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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在線閱讀 - 第311節(jié)

第311節(jié)

    時人重視生前身后事,謚號,可以說是文臣武將死后,最重要之事幾乎沒有之一。

    原本禮部上謚:‘莊’。

    禮部擇字無錯,這個字確實(shí)也很適合蘇大將軍。

    《謚法》有云——

    ‘兵甲亟作’曰莊。亟,多次也。蘇定方大將軍一世數(shù)次出征轉(zhuǎn)戰(zhàn)南北,自是兵甲亟作。

    又有‘叡圉克服’曰莊。圉,邊境也。以智睿平邊境之亂,自是蘇大將軍戰(zhàn)功寫照。

    至于‘勝敵志強(qiáng)’‘屢征殺伐’也都與蘇大將軍吻合。

    莊這個字沒錯,但略有不足,只是單謚。

    本朝依舊以雙謚更佳。[3]

    諸如之前凌煙閣之武將,李靖大將軍謚號景武,尉遲敬德謚號忠武,多為雙謚。

    故而以英國公為首的宰相,一并向二圣請命,為邢國公上雙謚。

    最終,朝堂定論:邢國公蘇定方,追贈左武衛(wèi)大將軍,謚號‘莊武’。

    謚法云:威彊敵德曰武。

    武,便是武將一世的圓滿謚號了。

    **

    總章元年秋,許敬宗上書,以年老為由,請致仕。

    他第次上奏疏之時,二圣允準(zhǔn)。

    姜沃初聞此信,還略有些驚訝,直到算了算許敬宗的年紀(jì),才恍然——是啊,許敬宗跟蘇定方大將軍同歲,也是七十六歲的人了。

    只是許敬宗這些年一直奮斗在‘爭權(quán)奪利’的第一線,又堅(jiān)持不懈給自己染黑發(fā),故而每每朝堂相見,從外表看,總覺得許敬宗不過是五六十歲的人。

    以至于姜沃總忘記,他也已經(jīng)年老至此。

    他這一致仕,倒是很干脆,連東宮太子左庶子的官職也辭了——可見是要徹底退出朝堂,從此歸鄉(xiāng)養(yǎng)老。

    許敬宗的故鄉(xiāng),是江南道杭州郡。

    姜沃坐在吏部,為許敬宗的致仕公文加以吏部公章時,心中亦多感慨。

    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蘇杭之地風(fēng)景如畫,想來比詭譎朝堂更適宜養(yǎng)老。

    *

    這一年秋末,原門下省侍中許敬宗正式解官致仕,二圣為其加爵至‘郡公’。

    很快,許郡公帶著不曾入仕的兒孫們,車馬成行,離開長安。

    離開了朝堂。

    第189章 公主出使之功

    冬日下過一場大雪之后,長安城的天空藍(lán)的近乎透明。

    只是姜沃是到過吐蕃藏地高原之上的,見過藍(lán)的簡直讓人發(fā)暈的天。

    她看到這明藍(lán)就不免想起文成。

    于是也跟對坐之人提起文成。

    茶水guntang,自杯中升起裊裊白色熱霧。

    就坐在姜沃對面的李勣大將軍,聽她提起文成公主,也不吝贊嘆頷首道:“公主持節(jié)西域,慰定四夷,頗有漢代馮使舊風(fēng)?!?/br>
    李勣大將軍亦想起了漢代女使馮嫽——畢竟時人贊人,習(xí)慣就是贊‘類先賢’。

    比如從前夸王勃文采驚人乃‘王家之寶樹’,正是類東晉謝玄‘謝家玉樹?!?/br>
    故而李勣贊文成公主時,也很自然比以馮嫽,畢竟……史書之上也只有這一位正式持節(jié)的女使。他想要找個別的‘先賢’來夸文成公主還找不出來。

    姜沃思及一事不由含笑:此時李勣大將軍夸文成,想來想去也只能馮嫽一位‘先賢’能為比。但將來后人再夸女使,就亦有文成可以為‘先賢’了。

    畢竟,李勣大將軍方才那句‘持節(jié)西域,慰定四夷’,并不是虛贊,而是文成作為使節(jié)的‘實(shí)績’。

    就在祿東贊病逝,吐蕃全面收縮兵線后,文成作為大唐正使,親至‘引月’、‘疏勒’二國出使,令兩國不戰(zhàn)而降之:這兩國便是之前與吐蕃結(jié)盟,一直在大唐安西四鎮(zhèn)之一的于闐附近蠢蠢欲動的西域小國。

