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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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司正豪氣一揮手:“點上!”又問媚娘:“武才人想吃什么?” 媚娘想了想:“這幾日不開胃,想吃個酸的,李廚娘的醋芹就腌的好。” 劉司正繼續(xù)揮手:“也點上!” 姜沃笑著捧場:“東家大氣?!?/br> 到了九成宮,地盤金貴,各處的公廚面積都縮了水,宮正司也不例外,只有李廚娘自個兒跟了來。于是她們也就多要些冷盤鹵味,沒要什么費時的菜,免得耽擱了李廚娘的正經(jīng)炊飯。 劉司正親去找李廚娘安排了晚上小宴的菜肴,現(xiàn)結了銅錢,又回來四人一起抄籍冊,并沒有耽誤晚飯。 直至暮鼓聲響起,各處宮門次第關閉。 她們便也將門戶關了,回來擺炕桌。 北地一向用火炕,九成宮地勢高,冬日冷更是離不得火炕。宮正司的炭火足,劉司正令人把火炕燒熱,四人團團圍坐在炕桌邊,暖和的外頭皮裘都可脫了,只穿著家常衣裳。 劉司正開了箱子取酒。 這會子茶還未達到國民飲品的地位,但酒卻達到了。 此時絕大多數(shù)是濁酒,度數(shù)很低,酒量大的確實可以‘斗酒’飲下去面不改色。 今日劉司正顯然是興致好,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 “這是劍南燒春,蜀地名酒。武才人說幼年到過蜀地,不知是否嘗過此酒?!?/br> 媚娘笑點頭:“家父當年藏有許多劍南燒春?!?/br> 這會子燒酒很流行。所謂燒酒,便是須得放個小火爐慢慢熱酒,保持在一個既不沸騰,又燒的熱了的溫度才正好喝。劍南燒春就是燒酒里的翹楚。 聽著這個名,姜沃不禁想起前世名酒劍南春來,她倒是嘗過一點那個。 不知這燒酒又如何。 劍南燒春不愧是名酒。 這樣春寒料峭的夜里喝了,只覺得一股柔和的熱力像一根線一樣穿下去,卻又在不久后反到頭上來,人人臉上都蒸騰出一片紅暈。 不過她們幾人都不嗜酒,在宮里也很注意不要多飲,于是只燒了最小的一壺,一人一小杯后就收過了,換成幾乎沒有度數(shù)的果子酒來喝。 姜沃就道:“這回喝了劉司正的好酒,等我下回休沐,就做新得了方子的扶芳飲還席。” 劉司正給她們斟滿果子酒:“扶芳飲沒什么喝頭……” 姜沃笑瞇瞇:“崔使節(jié)府上的方子?!?/br> 劉司正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哦!那必是不一樣的!可得好好嘗嘗,提前一日我就不吃飯了!” 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人喝了點酒難免話多些,劉司正就止不住說起來:“崔郎君這人,是大好人啊?!狈瓉砀踩フf了好幾遍。 媚娘不免奇道:“劉司正與崔郎熟識?” 劉司正搖頭:“除了偶然見面彼此見禮,別的再沒說過一句話?!?/br> 媚娘越發(fā)奇道:“那劉司正如何知道崔郎是大好人?” 劉司正理直氣壯:“長著那樣一張臉,當然是大好人!” 姜沃和媚娘雙雙笑倒在炕上:劉司正你也太看顏下菜碟了。 然而喝過酒的劉司正非常正經(jīng),把兩人拖起來坐好,認真發(fā)表自己的觀點:“人長得好生的美,就跟人有錢、有權、有田地一樣,是人家的長處??赡怯秀y子的人,銀子也不分給咱們,就像那有地有房的,也不叫咱們?nèi)プ。际侨思宜接兄?,我們只好羨慕?!?/br> “唯有這美人,人那臉兒就直接給咱們看,看了咱們心里就高興,就是受了人家的好處!這樣的無私,豈不是大大的好人?” 媚娘和姜沃想了想,一起舉杯:沒錯哎,被劉司正的邏輯說服了。 于寧也跟著舉杯,一齊道:“感謝崔郎君生的好?!