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李治你別慫、Mafia(BG+BL)、快穿之惡毒女配洗白后、頭號陪玩
而此時媚娘初見李淳風,看清后便頗覺親切——果然是多年師徒,他與姜沃的舉止神態(tài)很是神似。只是李淳風發(fā)如霜雪,更多了些蕭蕭肅肅,如月透疏竹,飄然云壑之感。 更似世外之人。 說來,比起媚娘打量李淳風,姜沃倒是更留神師父初次見到媚娘時的心境。 只見李淳風行禮如常,抬頭時目光自然不可避免落在皇后面容上一瞬。 一瞬,亦是一頓。 但也不過就此一頓,目光依舊如風流轉而去,神色都未動一動。 * 帝后最關心的,自然是有關民生的占城稻事宜。 雖說這些年未斷書信往來。但愛州畢竟距離京城太遠,一年也就一兩回的彼此通信罷了,實不如聽李淳風親口所說。 且說唐之前,最重要的農(nóng)作物一直是粟(小米)。 在唐初,主糧的排序也是‘粟麥稻’。 只是,大田糧食作物,正是從唐開始,發(fā)生了轉變,稻(尤其是南方)、麥逐漸取代了粟的主導地位。[1] 因而占城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大唐此時人口依舊不夠——比如滅百濟后依舊要從當?shù)剡w居一些人口進來補充大唐境內(nèi)人口稀少的下州。 但有姜沃早已匯報過的‘人口陷阱’打底,朝堂之上也意識到了,從地廣人稀戶籍不足,到人口指數(shù)性增長到令糧食吃緊——這個過程比想象中更快,也更難控制。 在宋朝占城稻引入之前,哪怕以大唐的疆域遼闊,也難以養(yǎng)活超過六千萬的人口??烧汲堑疽牒蟮乃纬?,以半壁河山也能養(yǎng)活超過一億的人口。這便是高產(chǎn)量良種的重要。 李淳風與帝后道:經(jīng)過數(shù)年育種,占城稻已經(jīng)能在大唐邊境南邊數(shù)州,諸如振州、梧州、韶州等地種植了。 帝后雖已從書信上見過此報,但再聽李淳風說一遍,依舊覺得欣然。 李淳風大略介紹了下占城稻的進展,隨即很坦然道自己并非司農(nóng)寺農(nóng)官,所知詳情并不細。 他這些年,還是專注于繼續(xù)精研導引航海之術上。 若帝后欲知更多育種事,還是得召見隨他船只而回的農(nóng)官。 說到農(nóng)官,李淳風又額外提了一句:“有位名為嘉禾的女官,這些年一直隨著司農(nóng)寺的官員育種,且她又通曉算學,這些年來所有農(nóng)田之事皆以文數(shù)記錄。臣見過一回,記載十分詳細?!?/br> 聽到嘉禾的名字,媚娘不由一笑。 * 敘了大半個時辰的愛州事,皇帝顯然有些倦了。 李淳風起身告退。 皇帝卻道:“李仙師且住,朕還有一事托付于李仙師?!?/br> 李淳風自出海起,就早已辭去朝中官職,如今身上只有制出指南羅盤后,朝廷授予的爵位。 故而皇帝語氣也頗為客氣,用了托付二字。 隨著皇帝開口,程望山就退出門外,帶進來一人——太史局現(xiàn)任太史令周元豹。 多年過去,當年圓圓的元寶同學,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頗具氣勢的……圓臉中年人。 他見了李淳風立刻如舊年般行禮,執(zhí)的也是學生禮。畢竟他確實也是李淳風‘太史局崗前培訓班’出來的學生。 皇帝便道:“封禪是國之大事,需太史局測算的良辰吉日,以及天象風云等事極多極重?!?/br> “朕原本是想讓姜相再兼任一回太史令?!?/br> 姜沃聽到這低頭,不由產(chǎn)生了跟李勣大將軍一樣的想法:換個羊薅毛吧真的。 這不,皇帝果然抓住了新的羊。 “還請李仙師為封禪諸事再cao勞一回?!?/br> 李淳風的目光在垂首的弟子身上漫過,開口道:“臣領旨?!?/br> 帝后同時露出笑意來:終于安心了,為封禪之事找到最靠譜的玄學大師了。 而李淳風接下了太史局的工作,周元豹簡直也要喜極而泣。 他自問這些年也兢兢業(yè)業(yè),凡事三核五審就怕出錯。但無奈他這個太史令職位的前任,一個比一個猛,不是仙師就是宰相。 如今封禪大事,別說皇帝頗為猶豫,不欲直接交給他,周元豹自己也不敢就全盤接下來! 實在是沒有底氣啊。 好在李仙師回來了!周元豹立刻覺得有了主心骨。 * 姜沃也覺得,好像師父回來,什么都有了托底。 其實這些年她走的再遠,始終沒有放下過太史局。