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體檢過后第三天的晚上，夫妻倆又吵了起來，而且聲音不止樓上樓下，住后面一棟的程蔓也聽到了。

    當(dāng)時程蔓和陸平洲剛吃完飯，正準備收拾碗筷，突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硗氡P碎裂的聲音，緊接著彭欣的叫喊聲響起。

    剛開始程蔓沒聽出彭欣的聲音，但作為婦聯(lián)干事，阻止夫妻吵架是她們的工作之一。

    所以聽到動靜后程蔓直接走了出去，站到前面一棟下面聽著，等確定聲音是彭欣家里傳來的，且兩人越吵越厲害，趕忙對陸平洲說：“你能不能去幫我喊下吳主任?！?/br>
    陸平洲沒應(yīng)聲，只問：“你呢？”

    “我上去看看?！?/br>
    陸平洲眉頭微皺，不是很贊同程蔓的提議，說道：“我上去，你去喊人?！?/br>
    程蔓卻問：“你以什么名義上去？”

    陸平洲張嘴，啞然。

    他跟彭欣的丈夫周偉雖然認識，但兩人不是一個團的，關(guān)系也普普通通，他上去確實不如程蔓這個婦聯(lián)干事名正言順。

    “放心吧，我只是上去看看情況，不動手，他們夫妻吵得再怎么厲害，總不至于牽連我一個無辜外人?！背搪呐年懫街薜谋?，“我走了，你快去叫人。”

    看著她背影匆匆遠去，消失在拐角，陸平洲不再猶豫，從另一邊跑向吳舜玉家。

    聽到彭欣夫妻吵架不止程蔓，等她繞到十三棟前面，就看到一樓的人都從家里出來了，住一零二的軍嫂看到她，趕忙招手道：“程干事，樓上吵架了！”

    不等程蔓說話，她丈夫便道：“還要你說！程干事肯定是為了這事來的?！?/br>
    程蔓點頭：“我上去看看?！?/br>
    說完別過兩人，從中間的樓梯上去。

    一樓兩戶人看到，紛紛跟上去看熱鬧。

    上到二樓，二零一的住戶也打開了門，三樓兩戶也有人在。看到程蔓，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彭欣和丈夫吵架的事。

    程蔓邊聽邊點頭，走過去敲門，并大聲喊道：“周副營長！彭欣同志，你們在嗎？我是婦聯(lián)的程蔓，聽到你們家有動靜，請開一下門！”

    在程蔓自報家門后，里面聲音停了下來，過了將近半分鐘，彭欣紅著眼眶過來開門：“程干事?！?/br>
    “吵架了？”程蔓直接問。

    彭欣鼻子一算，點頭：“嗯……”

    程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我去跟周副營長聊聊。”

    “沒用的。”彭欣哽咽著說。

    “有用沒用，聊了再說?！背搪f著轉(zhuǎn)頭，看向外面圍觀的人。

    對門軍嫂很上道，笑瞇瞇上前攬過彭欣的肩膀說道：“來來來，到我家坐一坐，你家孩子在不在？”

    得知彭欣孩子被關(guān)在了房間里，趕忙叫自家孩子去喊人。

    彭欣和孩子離開后，程蔓也看清了她家客廳里的景象，碗盤摔了一地，飯菜到處都是，顯然，兩人是在飯桌上吵起來的。

    彭欣丈夫周偉年紀不算小，今年剛滿三十，但他的長相很老成，三十出頭看起來像四十歲，額頭皺紋有好幾層。

    程蔓進來時，他正坐在彎腰低頭坐在凳子上，聽到聲音抬起頭，額頭溝壑更深，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兇，他的語氣也的確不算好：“你來干什么？”

    程蔓很坦然：“我聽到你和彭欣在吵架，過來看一看，勸勸架?！?/br>
    “勸架？還是勸我？”周偉呵呵笑了聲，眼神卻很冷淡。

    程蔓一聽，就知道他肯定是后悔之前聽吳舜玉的話，沒早點勸彭欣放棄高考了。

    雖然在參加高考這件事上，彭欣的態(tài)度一直很堅決，但在他第一次妥協(xié)前，這念頭其實沒那么強烈。

    而且當(dāng)時只是預(yù)考，復(fù)習(xí)時間也不長，如果那時候他能堅持，為了家庭，她很有可能會放棄。

    可現(xiàn)在……彭欣落榜了還好，如果考上了，她肯定不會輕易放棄。

    周偉后悔啊！

    程蔓感覺到了她的后悔，知道這時候怎么跟他講道理都不會有用，以疑惑的口吻說道：“說實話，我不太理解你為什么那么反對彭欣參加高考。”

