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51節(jié)
剛才余哲從城墻下來,就沒看見沉璧的人影,還以為她跑到城里了。 見余哲愣怔著,殷實額頭登時冒了汗,拉起他就要走:“壞了,趕緊派人找。” 話音剛落下,一個聲音忽然從城門口傳來:“兩位不用擔心!夫人正在城內(nèi)的傷兵營里,幫忙照顧傷員呢?!?/br> 殷實轉(zhuǎn)頭望去,見一個大漢笑著走來,手按著腰間佩刀,身后還跟著剛才的百夫長。 百夫長走上前,給二人介紹道:“啟稟大人,這位是大都督的副將,宗桓大人。” 殷實和余哲抬手行禮,宗桓笑著回了一禮:“這幾日,兩位大人辛苦了,此處有咱們弟兄處理,兩位和將士們先去休息吧。” 余哲連忙問道:“那、那大都督什么時候回來呀?” 宗桓一聽,笑著拍了拍余哲的肩膀,把余哲嚇得腿一軟,又不敢后退,只能強撐著挺直腰板,站在原地。 “大都督率兵追擊西域殘兵了,兩位大人稍事休息,等大都督回城,在下自會領(lǐng)二位前往拜見?!?/br> 第39章 jian細 城門幾十米處, 就是安置傷兵的傷兵營,不過說是營地,其實就是幾個簡單的軍帳。 城內(nèi)不少百姓看到有傷員在, 也都自發(fā)前往送來傷藥和糧食, 不少婦女也都留下幫忙,營中的傷員不時傳來痛苦的哼聲,有年紀小的士兵,甚至直接哭了出來。 沉璧看著面前的小男孩, 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左側(cè)整個小腿從膝蓋下消失, 露出膝蓋斷口處的模糊血rou和森森白骨。 男孩一直緊緊咬著嘴唇,不肯發(fā)出聲音,她放輕手下動作,手中白布纏好幾圈還是會被血滲透。 聽著男孩幾近抽泣的喘聲,沉璧看著手上的血, 不敢抬頭看他,低聲道:“要是我下手重了,可以喊出來, 不用忍著?!?/br> 男孩搖了搖頭,聲音稚嫩青澀:“謝謝jiejie, 我沒事?!?/br> 這一聲“jiejie”, 直接讓沉璧愣在原地了。 她的目光落在男孩的斷腿上, 腦海中驀然浮現(xiàn)那張熟悉的面容, 面色鐵青、緊閉著雙眼, 無聲地躺在她面前。 那人四肢殘破, 面容破碎不清,內(nèi)臟里幾乎流空, 唯有手中緊緊攥著的佩劍,依舊悄無聲息地伴隨著他。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喊聲,像是在笑著喊她“阿姐”…… 沉璧閉上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這些幻聽幻視,究竟是不是真的。 男孩見沉璧閉著眼睛,神色變幻不明,他伸手抓住了小聲道:“jiejie,我、其實我不是很疼的,你不用擔心?!?/br> 他以為沉璧是因為自己傷心,看見沉璧悄然睜開眼睛,收起身邊的藥與白布,低聲對男孩道:“我再拿些藥過來,等我一下。” 說完,男孩愣怔地望著沉璧單薄的背影,知道那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他終于齜牙咧嘴地抱住傷腿,大口的喘息著,眼眶不自覺地發(fā)著紅。 身邊不斷傳來的哭喊聲,看著一個又一個前線傷員被抬進來,沉璧眼前一陣陣地晃,她找了個無人的角落,靠著墻坐在地上。 似乎全身的力氣都已經(jīng)流失,她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累過,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還晃著一片又一片的紅。 葉城的這道城墻,甚至說,北境的這道防線,是用無數(shù)人命堆積起來的。 所謂戰(zhàn)事,無論勝負,最后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無數(shù)無辜的人被卷進這亂世中,浮浮沉沉,被吃人的巨浪吞沒泯滅,找不到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 若是有一日,能再不打戰(zhàn)爭了,該有多好。 驀然間,胸口里傳來一陣鈍痛,沉璧覺出喉間涌上腥甜,沒來得及忍住,一口鮮血猛地噴出來。 胸口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是有無數(shù)只螞蟻啃噬著,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沉璧咬緊唇,將口中的血盡數(shù)吞進肚子里,抖著手從懷里拿出小瓷瓶。 小瓷瓶里面,還有最后一粒藥。 沉璧撥開藥塞,將藥倒在手心里,因為沒有水,只好直接吞了下去。 她胡亂抹了下唇邊的血,小瓷瓶被隨手放在地上,骨碌碌地滾遠了。 忽然,它撞到了一人腳邊,停了下來。 下一刻,瓷瓶被人從地上撿起。 看著靠在墻角下的人兒,唇邊殘留著幾分血痕,慘白的臉上滿是疲憊,素凈的衣裳上布滿血污。 手中瓷瓶被人攥緊,開口時聲音都有些顫抖—— “殿下……” 聽見聲音,沉璧睜開眼,就看到一個身影撲了過來,將自己緊緊抱住。 “殿下,奴婢來遲了……” 這道聲音,沉璧再熟悉不過了,她連忙將人扶起來,一看見眼前滿是淚水的臉,頓時驚喜道:“融冰,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融冰紅著眼睛,緊拽著沉璧的衣袖:“殿下說走就走,把奴婢拋下不算,連去哪里都不告訴奴婢!當真是心里沒有奴婢了!” 沉璧無奈地拉著融冰的手,她不想讓融冰攪進來,所以這些事都沒和她講過,但是,此時看著融冰突然出現(xiàn),沉璧心里還是喜不自勝的。 她幫融冰拭去臉上的眼淚,溫聲道:“傻丫頭,前線這么危險,你來這做什么?” 