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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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初甚至要停一停。 母后和姨母,也會常見到這樣的奏疏嗎? 見到這些朝臣們借某些事情,來‘細(xì)數(shù)禮法’‘明辯陰陽之道’的奏疏——其實(shí)這兩句話,指的又何止是公主欲開幕府事! 曜初終究繼續(xù)往下看去。 如果連看都不敢看,她又能做什么? 奏疏上又道:“公主開幕府,實(shí)不可。平陽昭公主乃戰(zhàn)亂舊例,如何遵之?若公主開府置官,豈非長陰而抑陽?” 這些奏疏果不其然又以圣賢書之道結(jié)尾:“《尚書》中有道: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br> 若是不效仿古之禮法,國家焉能長久?! 因此違背禮法舊例,為公主置幕府,是大大的不可! 見meimei讀過奏疏后,神情轉(zhuǎn)為不快,太子便溫聲道:“曜初,不若我向父皇請命,再為你加一百戶食邑如何——那你的食邑便到了八百戶,就可以與皇子的份例等同了?!?/br> “但開幕府之事,實(shí)在有違禮法舊例。” 曜初彼時望著太子問道:“大哥,禮法對你就這么重要嗎?” 太子聞言頷首鄭重道:“禮法是立世的根本?!?/br> 又教導(dǎo)meimei:“圣人有言: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再有《荀子·修身》中亦云:人無禮不生,國家無禮不寧……” 曜初沒有打斷兄長,她沉默地聽完了太子所有指教。 然后告退離去。 這一日,曜初沒有留在宮里。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點(diǎn)不敢,或者說不忍見到母后。 她不知該如何跟母后說這件事。 于是曜初只讓身邊女親衛(wèi)去紫宸宮回稟了一聲,就依舊出宮來,回到姨母家中。 然而見到姨母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落下淚來。 曜初把這件事說完后,怔然半晌忽而又道:“曾祖母太穆皇后曾道‘恨我不為男’。姨母,今日我亦有此恨!” 她伏案而哭。 姜沃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曜初說起的,是大唐高祖李淵的妻子太穆皇后,也是平陽昭公主的生母。 不過太穆皇后是追封的,她未見大唐開國就過世了。 太穆皇后竇氏(亦不知姓名)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孫女,曾被舅舅周武帝宇文邕撫養(yǎng)于宮中。 后來隋朝取代了周朝,太穆皇后聞之落淚,自投于床曰:“恨我不為男!以救舅氏之難!”[2] 姜沃未想到,今日從曜初口中再聞此言。 “曜初,不要這樣說。”姜沃的手按在曜初的肩上,沉而有力。 若是曜初此時抬頭,就能見到姨母眼中,再無往日幽泉般的平靜,而是如烈焰升騰。 其實(shí)東宮屬臣來明里暗里指責(zé)她‘挾私報復(fù)’,想要干涉她的時候,姜沃是挺平靜的,沒什么憤怒之情。 她知道太子的性格,也知道若有人在他耳邊求情上諫,只怕就會這樣。 姜沃沒有為此而生出什么憤怒,不過是微微的失望和嘆息。 但看到曜初伏在案上失聲而哭,說出了太穆皇后那句‘恨不為男兒’,姜沃心如刀絞痛不能當(dāng)。 那一瞬間,她心底升起的冷厲決絕之意,令她自己也有些訝然。 原來,兩世為人歷經(jīng)生死后,在接受了朝代的更迭與無數(shù)世情后,在告訴過自己無數(shù)遍,此世自有其局限性,做過無數(shù)心理建設(shè)后——姜沃原以為她能平靜接受一切不公并默然去做些什么。 可現(xiàn)在,姜沃發(fā)現(xiàn),她的心底依然深埋著如此guntang如巖漿的憤怒! 是為了曜初,也為了逼著曜初說出這句話的太子和禮法世道。 何苦,要恨不為男兒。 曜初,原就可以做最好的女子。 ** 平陽昭公主畫像入凌煙閣的這一日。 太極宮太史局內(nèi)。 姜沃坐在師父的密室中,對著平陽昭公主的軍容圖,說完了這件事。 室內(nèi)安靜一片,姜沃望著畫上湍急渭水,映照軍容,心道:當(dāng)年軍權(quán)被解后,公主您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硬是留下了自己的幕府呢? 她想起媚娘曾教導(dǎo)曜初“不要畏懼,也不要后退?!?