    說來,自從祿東贊病亡,吐蕃不得不退兵回去‘閉門掰扯內(nèi)政’后,這兩個小國頓時就麻爪了——這簡直相當(dāng)于跟著大哥出門打群架,結(jié)果大哥家有事先走了,只留下兩個小弟,家就在這里,跑又跑不了。

    轉(zhuǎn)頭看看已經(jīng)全副武裝的對手(大唐),不免瑟瑟發(fā)抖,這,這,他們原來只是等著兩虎相爭,跟著撿漏的??刹皇莵碇泵胬匣⒌?。

    文成就趁此時機(jī),與安西大都護(hù)薛仁貴兩人商議好,一個人唱白臉,一個人唱紅臉——

    文成作為正使,又是大唐的公主,莊嚴(yán)慈悲表示大唐向來‘安撫四夷的友善之意’;薛仁貴作為將領(lǐng),則率兵至于闐,大軍壓境,對兩國之前與吐蕃‘勾結(jié)’之事,表達(dá)了強(qiáng)烈不滿,欲代大唐‘鎮(zhèn)之’。

    如此又拉又打,經(jīng)過一番兩方都‘十分滿意’地會談,引月、疏勒二國不戰(zhàn)而降,其國王親入長安請歸降。

    十日前剛剛到京城,如今還就住在鴻臚寺中。

    此乃使臣大功,自當(dāng)論賞。只是文成公主已經(jīng)是位比親王,爵位上無可賞,二圣就為其加實(shí)封食邑。

    文成此舉,也確實(shí)已頗有馮嫽馮使節(jié)當(dāng)年‘持漢節(jié),行于諸國,皆敬信之’的風(fēng)采了。

    *

    英國公府院中多植松柏,冬日亦不凋,依舊是一片蒼綠。

    近來又下過雪,松枝上還壓著厚厚一層雪,一陣風(fēng)吹過來,便有雪簌簌之聲。

    姜沃隔著窗子賞了一會兒院中松柏,轉(zhuǎn)頭見李勣大將軍杯中已空,就取過小火爐上的紫砂壺,替他傾茶。

    然后繼續(xù)與大將軍漫談朝堂事——說來,許敬宗連上三道致仕奏疏,請辭之意堅(jiān)決,皇帝也就準(zhǔn)了。然而李勣大將軍無論上多少道致仕奏疏,皇帝也不肯批準(zhǔn),很堅(jiān)持表示,放假可以,但不放人。

    李勣上一道致仕奏疏,皇帝就跟人談一次話。

    最近一次甚至還搞起了‘哀兵之策’,對李勣道:“朕不過綺紈之歲時,先帝便以朕托付于大將軍,數(shù)十年來多有倚仗。如今朕為風(fēng)疾所擾,太子又年少仁弱,若無大將軍在朝上,朕晝夜難安。必風(fēng)疾更重?!?/br>
    訴苦后又帶著無限惆悵和傷感道:“自然,若是大將軍依舊堅(jiān)辭,朕也無可奈何,只有準(zhǔn)奏?!?/br>
    然后皇帝按著他的額頭,面色如雪聲音虛弱問道:“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李勣:……

    那他還能意下如何,只能繼續(xù)堅(jiān)持罷了。

    更言道‘自此,再無上書請辭事,必以此軀為陛下鎮(zhèn)守朝堂至終?!?/br>
    皇帝聞言倒是真的傷感起來,又格外加以尊榮——早在幾年前,皇帝就特有旨意:李勣大將軍入皇城后,特許可乘車馬,不必步行至尚書省。

    只是李勣為人謹(jǐn)慎,除非真的身體不適,否則依舊是堅(jiān)持步行于皇城內(nèi),風(fēng)雨無阻。

    此番皇帝就特意又給李勣指了兩個宦官,專門負(fù)責(zé)駕車或是牽馬,要求李勣日后不必步行勞累。

    又道:“夏日酷暑,冬日嚴(yán)寒之季,大將軍亦不必每日出門,辛苦至尚書省,可多于府中修養(yǎng)——令姜卿至府中將要事說與大將軍就是?!?/br>
    姜沃聽聞此事:謝謝你,陛下。