绷钏齻円娬咄鼞n,見一回美人兒可以高興一天。 劉司正喝了這杯,又傷感起來:“可惜這樣的人物,要出使番邦去了?!?/br> 唐人都是驕傲的,他們的皇帝可是天可汗,四夷敬重! 這不,剛過去的貞觀十四年,二鳳皇帝又發(fā)兵數(shù)十萬,把不太服管教的高昌國打趴下,直接將高昌收歸大唐國有,越發(fā)揚威西域。 因而崔朝哪怕是升了職,做了鴻臚寺的使節(jié),要帶領近百人的使團(絕大部分是做保護工作的兵士)去往阿賽班國,在劉司正看來還是不如留在晉王府做清貴的東閣祭酒,是倒霉催的被臺風尾掃中下放吃苦去了。 不過劉司正也很有責任感,很快嘆道:“就得這樣的人出去才顯出咱們上國的人杰地靈呢!” 說到番邦,劉司正忽然又想起近來朝中一件大事。 于是她舉杯道:“說起這件事,咱們得先敬賀小沃一杯,之后再罰她自己喝三杯!” 于寧茫然:“啊?” 劉司正對于寧解釋道:“圣人冊封了文成公主,定下要與吐蕃和親。這樣的大事,將測定公主出嫁吉日的重任交給小沃了?!彼Z氣轉為嗔怪:“真是的,這是你頭一回不在袁仙師的照看下,獨自挑大梁的大事,怎么也不回來與我們說?!?/br> “我居然是從尚衣局知道的——她們近來更是忙的腳打后腦勺,文成公主不日就到九成宮拜見圣駕,她們負責預備公主遠嫁吐蕃的大嫁衣、公主服制、四季家常衣裳、各色繡品——故而消息比旁處靈通,還來私下問我,姜太史丞算出來吉期沒有。我竟然比她們知道的還晚?!?/br> 于寧聞言也嗔著姜沃不說,姜沃端起杯子來:“這原也是太史局的本職,只是師父病倒了,我勉力擔著罷了。生怕做不好,哪里敢到處告訴人?” 說完一飲而盡。 劉司正和于寧見她喝了這杯,就笑著過去了。 又讓媚娘陪飲:“武才人一定知道了!你們兩個是最好的!”媚娘也只笑而不語喝了這杯。又順帶扯開話題,因問道:“聽聞文成公主是江夏王的女兒?” 八卦小能手,全知小達人劉司正搖頭道:“不是,公主并非江夏王的親生女兒?!?/br> 說著便與她們科普起來:“江夏王是先帝的堂侄,也算親近的宗室了?!眲⑺菊@便是正話反說了,這先帝的堂侄,放在如今真算不得什么硬牌子宗室——要知道先帝退位后,化悲痛為力量,又給當今添了幾十個弟弟meimei,親弟妹圣人都未必記得過來,何況是這種隔了房的堂弟。 但江夏王李道宗地位超群,靠的并不只是姓李和宗親身份,靠的是他本人乃一員虎將,頗有戰(zhàn)功,打東突厥吐谷渾都有他一份功勞。 李道宗對吐蕃上下君臣也很熟悉,因此得了這個‘總領和親’的差事。 “那吐蕃王松贊干布求娶大唐公主好幾年了!得從……”劉司正想了想:“從六七年前就開始了,起初圣人是拒絕了,誰料那松贊干布倒是好大的氣性,只道咱們大唐既許了公主給吐谷渾,東突厥,為何不許給吐蕃,竟還發(fā)兵打了吐谷渾,甚至還打到了咱們的松州!” 大唐之前是許過公主給吐谷渾,但那是戰(zhàn)勝國對敗國的賜婚,屬于賜下弘化公主,吐谷渾得把公主供起來免得得罪大唐。 但吐蕃不一樣,吐蕃國力強盛,一直野心勃勃。 吐蕃要求娶大唐公主就是另一重意義了。 松贊干布與其說是要公主,不如說是在以公主為退路試探著進攻大唐:若是吐蕃能勝過大唐軍隊,那他保管不要什么公主,而是要大唐天下!當然,要是大唐實力雄厚,吐蕃以此為借口出兵,還能及時撤退,順便留下后路求和:起初吐蕃也只是想要公主,請大唐賜下公主,自然止戈。 大唐的實力注定了是第二種結局。 大唐與吐蕃和親,對天下對大唐都是好的,只是對文成公主來說,卻是一個女子注定遠嫁不安穩(wěn)異族的一世了。 劉司正就有些疑惑,問道:“說來,高昌和吐蕃都是尋釁咱們大唐來著,不知圣人為何這樣堅持打高昌,幾十萬大軍走了五個月也要去打高昌??蓪ν罗阒挥昧宋迦f兵力不說,吐蕃一退,竟也就算了,還許給他們一位公主?” 確實,以和親為結局,似乎總不如摧枯拉朽滅了敵國有威風。 在許多人眼里,由二鳳皇帝庇佑的大唐,是可以打敗所有來犯之敵,做到‘雖遠必誅’的。 