/br> 姜沃忽而笑了:公主,不是我們不要后退。 是我們,退無可退啊。 第172章 曜初入局 太史局內(nèi)。 姜沃與平陽昭公主畫像說過太子事后,起身離開。 路過案前,余光掃到案上還放著一本看了一半的《后漢書》。 大概是李師父之前在這里看書來著。 攤開的這一頁,正好是也做過太史令的張衡之傳記。 一句話映入姜沃眼中:“晝長則宵短,日南則景北。天且不堪兼,況以人該之?!盵1] 連天都不能兼成晝夜,何況人哉? 她不會顧及那么多了,這一世,她只會走她選中的一條路。 既看到這兒,姜沃索性坐下來,邊隨手翻著熟悉的《后漢書》,邊在腦海中理了理自己接下來做事的脈絡(luò)。 然后打開了系統(tǒng)。 * 姜沃打開的是她從系統(tǒng)中得到的第一本指南。 《宦官專權(quán)微cao:皇帝與朝臣,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一位不幸穿到了晚唐,還不幸做了宦官的倒霉前輩的自傳。 不同的是,這次姜沃沒有看任何正文,而是直接翻到了后記。那位無名的前輩,對自己攪動風(fēng)云的一生,寫了簡短的總結(jié)和感慨。 系統(tǒng)里的文字沒有聲音,也沒有圖像。 姜沃卻覺得見字如見人,筆跡龍飛鳳舞,分外肆意—— “算來我這一生,前半生行至權(quán)巔,后半生cao縱朝局,曾兩廢三立晚唐帝王?!?/br> “原來朝代走到盡頭的時候,廢立皇帝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手握兵權(quán)與朝臣的人,只需要走上去,將瑟瑟發(fā)抖的那個人拉下龍椅?!?/br> “很難想象。這是太宗皇帝曾經(jīng)坐過的龍椅。是后世人眼中‘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大唐的龍椅?!?/br> 筆跡停住。 再次起筆就是細(xì)數(shù)舊事了—— “為臣,最要緊的就是擇主??上?,在我太年輕的時候,并不明白這句話?!?/br> “我第一個扶持的皇帝,是一位落魄的,與我患難與共的庶出皇子。” “最終我廢了他?!?/br> “不,沒有出現(xiàn)什么富貴后反目成仇的戲碼。他一直對我很好,但……他是個無能的好人?!?/br> “他很善良,所以會對我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宦官好。然而他也會對許許多多的人‘好’,耳根軟沒主意,讓人頭疼的要命?!?/br> “我要做的事太多了,不可能隨時盯著他身邊所有人。他屢屢被欺騙,被利用來對付我?!?/br> “我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個愚蠢的好人罷了?!?/br> “但我不得不廢了他。一個愚蠢的隊友,遠(yuǎn)比一個聰明的對手的殺傷力大?!?/br> “我親手將他請下龍椅時,他不可置信。” “但只有如此?!?/br> “因為有前車之鑒。第二個皇帝,我選了個聰明懂得權(quán)勢而無根基的皇子?!?/br> “可惜,這位的聰明和愛權(quán),在上位后都用在了內(nèi)斗上。對他來說,抵御外敵收拾山河,似乎都沒有先把皇權(quán)從一個有本事的權(quán)宦手里奪回來重要。” “沒法子,不到一年,只好再廢一帝?!?/br> “這報廢頻率真讓人心疼。畢竟袞服冠冕都要重做,還得有個大差不差的登基典儀,這可都是錢啊。” “當(dāng)我終于選對了(或許選對了?)一個皇帝后,卻已經(jīng)太晚了?!?/br> “我已經(jīng)沒法縫補(bǔ)這個支離破碎的大唐——一件衣裳,哪怕碎成一千片也能夠慢慢縫起來。可我終于找到一位亂世中,或可有作為的明主時,大唐已經(jīng)成了一縷縷一條條的絲線?!?/br> “屬于大唐的時代,到底是過去了。” “我這一生,固然權(quán)傾天下,廢立帝王。但走錯的路也不少,并未力挽狂瀾。不知這系統(tǒng)為什么還想要我寫一本【自傳式指南】。那好吧,寫就寫,反正還有籌子拿?!?/br> “所以我給我的指南起了個特別長的名字。” “不知道會不會有后人,愿意花權(quán)力之籌買這樣一本宦官的書(沒有也好,說明我是特例,還是盼著后人別穿成宦官)?!?/br> “但還是寫一些話留給有緣的后來人吧?!?/br> “若你跟我一樣,身份上注定了,不能成為被當(dāng)世承認(rèn)的正統(tǒng)帝王,或是堅定了走能臣輔國之路而非篡位之路,那一定要選好君主!” “不要為情義所困。” “這就是政治的殘酷?!?/br> “一步不忍,百步難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