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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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許多罪名確實是他的,以他在江南西道的人緣,都不用姜侯特意調(diào)查,肯定有無數(shù)人忙著把他的罪證報上來——這封匿名告發(fā)信,估計只是開始。 于是滕王不準備推諉自己原有的罪名。 他準備從另一個方面說服這位掌尚方寶劍的巡按使! “但我有一言,姜侯聽聽有無道理?” “人人都道本王窮奢極欲,所到之處,皆起滕王閣??梢蛔蹰w所費才多少?姜侯是掌過城建署的,難道不知一座樓閣之值?” “那江南西道的世家,可是園囿擬上林,館第僭太極!”* 許多世家的園林,簡直建的不比唐初國庫空虛時修的太極宮差! “他們又彈劾本王專挑農(nóng)忙時出去踐踏農(nóng)田打獵,可本王帶著十來個親衛(wèi),便是踐踏農(nóng)田能踐踏多少?” “然世家所侵占當(dāng)?shù)亓继锿恋?,卻是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滕王甚至越說越真情實感委屈起來:“我乃高祖親子,難道能去過苦日子?陛下削了我的食邑,我不敢去向陛下鬧,從士族那里要點錢又怎么了?姜侯可知,江南之地,多少世家金玉滿堂,妓妾溢房,商販千艘,腐谷萬庾?”* “姜侯既然是代天巡事,便要論罪,也得分個輕重緩急吧?!?/br> “豺狼當(dāng)?shù)?,安問狐貍!”?/br> 第216章 先禮后兵 滕王這一番慷慨陳詞后,并未見對面巡按使有絲毫動容。 她依舊端坐在對面,好似一尊玉像。 那擲地有聲的一句‘豺狼當(dāng)?shù)?安問狐貍’就漸漸消散在空中。 而滕王在路上練習(xí)了很多遍的憤慨神色,也漸漸有點保持不住。 滕王:? 你好歹要有點反應(yīng)吧! 他來之前想過姜侯的各種應(yīng)答,方才那一番陳詞,也是想探一探姜侯的底細:這次她來,到底是朝廷要精準找他這個親王的茬,還是沒有什么具體目標,只要撈點功績回去就行。 但他真沒想到,姜侯對他的憤慨和委屈,毫無反應(yīng)。 就像……就像他去酒肆聽說書的時候,坐在臺下看人說書的樣子。她神色平和專注,滕王甚至都開始懷疑,誒?我是漏了什么沒說完嗎? “姜侯?”滕王不得不出聲提醒她。 姜沃安然開口:“滕王方才用此典故是在提點于我,做巡按使要不畏權(quán)貴,不忌憚對方身份,我都記下了?!?/br> 滕王: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對。 他很快想起‘豺狼當(dāng)?shù)?,安問狐貍’這個來自《后漢書》的典故,講的正好也是‘巡按使’——漢安元年,朝廷選派八位使者巡按各州郡,其余使者都奉詔坐上馬車走了,唯有一個叫張綱的,不但不走,還直接把自己車輪子就埋在京城外頭,說出了這句話。轉(zhuǎn)頭就開始彈劾朝中權(quán)傾朝野的大將軍梁冀等人。 “滕王。” “說來,若按身份之貴重,若按處置后可警示天下人心……” 姜侯這一頓,滕王的感覺,從不對變成了不妙。 果然聽姜侯繼續(xù)道:“似乎滕王您這位天子皇叔,才是豺狼。尋常士族才是狐貍啊?!?/br> 滕王下意識想說:我不是,我沒有! 但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我好像確實是——巡按使若要立威,那嚴懲一位天子親叔,自然比嚴懲‘江南西道某州某家家主’更有震懾力! 滕王:告了半天狀,豺狼竟是我自己? 此時此刻,滕王只想把給他寫稿子的王府屬官拉過來打一頓!李元嬰甚至懷疑,這些屬官是不是想趁機干掉他,好換個官職?! 就在李元嬰好容易重新組織了語言要辯解后,又聽眼前姜侯恰到好處開口,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笑意:“滕王莫急,故人敘舊一點玩笑話而已。” “我來之前便知,正如滕王所說:以罪名論,滕王且算不得豺狼?!?/br> 滕王的話就全部卡在了肺管子里。 這也是能玩笑的?這是我的身家性命好不好?! 至此,哪怕滕王自覺是有備而來,也覺得從情緒到節(jié)奏,全都被對方帶跑了。 他這只道行淺的狐貍,放棄了跟朝廷風(fēng)云里走出來的真正狐貍,繼續(xù)打言語官司的試探之心。 滕王甚至帶了點自暴自棄道:“姜侯劃個道吧。” 姜沃笑瞇瞇:這才是談事的態(tài)度嘛! 她可是好心好意先給滕王送了‘舉報信’(此時姜沃已經(jīng)忘記了這封舉報信是自己偽造的),給了滕王做帶路黨的機會, 怎么方才一見面,滕王還想用激將法兼道德綁架她呢? 滕王把自己比作狐貍,也挺像的,確實有幾分狡猾——方才自己若是順著他的話去說,可能就被他架住了,搞的不查清世家,都不好意思查他這個滕王了似的。 * 且說,聽姜侯說‘知他不是豺狼’,滕王原本放心了一點,請姜侯劃個道。 然而很快又再次提起心來—— 因姜侯接著說起:“滕王既然是擅射獵之人,自然知道,哪有嫌獵物多的呢?” “別說豺狼和狐貍,既然出門一趟,有只兔子獐子也是不能錯過的?!?/br> 當(dāng)?shù)纻说牟蚶且惨?,偷吃雞的狐貍也要抓來。 姜沃臨走之前就準備好了。 依舊是一事不煩二主,讓專業(yè)的來——請狄仁杰按照滕王的罪名,斷好了他的判罰。 姜沃此時含笑遞給滕王:“按滕王的罪行來說,也不嚴重,不過是廢除王位,自此為庶人而已?!?/br> 滕王眼珠子都瞪圓了:難道姜侯這回還真要趕盡殺絕? ** “諸位覺得,姜侯出京后直奔江南西道來,究竟是為求醫(yī),還是另有所圖?” 就在姜沃與滕王相見于廬山下這一日,洪州(南昌)的幾家頂尖士族也正在探討此事。 開口主持此議的是當(dāng)?shù)赝逶フ铝_氏,列席的也只有豫章涂氏、豫章章氏等四五家。 沒錯,雖說已經(jīng)改朝換代,此地早就不叫豫章郡,而是大唐的洪州了,但這些世家,卻多半還是自稱‘豫章某氏’,以示家族歷史悠久。 這幾家多半是漢代,最晚也是兩晉就進入了《氏族志》的世家。 其余隋唐時期才起來的官宦人家,在他們眼里,是不配同列這次議會的。 而這幾家確實也是消息比旁人靈通,巡按使之伍進入江南西道地界沒兩日,他們就收到情報了。 甚至比江南西道幾處下州的刺史得知的還要早。 章氏家主并不太當(dāng)回事:“以不變應(yīng)萬變,先禮后兵就是了。” 巡按使……本朝雖還未有過,但這些年,洪州來來去去的朝臣可有不少了。 京中下派的官員到了當(dāng)?shù)?,自然也有想整飭世家以圖功績的,他們之前怎么應(yīng)對過去的,這次照舊不就是了? 說來,世家是很清楚自己違背了什么律法的—— 正如滕王李元嬰說的那般:世家‘田池布千里’。需知大唐開國后,對官員能占據(jù)的田畝,是有明確標準的。甚至當(dāng)今剛登基就發(fā)過《禁買賣百姓永業(yè)田》詔書。然士族這些年,還是通過各種手腕占據(jù)了遠超律法規(guī)定外的良田。 除了土地外,還有人口。因大唐有定規(guī):官員的部曲、客女、奴婢等均不課戶(納稅服役)。 既然免了這些人的稅,當(dāng)然要限制相應(yīng)的名額!總不能一個官員占據(jù)一萬個‘奴婢’,就都不納稅,那國家找誰收錢去? 因此國家是有明確規(guī)定的‘雖王公之家,不得過二十人。其職事官。一品不得過十二人,二品不得過十人……’[1] 自然,這些數(shù)目很難得到保障。但京中官員在天子眼皮底下,長安城中還就戳著御史臺,多少還是有所收斂的。 然出了京城,就不是這回事了。各地士族之家,僮仆成林,閉門為市……這都不是夸張的形容詞,而是客觀的描述。 若認真查起來,這些當(dāng)然條條都是大罪。 然士族們也并不緊張:既然認真查起來是大罪,那就別認真查不就是了? 正如章家家主所說,這些年都是如此:先禮后兵。先賄賂,再動手。 招數(shù)不怕老,好用就行。這些年從京城來的官員,一任一任的,不都敗在這‘先禮后兵’之下了? “我倒覺得,咱們不必緊張?!闭f這話的羅氏家主,是屬于京城有人的。 他在幾人的注目中,帶著上頭有人的自豪加自負,爆出了一個京城中朝局內(nèi)幕:“姜侯此番離朝不尋常。她原本距離尚書左仆射只有一步之遙,如今卻忽然做了什么代天巡事的巡按使,你們不奇怪?” “才不是什么病歸,據(jù)說啊……” 羅家主還賣了個關(guān)子才道:“是與東宮猜忌有關(guān)。據(jù)說姜侯為相時,與周王李顯走的太近了,又屢與東宮屬臣政見不和,這才丟了宰相之位,換了巡按使——故而姜侯此番離京,還真未必肯認真巡察?!?/br> 這擱誰身上,被貶官了還使勁干活得罪人???設(shè)身處地,他們是不干的。 還不如出來旅旅游散散心。 “如此就好,那就照舊準備‘禮’吧?!?/br> “只是巡按使身份特殊,代天巡牧,比之過去的官員,可要備的更厚些?!?/br> 世家所說的‘禮’,并非是禮物財物之意,而是全方位的‘禮’—— 是人就逃不過功名利祿、酒色財氣這些誘惑。 都準備上,總有一款是姜侯喜歡的。 在他們看來:姜侯也不是出身世家豪門,又在京城中天子眼皮底下數(shù)十年,必是沒法盡情享樂的,如今讓姜侯感受一下紙醉金迷,大家你好我好就過去了。 于是羅家家主如過去多次一般,熟練主持道:“按舊例,這種時候了,大家都不要藏私吝嗇,各色古玩古籍、珍本字畫都先備好。再有,誰家近來有新買的顏色出眾的倡優(yōu)姬妾?” “等等。”涂家家主打斷道:“這優(yōu)伶姬妾,怎么送?” 眾人一怔。 是啊,他們一般都是財色一起送。在大唐,官員之間門彼此贈送妾室,都是很常見的事情,也是官場人情的一種了。 畢竟許多官員出身很好,根本不缺財,也不缺名,未必看得上他們的供奉。 然而美人關(guān),卻是難過——參考董卓可知,對呂布舍得金銀珠寶,也舍得赤兔馬,但是就舍不得美人。 但姜侯這個,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