    不免又想起了那句話:我的命也是命啊。

    不過腹誹歸腹誹,她還是很愿意到英國公府來的。每隔一日與李勣大將軍詳述朝事,也是她整理自己思緒的一種方式。

    而對李勣來說,這也算是很好的過渡期——他已經(jīng)帶了姜沃幾年了,之前尚書省諸事還是他這個尚書左仆射最后決斷,可將來他不在了,必要姜沃來斷各部諸事。

    那也該從如今開始?xì)v練起來了。

    一把手和二把手還是相差很多的。

    *

    方才兩人因說起文成公主,李勣不免想起其余的公主,因而感嘆道:“自平陽昭公主起,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fēng)?!?/br>
    又問姜沃:“昭公主的追謚之禮如何?”

    李勣大將軍所說之事,乃以長樂公主為首的幾位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追‘雙謚’之事。

    平陽公主原本是單謚‘昭’,故稱平陽昭公主。謚法有云:明德有功曰昭。公主謚號來自于此。

    而今秋,諸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雙謚’。用長樂公主與姜沃說的話便是:“若無姑姑當(dāng)年率兵征戰(zhàn),首開公主置幕府之制。如今公主只怕也難有幕府,我們自是受了平陽姑姑的遺澤?!?/br>
    “如今姑姑不在了,其后人也皆不在。那么,為姑姑請追謚之事,自然該我們來?!?/br>
    朝堂議過,為公主追謚為‘昭武’,亦追贈‘左驍衛(wèi)大將軍’——就如宰輔文臣故去后,多追封諸如司空等三公三師之榮,武將過世后,則多追贈一個大將軍之位。

    如今平陽昭公主,才算得了與戰(zhàn)功匹配的哀榮。

    姜沃頷首回答英國公:“禮部和宗人府都已經(jīng)備齊典儀?!?/br>
    又想起李勣大將軍那句‘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fēng)’,不由一笑,何止公主。

    明代文人評價大唐,便是‘終唐一世,非常婦人居多焉’。[1]

    姜沃捧著熱茶,望著外頭青松覆雪,心中很安然:在這條時間線上,后世來評價大唐女子,只怕更不止這句話了!

    *

    “既提起謚號,正好與你說一說許敬宗?!?/br>
    聽李勣大將軍這么說,姜沃不由一怔,甚至有點(diǎn)驚訝:“這……許郡公才致仕,人就沒了嗎?”

    她怎么沒聽說?按理說不應(yīng)該在家中修養(yǎng)的大將軍都知道了,她還不知道啊。

    李勣聞言失笑:“不是。”想了想,自己的話確實(shí)有歧義,就又明確了一下:“他還活著呢?!?/br>
    他接著道:“許敬宗離京前,曾單獨(dú)設(shè)宴邀了我一回?!?/br>
    姜沃不免問道:“大將軍去了?”

    她知道,李勣與許敬宗的關(guān)系也平平,皆是官場同僚,私下并不往來。一來許敬宗是出了名的‘家宅混亂’‘好色貪財(cái)’——其實(shí)姜沃有懷疑過,許敬宗致仕這么干脆,又直接帶著家人和多年家產(chǎn)離京歸鄉(xiāng),是不是被戴至德之事驚到了。

    生怕自己也被大理寺查了落個晚節(jié)不保,還不如早早抽身退步(簡稱跑路)。

    畢竟大唐沒有后世‘貪污腐敗倒查二十年’‘退休不是保護(hù)傘’的規(guī)矩。致仕之人只要不牽扯進(jìn)什么謀反大案,還是能夠平安富貴終老的。

    而李勣大將軍不喜許敬宗,還有一樁緣由:當(dāng)年許敬宗之父為宇文化及所殺,許敬宗為活命,卻‘舞蹈以求’殺父仇人。

    姜沃知道,李勣大將軍看似多與人為善,其實(shí)與人深交很謹(jǐn)慎。

    從前李勣大將軍從未赴過許敬宗的私下獨(dú)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