融冰攥緊了沉璧的手:“殿下知道危險,還一個人跑到前線!萬一要是出事,奴婢怎么和大都督交代呀?!?/br> 說著,融冰扶起了沉璧:“此處不宜久留,剛才宗桓告訴奴婢,說是讓您去城東的軍營匯合,我們趕緊過去吧?!?/br> 見融冰拉著自己就要走,沉璧卻有些猶豫,站著沒動:“先等等吧,傷兵營里還有不少傷員,還沒處理好……” “那邊自有大夫處理,殿下,大都督馬上領(lǐng)兵回來了,您不想去見大都督嗎? ” 一聽到這話,眼前頓時浮現(xiàn)出城墻下的挺拔身影,沉璧頓時有些猶豫,想了半天,她決定先去軍營,一會兒再回傷兵營。 心里像是有片羽毛在輕撓,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她擔心季堯見到自己會生氣,畢竟她是從府里偷跑出來的,說不定季堯又會讓人將自己綁回府去,但是,心里的思念卻如水漲船高,僅僅觸及半分,就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也不知道此時去見他,究竟是對還是錯。 轉(zhuǎn)眼間,沉璧和融冰穿過破敗無人的街道,眼看著就要走出城門,沉璧忽然站住腳步。 “融冰,你先過去吧,我突然想起來,有味藥還沒拿去傷兵營,我先送過去再……” “殿下!” 融冰看見沉璧要走,連忙把人攔?。骸败姞I就在前面了,宗大人就在門口等您呢,您還回去做什么啊?” 沉璧不自覺攥住腰間的玉佩,在手里漸漸收緊。 “我……” 心頭一陣說不出的慌張,也不知是為何會這樣,沉璧望著眼前巍峨的城門,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忽然間,腦海中靈光乍現(xiàn),沉璧看向身邊的人。 “融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融冰一愣:“奴婢自然是去問了白夫人,白夫人說您要來邊境,奴婢就趕來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葉城?” 瞧見融冰眼里閃過一絲慌張,沉璧覺出不對,下一刻,耳邊驀然傳來風聲。 側(cè)身躲過,眼看著一把彎刀削落了耳邊幾縷青絲,回過頭時,一道高大的人影正站在沉璧身后。 這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穿著身明艷的赤色軍服,腰間掛著彎刀的刀鞘,青絲披散著束在身后,紅繩串著銀飾掛在耳后的小辮子上,面容柔美俊俏,嘴角扯起時,平添了兩份邪魅陰柔。 “身手不錯。” 沉璧皺起眉,摸出懷中匕首,對準面前的男子:“你是誰?” 男子比沉璧高出一個頭,纖細的腰間穿著紅繩,上面掛著幾個小銀鈴鐺,微微一動便叮當作響。 他把彎刀搭在肩膀上,露出兩個小虎牙,歪著頭看她:“按你們東楚話說,叫做個交易?!?/br> 男子的口音有些奇怪,沉璧聽著卻有幾分耳熟。 陡然間,她想起半個月前,她和季堯在大沙里被人追殺,那時候追殺他們的西域人,說話口音和面前的人很像。 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若有若無地蔓延開來,沉璧攥緊手里的匕首,腦中迅速思考著對策。 此時的城東大門位于葉城后方,為了抵御西域來兵,城門士兵都被調(diào)到了西門和城內(nèi),四周看不見半個人影。 沒想到這里會出現(xiàn)西域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進的城,若要派人求助,須得有人趕到前面的城西去。 沉璧下意識后退幾步,擋在融冰面前,她剛要開口,想讓融冰先走,下一刻,脖頸上卻觸到一片冰涼。 一把匕首從后伸出,架在她的脖頸上,刀刃閃著寒光。 “殿下……抱歉?!?/br> 有一瞬間,沉璧腦中幾乎一片空白。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融冰似乎并不想傷她,見她轉(zhuǎn)過身,手中的匕首沒再上前,只是依舊指向面前的人。 “殿下,您隨奴婢走吧,奴婢不會害您的?!?/br> 刀光冰冷凜冽,融冰卻萬分真摯地望著她,似乎字字句句真的在為她好,沒有半分虛情假意。 “北境輸局已定,太子殿下不忍讓殿下飽受折磨,讓奴婢前來帶殿下離開,殿下就跟奴婢回東楚吧,好不好?” 旁邊的西域男子扛著刀,瞇起眼睛,視線落在沉璧握著刀、卻顫抖的手上,一時間沒有開口。 沉璧垂下眼眸,驀然間,她冷笑了一聲。 “所以,那個潛藏在北境的東楚jian細,原來是你?!?/br> 沉璧忽然笑了,笑得不能自已,笑得眼眶一陣陣發(fā)酸。 她看向融冰,見融冰咬緊牙關(guān),發(fā)紅的眼角也滾落下淚水。 沉璧驀然想起上輩子,他們從前線撤下來,在半路也遭到過西域的埋伏,對方圍追堵截,是想要了她的命。 那時候,是融冰拼死護在她面前,生生替她受了三刀。 她在融冰的榻前守了三日,那三日里,她祈禱上蒼只要融冰平安無事,她愿意拿生命去換。 可是,那個曾經(jīng)拼了命也要護著自己,甘愿替自己擋刀的人,此時此刻,她的劍鋒卻對準了沉璧自己。 猛然間,胸口再度傳來鈍痛,沉璧腿腳瞬間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冷汗順著鬢邊流下。 眼前的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她看著西域男子朝自己一走來,手中彎刀閃過凌厲的寒光,耳邊突然傳來融冰的喊聲—— “尉遲大人!太子殿下吩咐過,不得傷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