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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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靠在她身上問道:“師父,明日我也能去看凌煙閣畫像嗎?” 姜沃點頭:“明兒師父單獨帶你和令月去?!?/br> 今日的功臣圖入閣,除了太子外,安定公主李曜初,周王李顯也都會在場共見。 只有殷王(去歲剛封的)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年紀還小,帝后恐孩子受不住暑熱與人多,不讓他們今日隨行。 姜沃便準備明日端午帶婉兒入宮,再帶上太平一起去看平陽昭公主的畫像。 * 這一日,典儀隆重,鼓樂聲煊。 因今日圖形凌煙的位功臣,都是以軍功入閣,故鼓樂用的是帶有鼓吹兵戈之聲的《神功破陳之樂》。 此樂改自先帝的《秦王破陣樂》,武舞亦按照先帝當年親手繪制的《破陣武圖》,武陣變方退。 據(jù)說江夏王李道宗還特意親自去太常寺指點了一下軍陣變換——在他畢生心愿達成,入凌煙閣的大日子,他可不想太常樂人出錯。 武舞完畢,一圣又令太常樂人再獻文舞《功成慶善之樂》。雖說本朝凌煙閣這第一回 丹青圖入閣,并無宰輔文臣,但先奏功成樂,也算是勉勵吉慶之意。 典儀行過,文武之樂后,皇帝明顯精神懨然起來。 尚藥局奉御斗膽上前請陛下回與。 于是接下來一圣只命宦官如常宣了端午賞賜百官的詔書,就帶著子女離開。 百官也按次退去—— 雖說今日在京百官皆入宮觀其禮,但凌煙閣內面積有限,其實除了宰輔們和幾位尚書能跟著一圣入內,品以下官員就要站到臺階下頭去了,五品外的朝臣更是只能看到凌煙閣的樓閣頂。 這還多虧了凌煙閣是一層小樓,一層懸功臣圖,一層設祭祀天地的祭器。若是單層的,估計連屋舍都不到,純粹來曬太陽。 姜沃也是打這樣的年代走過來的——她剛開始入朝的時候,每年新歲元日大朝會,都是在廣場上凍上一兩個時辰候著,等到大年初一群臣給皇帝拜完年才能散,那時候就只有宰輔們入內讀賀新歲表。 自然,今朝,她隨帝后入凌煙閣內,看清了閻立本所作的平陽昭公主畫像。 明鎧戎裝。 下以濃墨書以姓名—— 平陽昭公主,李風耀。 哪怕是皇帝,因是晚輩,也只是知道姑母的名諱,并不知當年公主的名諱起自何處。 但姜沃看到這個名字時,立時想起了《左傳》中的話。 “風——為天于土上,山也?!? “耀——光遠而自她有耀者也!”* 是風生于天地,眴煥激熛,如飛騰烈火;亦是巍峨青山,出則安邦定國;更是光于世上,雖遠,而長耀后人! ** 這一日,姜沃依舊來與平陽昭公主傾講些心事。 不過不是在凌煙閣的畫像前。 在閻立本的正式畫像替換掉公主的舊日畫像后,姜沃去向一圣求了昭公主那一張【渭水軍容圖】。 此時這幅畫就安掛在袁天罡從前的屋中。 因年歲久遠,為保護畫作,將作監(jiān)已小心翼翼用綾絹將畫重新裝裱過一回。又特意給了姜沃一套專門用來拂去畫上灰塵的‘馬尾絲拂塵’與‘驅蟲防潮’的諸色藥包。 姜沃想,以后大概還是得努力做下透明玻璃。還是用玻璃框罩起來更加保險。 袁師父的屋子,一向是姜沃最安心的所在。 她在竹席上盤膝而坐,轉著手上的道家流珠,仰頭輕聲與平陽昭公主說起她近來最大的心態(tài)轉變。 關于太子。 * 姜沃心中萬語千言,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是將手里的八十一枚珠子都轉過一遍,才開口。 “公主你知道鴕鳥嗎?沙漠里常見的一種大鳥, 在遇到敵人追擊的時候,鴕鳥有時候會選擇把頭扎在沙子里?!?/br> “許多人都有鴕鳥情結?!?/br> “在面對困難、壓力的時候,哪怕心知肚明一味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甚至會帶來更多的問題。但……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要先逃避下,不去想,就仿佛糾結煩難暫時不存在。” 之前有句很流行的話是什么來著:逃避可恥但有用。 姜沃笑了笑。 其實在太子李弘事上,她一直就有點鴕鳥心態(tài)。 