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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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好跟姜沃的本意反著,她一看這是要散場的節(jié)奏,只好臨時尋了另外一事出來。 “晉王,說來我倒有一事請托崔使節(jié)?!?/br> 崔朝有幾分意外:“太史丞請說,我必盡心?!?/br> 姜沃又看了一眼紗簾外,看到熟悉的媚娘身影進了獸苑大門,就笑吟吟道:“初春時節(jié),我見這處迎春開的好,忽想起近來曾反復夢見,西域有一種奇花,因想著托付崔使節(jié),若是西去路上真有此花,竟替我取兩株回來親眼看看才好?!?/br> 崔朝頷首:“一路自當留心,請?zhí)坟⒒拘螒B(tài)畫出?!?/br> 預備著姜沃要寫卦辭,晉王早備下了紙筆,此時正好用來畫畫。 姜沃邊畫便道:“此花莖桿大約半人高,結出的花朵白如云,又似雪團,很是特殊。不知當?shù)厝私惺裁矗覊糁兴幸幻?/br> 她將紙頁推到崔朝跟前。 上面寫著“棉花”二字。 第22章 志同道合 晉王也看向紙上,他從沒見過‘棉’字。 《宋書》前,世上都沒有‘棉’,只有‘綿’,可見唐時是沒有棉花的。 但此時大唐地界沒有,不代表西去西域沒有。要是姜沃沒記錯的話,棉花原本就是從印度等地傳過來的,俱現(xiàn)代樓蘭考古發(fā)現(xiàn)棉作物為佐證,或許唐時新疆等地就有了棉花。 只是一直沒有傳到大唐,直到宋傳入內(nèi)地,于元明后棉花才成為了很重要的農(nóng)作物——棉籽可以榨油,棉花可以紡織御寒,實在是大大改善民眾生活的好作物。 于姜沃本人,也實在是懷念暖和耐用的貼身棉衣穿。 崔朝也不認得這個棉字,問了讀音,又細問了些姜沃有沒有夢到這花其余的特征,就細心收起了這張紙,鄭重保證一路留心。 話已說完,姜沃起身告辭。 三人一并出了亭子。 * 媚娘是第一回 來獸苑。 她到的時候,馬場上原本挑選猞猁的幾個侍衛(wèi)都已散了,媚娘看到馬場旁拴著空閑下來的馬,和一只只蹲坐的大貓不免技癢起來。 媚娘走去問能否讓她試騎一二。 九成宮獸苑的宮人,認不全皇帝那如云后宮,只認得出媚娘不是宮女而是個后妃打扮。于是見她要騎馬,便也乖乖聽從,找了個馴獸倌兒教她怎么用手勢來指揮猞猁,并格外給她牽出一只未長成的小猞猁。 馴獸倌兒原還想替媚娘牽馬執(zhí)鞭,讓她只坐在馬上溜達下就算了。待見媚娘上馬姿勢嫻熟,這才撒手,退后幾步。 這是媚娘第一回 騎專用于圍獵的馬——馬鞍做的與打馬球時的馬鞍不同,更寬大結實,正好適合一只猞猁蹲在人身后的馬背上(當然豹子是蹲不下的,只能下去跑)。 媚娘騎了一圈馬,適應了新的馬鞍,就試著用馴獸倌兒教的手勢,命令地上蹲著的猞猁跳上來。那小猞猁抖了抖耳朵,輕輕盈盈跳到媚娘背后,乖乖蹲坐在鞍上。 媚娘回頭,只見這猞猁脖子上帶著皮革做的頸帶,頸帶上還掛著銅牌,上頭用朱筆寫了它的編號:五十九。 姜沃等人出了亭子后,正看到媚娘在馬場縱馬,神色飛揚,身后還蹲著一只漂亮的猞猁。只見媚娘煙輕麗服,高髻迎風,身上石榴色間裙,隨著她在馬上的奔走,展如春色百綻,嗔眉笑眼,明麗無方。 看上去有一種奇異的充滿沖擊力的美。 站在最前頭的李治,甚至忍不住要瞇一瞇眼睛。 似乎一時承受不住這樣的亮烈光彩。 媚娘數(shù)米外看到三人出了亭子,便勒住韁繩跳下馬來。 后妃與親王、臣子當然是要避嫌的,主動會面不可。然一旦偶遇,晉王的親王身份還擺在這兒,自然也該依著禮數(shù)行禮。 媚娘輕盈跳下馬來,馬背上的猞猁似乎還沒騎夠馬,低頭‘嗷嗚’一聲咬中了媚娘的衣袖一角,媚娘只好回頭揉了揉它的尖耳朵,猞猁才松了口。只是依舊蹲坐在馬背上,大而黑的眼睛圓睜著,耳朵豎著,上頭的尖毛微微抖動,目送媚娘離開馬場,來到亭子邊。 姜沃離晉王近,也留心了晉王的神色。 