    “是，你肯定要說孩子還小，她去外地讀書，誰來照顧孩子？可我記得她填的志愿有兩個在臨江，可能離家有點遠，來回不方便，但一周回來兩三次肯定沒問題?！?/br>
    “哦，你肯定還會說，一周回來兩三次不夠，可我記得你們家孩子也不小了，不會做飯，去食堂打飯吃總行吧？冬天衣服攢著彭欣回來洗，夏天衣服自己隨便搓一搓，應(yīng)該不難吧？”

    現(xiàn)在可不是孩子上初中高中家長都不放心，要來回接送的年代，在這時候，五六歲的孩子能幫著干家務(wù)，七八歲的孩子能踩著凳子做飯。

    彭欣大兒子都九歲了，照顧自己肯定沒問題。

    “孩子能照顧自己，您這么大個人，自己打飯洗衣服肯定也沒問題，所以我很不明白，為什么你一定要把彭欣困在家里？”

    程蔓輕笑一聲：“還是說您怕了?！?/br>
    “我怕什么？”

    程蔓卻沒回答，而是閑聊般問：“周副營長是什么學(xué)歷？初中？高中？不會是小學(xué)吧？”

    臨江這邊因為是空軍駐地，而開飛機的大多是軍校畢業(yè)，所以學(xué)歷普遍比較高。但駐地非軍校畢業(yè)的人也不少，因為每個航空團機務(wù)大隊，負責(zé)飛機日常維護和維修工作。

    而周偉正是機務(wù)大隊的，所以學(xué)歷沒那么高，他皺著眉說：“我是初中畢業(yè)，怎么了？”

    “初中啊，那難怪?！背搪Z氣輕飄飄的，夾雜著些許了然，又有些不屑。

    周偉出身一般，學(xué)歷也不出眾，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不是傻子，聽出了程蔓話里的深層含義，臉色黑沉問：“你什么意思？”

    程蔓不怕他，挑明了問：“您不愿意彭欣同志上大學(xué)，是因為怕她學(xué)歷超過你，心里自卑吧？”

    周偉猛地站起，大聲說道：“程干事！我看在你是婦聯(lián)干事的份上才聽你說這些，可你這么誣陷我，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你要揍誰！”

    隨著聲音響起，陸平洲撥開門口堵著的人走了進來，將程蔓拉到身后，直視著周偉問：“周副營長，我妻子聽到你們夫妻吵架，過來勸架，你這個態(tài)度不合適吧？”

    平時見了陸平洲，周偉也愿意笑臉相迎，畢竟兩人差著級別。但今天他實在笑不出來，不過吳舜玉也來了，他忍住沒發(fā)火，只僵著臉說：“是你媳婦說話太難聽！”

    程蔓聞言從陸平洲背后探出頭：“你覺得我說話難聽，倒是給出合適的理由反駁我??！可別說是家里沒人照顧孩子沒人管，剛才我都給你分析過了，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你們夫妻齊心協(xié)力，辦法總比困難多。你連努力都沒有，就無理取鬧不讓妻子上大學(xué)，我懷疑你因為怕被妻子比下去，而阻撓妻子進步，有毛病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她這態(tài)度吧，著實有點囂張，陸平洲和吳舜玉都忍不住朝她看去。

    程蔓有所察覺，卻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她男人跟領(lǐng)導(dǎo)都在，她囂張點怎么了？而且她這又不算多嚴重的指控，周偉告狀都沒用，再說天塌下來有吳舜玉頂著，她怕什么??！

    于是對上周偉憤怒的目光后，程蔓不但沒有退縮，還抱緊了陸平洲胳膊大聲說：“像我們家老陸，從來不怕我進步，非常支持我考大學(xué)，高考那兩天為了讓我心無旁騖，特意請假接送我?？纯此倏纯茨?，周同志你不覺得羞愧嗎？”

    那么多人看著，陸平洲倒是知道謙虛了，心里飄飄然，面上卻不以為然，輕咳一聲說道：“咱們是夫妻，互相理解是應(yīng)該的，而且我也沒怎么樣，只是做了身為一個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感的男人，成為丈夫后應(yīng)該做的事?！?/br>
    說著撇一眼周偉，劃清界限道：“我可不是那種因為媳婦進步，把自己比下去，就想盡各種辦法拖后腿的小心眼。”

    某小心眼：“……”

    被夫妻互捧炫一臉的吳主任和圍觀眾人：“……”