這幾年,她越來越發(fā)現(xiàn),李弘自不是她心目中的君王繼承人。 可是,姜沃總想永遠跟她的君王保持步調一致。 皇帝不是一天煉成的?,F(xiàn)在的媚娘,已經握住了許多權力,也絕不會主動放下這些權力,更會如泰山封禪一般,去追求相應的地位和榮耀,不會后退。 但在子嗣事上,媚娘此時對這個嫡長子,哪怕覺得失望,卻也未至放棄的地步。 父母癡心無外如是。 因而姜沃在面對東宮,有時候就難免有些鴕鳥心態(tài)。 然而現(xiàn)在…… “公主,我做不成鴕鳥了。” 不過,不是為了李敬玄之事。 是為了曜初。 或者說,是為了太子做出的,與曜初,與每個公主乃至女子有關的決定。 ** 十日前,曜初忽然從宮中回到了姜宅。 姜沃從尚書省回到家中時,聽聞曜初回來了還有些訝然:晨起兩人是一起入皇城的,曜初還說今日留在宮里陪母后。 怎么忽然回來了。 姜沃換過衣裳去曜初院中。才進院門,就見夏日黃昏中,曜初坐在窗邊,手里拿了一卷書。 曜初已然是十歲的少女。 而姜沃當年遇到媚娘時,兩人也不過十四歲。 那一瞬間,真宛如時光倒流。 * 姜沃是進門后,才發(fā)現(xiàn)曜初根本沒在看書,而是在發(fā)呆,且神情中少見的帶著深重沉郁之色。 “曜初?” 聽到她的聲音,曜初才轉頭,看清姜沃的一瞬間,她忽然落淚:“姨母……” 姜沃極少見曜初哭,就走過去坐下來,取走她手里的書,等她訴說委屈。 原來還是要從平陽昭公主說起。 因昭公主入凌煙閣之事,曜初自然也了解了更多這位姑祖母的生平事。 她知道了一事——平陽昭公主當年,與公主駙馬,已故譙國公柴紹,是‘各置幕府’,各自領軍。 所謂幕府,并非后來的倭國體制。最早其實可以追溯到我國春秋戰(zhàn)國時候的門客制度。 后來漢代,就有了明確的‘開府’一說。而在軍中,幕府大多是指將帥出征時候,包括智囊團在內的指揮機關。 平陽昭公主帶兵打仗的時候,自有幕府。 后來公主雖留在長安城內不出,手下雖無將領,但到底保留了幕府的建制。也算是她與其余公主不同的一點特權。 畢竟,大唐其余的公主,出宮后雖然也號稱住在‘公主府’,但其實,公主與皇子不同,是沒有正式‘開府’資格的。 公主自有食邑沒錯,但公主府邸內下屬的官僚,只有替她管理食邑的‘邑司’,里面最高也只有一個七品官,然后兩個八品九品官,來為公主料理食邑田莊錢財之事。 但皇子封王后可不一樣,是能夠正式置幕府的。 下屬有‘國令’、‘大農’等數(shù)十官員,幫著封王的皇子料理各種府邸事以及封地事。準確來說,唐朝并不會把一塊土地直接劃給皇子,但皇子封王后,身上一般都擔著一地‘都督’的官職。 正如當今皇帝未登基前,不但是晉王,還是‘并州都督’。若非先帝不舍得兒子去封地上,而是讓李勣大將軍代領并州,按照常規(guī)流程,晉王就該去并州把一地事兒擔起來的。 故而皇子有幕府,而公主無。 曜初一直覺得此事頗為不公。 公主怎么不能置幕府?旁的不說,公主府上除了食邑財產事,難道沒有諸多事務需要料理? 而且置幕府才能有正式的兵衛(wèi)官職,曜初身邊打小就跟著幾個女親衛(wèi),曜初自覺得等自己開府后,得給這些人相應的官職才行。 只是此時的曜初早不是幼年,想要什么就去跟疼愛她的父皇母后要的稚子。 她對朝局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斷—— 父皇圣躬不安,且如今夏日尤甚,她不愿為此事多去打擾父皇。而母后……曜初已然明白,母后代父皇理政的許多難處。 公主置幕府這種有違舊例的事情,如果她去求母后,母后肯定也會為她想法子。但想必母后又要受不少朝臣非議。 于是曜初來到了東宮,尋太子哥哥——如果太子先提出此奏為公主加幕府,皇后只需順理成章通過,那母后處就不會那么難了。 因年齡相當,曜初與太子兄妹關系一直不錯。曜初也就直接與兄長說了此事。 太子當時就頷首表示,會與東宮屬臣商議下,令其寫一寫奏疏。 然而次日曜初再歡歡喜喜去尋兄長的時候,太子便帶著歉然對她道:“此事與禮實在不合。” 并給她看了東宮屬臣的不少奏疏。 “女在內,男在外,男女有別,中外斯隔,豈可相濫哉!”[1] “幕府者,丈夫之職,非婦人之事!”[1] 其實跟著姨母長大,曜初看過不少奏疏。但之前從沒有一封奏疏,讓她覺得這樣燙,燙到她眼中與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