭答應(yīng)了。

    程知仁回屋后又仔細(xì)想了想林素媛之前和他說的那些話，臉上的表情一直沉著。

    不過他雖然覺得林素媛之前說的很多他不認(rèn)同，甚至是在放屁，但是她關(guān)于程傳家的分析卻是有可取之處的。

    唐家退婚后，傳家的名聲就很不好了，要是想在公社找到好的姑娘嫁過來恐怕不行了，到時候還是要將眼光往外放一放。

    別的公社的，或者是……縣城的？

    程知仁想著，以前家里面的情況是真的不好，所以他只能盡力在公社里面給程傳家找個最好的，但現(xiàn)在林素媛帶了大筆的錢過來，他不信等傳家結(jié)婚真要錢的時候，林素媛真會一毛不拔。

    所以……他現(xiàn)在不僅要做的是掰一掰程傳家現(xiàn)在的脾氣，更應(yīng)該做的是多看一看外面的人。

    況且上塘村現(xiàn)在形勢一片大好，他們有挑人的優(yōu)勢。

    亂七八糟想了一堆，程知仁又起身走到了床邊。

    當(dāng)初搬家的時候，他不僅把原來的床搬來了，就連床腳墊著的土坯磚也都抱來了。

    為此，他還遭了程玉溪的白眼，覺得他莫名其妙的。

    但是他們怎么可能知道這些磚頭里面藏著金條呢。

    程知仁心里得意，但是身體上卻很是費力地把床挪下來，將土坯磚搬出來，打算先把自己藏著的那兩塊金條拿出來。

    雖然他猜林素媛可能會在程傳家真要結(jié)婚的時候花錢，但前期的話，估計她是真不愿意，所以他還是要提前準(zhǔn)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