    作者有話說：

    二更合一。

    [1][2]來自百度。

    高考細節(jié)都是從網(wǎng)上查的資料，各省高考流程不同，不用細究，分數(shù)也是根據(jù)資料掰的，可能有bug，就當(dāng)是架空哈。

    第51章 通知書

    雖然程蔓和陸平洲當(dāng)眾秀恩愛的行為讓大家沉默許久， 但經(jīng)過他們一通攪合，周偉和彭欣這架算是徹底吵不下去了。

    倒不是周偉被炫一臉后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而是他被夫妻倆的話給架起來了， 如果他堅持不讓彭欣上大學(xué)，因為害怕被妻子比下去而不讓她進步的帽子就會扣在他腦袋上。

    雖然這只能算私德， 連生活作風(fēng)問題都算不上， 現(xiàn)在也不是大運動那會，各方面都管得嚴，這點小問題不會影響到他的前途。

    但他能從普通義務(wù)兵之中脫穎而出，爬到現(xiàn)在的位置， 跟他苦心經(jīng)營名聲脫不開干系。

    至于他為什么會站出來反對彭欣參加高考，主要是因為這年頭「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思想仍是主流， 只要他強調(diào)這個家離不開彭欣，她選擇參加高考是自私，是置家庭不顧，就能把問題全推到她身上， 于他名聲無礙。

    他一不動手打人，二不破口大罵， 吳舜玉這個婦女主任來了， 他也能說自己有理， 如果不是吳舜玉丈夫是駐地司令， 上次他都不會給她面子讓步。

    但就算吳舜玉是司令夫人， 還當(dāng)著婦女主任， 也不好一而再， 再而三地逼他讓步， 所以這一次， 他篤信自己能成。

    可他沒想到婦聯(lián)里還有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沒想到陸平洲會毫無顧忌地偏幫她，把他的臉面放到地上踩。

    只是他們能無所顧忌，周偉卻不能。

    盡管到他這個年紀，想升上去一輩子留在部隊很難，但只要能去掉營長前面的副字，轉(zhuǎn)業(yè)后的待遇都能好不少。

    而他想升職，就得繼續(xù)經(jīng)營名聲，否則真被扣上自私小氣的帽子，時間長了領(lǐng)導(dǎo)心里難免有想法。

    經(jīng)過再三權(quán)衡，周偉決定妥協(xié)。

    但他沒有一味認錯，而是賣慘說自己從沒想過要拖彭欣后退，阻撓她進步，只是心疼孩子，才希望她能留在臨江。

    這次反應(yīng)這么大，完全是怕她成績卡線，最后被第三志愿錄取去隔壁市。他出任務(wù)時經(jīng)常一兩個月不在家，如果彭欣去了外地，動輒幾個月回不來，哪怕孩子們能自己穿衣吃飯，他們當(dāng)父母的也沒辦法放心。

    如果周偉堅持不讓彭欣上大學(xué)，大家會順著程蔓的話覺得他氣量小，可當(dāng)他退而求其次，說自己只是不想彭欣去外地，大家就覺得他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了，紛紛改去勸彭欣。

    彭欣雖然想上學(xué)，但她也是一個母親，如果周偉拿自己說事，她肯定不會妥協(xié)，可說到孩子，她也心軟了。

    再加上那么多人在耳邊勸……

    最終，夫妻倆約定，如果彭欣被第一第二志愿錄取，就去上學(xué)，如果是被第三志愿錄取，就放棄。

    于是事情圓滿解決。

    但程蔓并不覺得這個結(jié)果很圓滿。

    她并不意外彭欣妥協(xié)，每個人都有在乎的人和事，就像她自己，在乎父母和陸平洲，所以高考沒想過要遠離家鄉(xiāng)。彭欣為了孩子，選擇留在臨江讀書太正常了。

    她只是覺得周偉這個人虛偽且自私，就算現(xiàn)在選擇了妥協(xié)，以后彭欣上了中專，他可能還會因為自卑整出其他幺蛾子。

    陸平洲聽后反問：“你覺得什么才算圓滿？離婚？”

    程蔓想點頭附和，但張了張嘴后什么都沒說出來。

    哪怕是幾十年后，離婚都不算小事，更何況現(xiàn)在是七十年代。

    唔，也不能這么說，高考都恢復(fù)了，知青回城潮也不會太遠，而在這個時期，拋妻/夫棄子的事情太多了，離婚率也會迎來一個小高峰。

    可彭欣還沒有走到這一步。

    首先她考上了，這時候上大學(xué)不需要單身，她沒有離婚的必要；

    其次周偉雖然出身農(nóng)村，但級別高工資高，妻子還能隨軍，駐地是偏了點，軍嫂們把戶口遷過來后照樣能吃商品糧，進國營廠上班。就算不考大學(xué)，彭欣的日子也沒有那些下鄉(xiāng)知青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