只要朝中有大事,哪怕再忙,她都要硬分出時間和精力來,為太史局壓陣。 可方才師父點頭那一下,她忽然就安心的無與倫比。 只要師父在,她就不用再分一絲神多顧太史局。 就這一瞬間,她忽然有點明白李敬業(yè)了。 自打去歲李勣大將軍提過一回‘將來姜相多照拂一二孫輩’,她每接觸兵部公務,都點名李敬業(yè),孜孜不倦地拎他出來掛墻頭。 搞得原本就有點怕她的李大公子,現(xiàn)在見了她更像是避貓鼠。 姜沃此時看著歸京的師父,心意安定中多了幾分可以任性的自由,便想起了李敬業(yè):作為英國公府長孫,從他出生起,祖父就是大將軍兼宰輔。他長大的過程中,英國公的地位與威望與日俱增至當朝第一人。 有這樣的長輩庇護——哪怕時不時被訓斥責罰,可英國公對長孫的愛護,姜沃看的出來,李敬業(yè)自然也感覺的出來。 所以李敬業(yè)心里永遠不會怕,他從來沒有長大過,十幾歲二十幾歲……只要李勣大將軍在,他心中山不崩,或許就一直這樣。 ** 從紫宸中出來,師徒二人彼此不必多說,便一同舉步往太極宮走去。 那里一直保留著袁天罡的屋子。 從大明宮回到太極宮,要走過大唐第一條混凝土路。 李淳風對于這條特殊的路,也頗具興致。 姜沃邊陪著他走這條路邊為他介紹城建署,待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姜沃停步道:“師父這些年,可謂是走遍了天涯海角?!?/br> 她回望這第一條混凝土路:“師父,或許很多年后有一日……這條路,也能鋪到天涯海角?!?/br> 哪怕那時候,她早已不在。 * 因朝堂各衙署都已遷入大明宮,太極宮只作為舊日檔庫存在,自然就再無先帝一朝的熙攘繁華,而是人跡稀疏,很是靜默。 太史局的署衙,也靜然立在秋陽之中。 師徒二人推門而入。 姜沃替袁師父保留的屋舍,經(jīng)年來一點未變——幾處架子累累都是書,連地上的麻席和矮桌上都凌亂堆放著各種竹簡、玉簡和紙頁。 袁師父往往直接坐在一摞書上,而李淳風一貫是推開到處散落的書籍,在下頭鋪著的竹席上坐下來。 過去許多年里,姜沃就見兩位師父如此這般對坐論星象卦圖,而她邊聽邊守著茶爐,見里面翠綠的茶葉翻滾。 而今,卻是她與李淳風對坐。 師徒二人隔書案對坐,片刻無言。 還是姜沃先打破了沉寂,她無遮無攔直接道:“我還記得初見兩位師父,你們在爭辯一事?!?/br> 李淳風目光凝于她面容之上,等著她發(fā)問。 姜沃也不閃躲,望著李淳風的眼睛:“當時兩位師父是在爭論,要不要把一句預示‘唐三代有?!淖徴Z稟明先帝?!?/br> “我還記得那四句讖語?!?/br> “日月當空,照臨下土?!?/br> “撲朔迷離,不文亦武?!? 姜沃再次念起此讖語,自良多感慨。 停頓片刻,她直言相問:“今日師父親眼見到了應讖之人,卻莫說不再如當年一般欲稟明圣人,甚至連動容也不多——只是因為,先帝已經(jīng)故去嗎?” 李淳風神色無改,以問代答:“你怎知,這是我們唯一推出來的讖語呢?” 姜沃微怔。 李淳風倏爾一笑:“從前我與袁師便發(fā)現(xiàn),你對學推演讖語并不感興趣?!?/br> 姜沃點頭:讖語預兆后世,她本就來自于后世。 李淳風提筆,另外寫就了一道他與袁天罡推就的讖語。姜沃看后,恍然明白為何李淳風再不糾結于將‘唐三代而危,武氏代唐’的讖語稟于上。 紙頁之上,是另一道讖語—— “楊花飛,蜀道難,截斷竹蕭方見日。更無一史乃乎安?!? 安史之亂! 姜沃抬頭望向李淳風。 他神色渺渺,如觀風云。 早在進屋之時,他便料定弟子必有一問,手上已經(jīng)拿起了一本曹丕的《終制》,此時隨口念及其中文字:“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br> 這世上或許有不滅的國,但哪有無改的朝代? 李淳風淡然道:“一姓之國,如何能夠天地久長?” 那讖語之中,無論大唐三代易姓,五代崩折,甚至將來朝代更迭…… 李淳風又能稟明多少? 況且…… 他與弟子平靜道:“你說的卻不錯,也是因為先帝已經(jīng)故去——陛下在時,我信陛下。如今先帝已魂歸九天,便是見了讖中人,我又稟于誰去改換天命?” 姜沃沉思良久。 火爐之上的水沸騰而鳴,她都恍然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