果然在晉王的眼睛里,看到難以遮掩的驚艷與怔忪——大概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吸引,真的是命。 反正姜沃認識晉王久了,他看自己從來都是溫和明煦,非常磊落平靜。 來不及細想,媚娘已經(jīng)到了跟前。先給晉王行過禮,因知是父皇的嬪御,晉王就側(cè)身受禮。 而媚娘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晉王身上,只在崔朝面容上。 方才遠遠一見崔朝,媚娘已然贊嘆,此時近處一觀,倒叫媚娘想起幼年隨父親在川蜀之地見過的劍閣星橋,寒山雪嶺之景——美人與美景一般,都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令人驚嘆。 近距離觀賞過劉司正等人念叨了三年的‘崔郎’,媚娘心滿意足,從容告退,姜沃趁勢就跟她一起走了。 走在無人的宮道上,媚娘才忍不住笑起來,與姜沃道:“果然好人物!從此后劉司正于典正她們再說起‘崔郎’,我也不算沒經(jīng)過見過的了!便為了這個,此次九成宮就沒白來!”若不在九成宮,還在長安皇城內(nèi),媚娘出掖庭門都不方便,何況跑到獸苑去了。 姜沃見媚娘難得達成一心事,面露歡喜,也就高興了,看著兩人的影子往前走去。 * 獸苑中,晉王和崔朝還未離開,而是也挑起了猞猁,順便多說說話——如今崔朝不再是他的東閣祭酒兼伴讀,見面時間少了許多。 這次李治叫他進九成宮,除了請姜太史丞起卦,也算是給崔朝送行了。 兩人在一間間獸籠前走過,步履散漫,心中各有一段事。 崔朝仍想著方才姜太史丞為他起卦的種種,不由感慨一聲:“真是神仙人物。”晉王聞言卻道:“這話可不能在外頭說,不合禮數(shù)的?!?/br> 崔朝一怔:“雖說姜太史丞是女子,但已拜入兩位仙師門下,且由圣人欽賜官職入朝為官,素日贊她的人應當不少吧?!鼻揖鸵痪渖裣扇宋铮瑧斠膊幻胺?。 誰料晉王卻是輕輕‘啊’了一聲,輕而又輕的嘟囔道:“哦,原來你贊的是姜太史丞?!?/br> 崔朝納悶:“不然還能是誰?!彪m說媚娘是奔著看他來的,但崔朝遠遠看見來人是后妃打扮時,早就保持低頭垂目的姿勢,連媚娘的臉都沒看清。 晉王自知失言,連忙掩過:“唉,你不知,姜太史丞雖是袁仙師親挑的徒弟,本身又是女官出身,但到底占了個女子的緣故,許多朝臣都是有非議的?!?/br> “至今姜太史丞都只呆在太史局做事,從來沒有上過朝。” 朝廷上有常朝也有大朝會,常朝是每日參朝,是要五品以上官員才能上朝議事,榮獲每天面圣的資格,這一條姜沃自然達不到。但大朝則是九品以上官員,都要去朝上列會。 姜沃卻也沒能去過。 在男人們看來,女人有玄學天賦可以,圣人下旨給一個官職也勉強可以,但要一起站在朝上議事,就大可不必! 要知道如今朝上的大臣,大部分還是出自世家,跟勛貴寒門士人同列都鼻子眼睛向天看,何況是姑娘家。要不是太史局這個職位當真特殊,又有兩位師父作保,只怕姜沃這官位都拿不到。 “如此嗎?那當真是不公平。”崔朝在惋惜中想著,或許姜太史丞在朝中,就像曾經(jīng)自己呆在崔家一般。 總是格格不入,被人‘另眼相看’。 政治是區(qū)分男女的,哪怕很多年后也是這樣。姜沃深知自己現(xiàn)在的實力,是絕不可能跑去抗爭,要什么‘都是官員,我也要上朝跟你們同列議事’的權利,哪怕這本就是她這個官位應得的權利。 可世道并不是這么講道理— —不是應該得的,就一定會得到。 因為她的性別,她要小心的保全自己小心的爭取。 她的官位,就像是外頭人家里絕了戶,不得不立女戶的無奈一樣——袁李兩人總要后繼有人才行。要不是玄學上的天賦,其余人替代不了,這樣的太史局六品官位,怎么會讓給一個女人! 姜沃沒有做以卵擊石的掙扎,她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先把‘戶’牢牢立住。 她看著地上與媚娘并肩而行的影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 這原是姜沃難得的休沐日,卻貢獻了半個晌午給晉王。 