姜沃就知道劉司正是喝的有點上頭了:平常的劉司正是什么消息都打聽,但極少吐口議論貴人們,更何況是圣人。 于寧酒量也平平,這會子被劉司正這個問題繞的頭暈,正兩眼微微發(fā)直,看著酒杯:“是啊,都是這幾年的事兒,為什么圣人只打高昌,不打吐蕃呢?還要賠一個公主,真是可憐了好好的公主!” 姜沃跟媚娘對望一眼:行啦,今兒這酒喝到這就夠了。 于是她們起身,一個把酒壺收了,一個拿起兩根醋芹,給劉司正和于寧各喂了一根。 酸爽的醋芹喂到嘴里,劉司正連連皺眉,不肯往下咽。 姜沃笑道:“這可是好東西,據(jù)說房少師最愛的一道肴!”房相房玄齡愛吃醋芹是出了名的。雖說房玄齡身上還有梁國公的爵位,但他在朝上舉足輕重,去歲又剛拜了太子少師,外人還是會稱呼他的官職而非爵位,固姜沃有此稱呼。 將醋芹分而食之,姜沃和媚娘就從劉司正屋里告辭出來。 出門就見滿天星斗。 如今姜沃剛開始跟著李淳風學占星,一見不由站住了,凝神看起來。 星辰漫天,皆有軌跡。 還是媚娘拉著她回屋:“才喝了熱酒,從熱屋里出來,人身這樣熱讓夜里冷風一吹易生病?!?/br> 姜沃回頭,就見媚娘眼瞳清亮如水,似乎倒映著整個星河。 * 原本在宮里,宮正司的女官都配有剛入宮的兩個小宮女,幫著做些端飯燒水等日?;钣?。但九成宮人少,就都要自己做事。于是姜沃去給炭爐加炭火,燒上熱水,媚娘則去把床褥鋪開。 “我覺得圣人做的沒錯。” 姜沃正拿了鐵夾拿木炭呢,聽身后媚娘這么說,不由回頭:“武jiejie說什么?” 媚娘鋪過床褥,過來跟她一起夾炭火,火盆中跳動的火苗映在媚娘臉上。 “我說圣人起兵滅高昌,卻與吐蕃和親的圣意沒錯?!?/br> 姜沃好奇道:“jiejie為什么這么覺得?” 對姜沃來說,她是從未來知道二鳳皇帝做的沒錯——或許千載難出的明君就是這樣,他的絕大部分決策,哪怕是被人反對的決策,放到歷史長河中,由后人來評定,都是高瞻遠矚的。 正如劉司正的疑惑一樣,如今朝上不乏有反對之聲。 尤其是如今高昌被滅,二鳳皇帝堅決要把高昌收為大唐一部分,直接設立安西都護府,朝上反對聲浪極大,尤其是魏征,直接上諫道這是個餿主意。他認為,高昌又窮(沒什么良田沃土)又是異族,收了很沒用,還要拖累大唐的兵力去鎮(zhèn)守,不如就扶植一個新王(傀儡),當個屬國就是了。 之前東突厥和吐谷渾都是這么處置的。 然而這次二鳳皇帝連魏征的話也不聽,堅持設了安西都護府,與此相較對尋釁大唐多次的吐蕃卻選擇了接受和親。 不少朝臣都是不解的。 放好炭火,蓋上熏籠。 媚娘與姜沃走到桌前。 “自上回你提起崔使節(jié)要出使阿賽班國,我就找了之前畫下來的絲綢之路的路線圖。” 媚娘取過紙筆,在紙上簡略畫了幾條線,標注了絲綢之路經(jīng)過的國度。 輿圖屬于軍事機密,媚娘知道的并不是大唐的絲綢之路的路線圖,而是漢代的。 那書也是姜沃從李淳風處拿了借給媚娘的,媚娘記性甚佳,抄過得書雖不至于一直不錯過目不忘,但都會記得大體內(nèi)容。她還給自己抄過的書分了類,想找什么很便捷。 雖說媚娘手里的路線圖并不全,但大唐的絲綢之路也是在漢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只是又添了新的支線。但無論怎么添,或是怎么分南路北路,高昌都是繞不開的節(jié)點。 高昌是大唐到西域間的必經(jīng)之地。 “圣人出兵數(shù)十萬,遠征西域打下高昌,從此絲綢之路定矣。這是造福后世子孫千秋萬代的一戰(zhàn)?!泵哪飳⒑喡詧D擺在姜沃跟前:“要不定高昌,只怕以后別說商隊,使團出使西域都要多帶兵馬。” “且高昌往西就是西突厥,圣人滅高昌也是大大震懾了西突厥,據(jù)說咱們天兵到達高昌時,西突厥王果然畏懼了,直接不敢見高昌求援的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