姜沃和媚娘回到宮正司的時候,就見今日負責謄寫文書的劉司正和于典正在并頭奮筆疾書,案上的籍冊堆得滿滿的,有些還堆成了‘危樓’,看起來搖搖欲墜。 聽見她們進門,劉司正焦頭爛額中匆匆抬頭打了招呼,之后忽然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你們?nèi)カF苑了?好濃的香氣?!?/br> 獸苑內(nèi)打掃的再干凈,也會有些動物的氣味,因此獸苑的幾間亭子里都焚著重香。 于寧聞言抬頭笑道:“也就你們喜歡這些畜類,我便不敢靠近,貍貓我都怕的很,何況那些豹子猞猁,坐下跟座小山似的,爪子又那樣尖利。” “對了,你們?nèi)ケ闳?,可要小心別被抓了才好,之前就有宮女去逗弄猞猁,被一爪子撓傷了胳膊,哭著去尚藥局要藥膏子呢?!?/br> 說完后又低頭抄冊文。 桌上已經(jīng)被堆得滿滿當當,兩人大概怕水壺倒了弄濕冊文,于是早把水壺挪到一旁去了。 此時她們眼前杯子里都是空的,媚娘見她們無暇自顧,便拎過陶壺給她們倒了水。 “先喝口水吧。”瞧著劉司正唇上都干的起皮了。 兩人忙道謝:“偏勞武才人了?!?/br> 媚娘嫣然一笑:“你們先忙著,晚上我再與你們說——素日劉司正常常提起的崔郎,今日我總算見到真人了!” 話音剛落,就見劉司正立刻抬頭:“?。抗??崔使節(jié)入宮了?” 媚娘點頭:“適才我與小沃在獸苑看猞猁,偶遇了晉王和崔郎君去挑猞猁呢?!?/br> 劉司正立刻擱下了手里的筆,將因?qū)懽侄炱饍蓪拥男淇谄狡椒畔?,然后起身出門,口中道:“夜里多熬一會兒謄文書也無妨的,倒是崔郎君,再不看可看不到了?!?/br> 說完就不見了。 于寧執(zhí)著筆目瞪口呆。 姜沃坐到劉司正的位置上去:“我?guī)椭粫??!彼缃竦墓ぷ髦匦囊呀?jīng)完全轉(zhuǎn)移到太史局去了,宮正司這邊給她保留的是典正虛職,乃圣人金口玉言‘長孫皇后之恩典不可改’。如今已另外提了一個素日勤謹踏實的宮女做實缺。 而于寧目瞪口呆后,便咳嗽了一聲,跟著也放下了筆,隨手卷了卷案上一本冊子道:“我忽然想起,獸苑前兩天報上來,宮女絡繹不絕去圍觀獸類,有時耽誤了他們上工——這有關圣人圍獵的事兒可輕忽不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這就去實地瞧一瞧,也好擬了定規(guī)。” 說完也跑路了。 這就是大唐的姑娘們,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去圍觀俊俏的郎君。 只留下姜沃跟媚娘相視而笑,留下來幫她們謄抄文卷。 劉司正和于寧是一個時辰后回來的,回來便嘆道:“崔郎君已然出宮去了——獸苑聞訊而去的人太多,都擠不開了?!?/br> 見媚娘和姜沃幫她們抄籍冊,兩人更是連連道謝。于寧不好意思對姜沃道:“你如今難得休沐的,竟還花時間抄這個?!眲⑺菊驳溃骸敖裢砦洳湃丝蓜e回去住了,留下來,我置一桌小席請你們!” 比起掖庭北漪園,媚娘現(xiàn)在更像是宮正司的一份子。 宮正司人口簡單,屬于宮里少有的內(nèi)部極和諧的部門,常有親厚的三五人于夜間或是休沐時置酒席小聚,只要不放量飲酒賭錢,陶枳也從不制止。 劉司正、于寧、姜沃與媚娘便是彼此談的來的,常輪流做小東道,也不要什么硬菜,就是各自選一二想吃的小菜,湊成一桌,便是豐豐富富又破費不多的一場小聚。 現(xiàn)下劉司正眉飛色舞,顯然欣賞完美人很高興,痛快要做東。 媚娘和姜沃都點頭,還很不見外地點起了菜,姜沃舉手發(fā)言:“還想吃上回加了茱萸鹵的鵝翅膀!”姜沃頗喜辣,這會子沒有辣椒,只有茱萸。 可惜比起現(xiàn)代的辣椒,茱萸會有種特殊的苦味,因此加在燉菜里未必好吃,倒是鹵味料重,調(diào)的好了,就能蓋住茱萸的苦味,只留下爽快刺激的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