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藜！水車都要開始立了，你的數(shù)據(jù)本都準備好了？怎么在水邊上發(fā)呆？”

    楊小藜回神，抬頭望向熟悉的臉，連忙跑過去展示了一下：“老師你看，我都備好了。”

    邢老師，如今已經(jīng)算是她的‘導師’了。楊小藜考入高等學校一年后，就加入了水車的研究組。

    此時楊小藜手里捧著的木板夾上，夾了數(shù)頁麻紙，還有用繩子拴著的幾根削好的鉛筆，用以記錄數(shù)據(jù)。

    而她斜跨著的麻布包里，還裝了水斗式水輪車的幾版圖紙、算盤、水車模型等物件。

    預備著一旦有什么問題，可以現(xiàn)場驗算并在模型上標注出來。

    邢元喚過學生后，滿意點點頭。

    “老師，這就開始嗎？”

    邢元望著已經(jīng)能看到的馬車笑道：“很快可以開始了——特殊的客人到了。”！

    第368章 看一眼未來

    立在新式水車旁的邢元,遠遠見到大司徒府上的馬車，期待中還帶了點激動——

    她這般心情，除了成果會被宰相看到外,還有一個緣故：她終于追上‘競爭對手’了。

    邢元與余常佳都是第一批考入城建署的女官。開始從事的當然也都是水泥和混凝土和置備人工化學物之事，后來又曾同時作為骨干技術(shù)人員,帶領(lǐng)過玻璃生產(chǎn)小組。

    而這十多年來,水泥玻璃都可以穩(wěn)定生產(chǎn)，她們這種資格老，本身能力出眾的女官,便被分到了不同組別，開始作為真正的學科領(lǐng)頭人各自帶組。

    從當年一起考進城建署開始,邢元就一直把當年每次考試,總比她考的高一點的余常佳,作為追趕的競爭對手。

    這些年她們各有成果,起初是邢元改良的水車得到了嘉獎，算是領(lǐng)先一步。

    但很快,圣神皇帝登基沒多久，余常佳就搞出了‘特大課題’曬鹽法。鹽，鹽稅，這可實實在在關(guān)乎朝廷近一半的稅收。

    于是皇帝都親慰嘉獎過余常佳——其實圣神皇帝會定期來城建署練火銃，也常與大司徒一起走訪科研人員,因此她們這些研究員私下面圣的機會其實不少——但在大朝會上當眾受到圣旨嘉獎,并得御賜爵位,還是極大的殊榮。

    再加上,邢元還知道，在曬鹽法真正推廣前，大司徒還特意在年節(jié)假期下,帶著兩位宰相（裴相、辛相）去看過鹽池。

    邢元沮喪：又輸了。

    不過，這一回她們課題組終于做出了新式水車。

    而且就在前幾日，她在城建署輪值時，還收到了尚書省的通知，請她將立第一臺新式水車之事安排在田假的倒數(shù)第二日。

    大司徒要帶著小郡主去親觀此事。

    當時邢元就激動了，甚至當晚都沒睡著覺，第二日一見到余常佳就把她攔住，當場宣布：“大司徒要去看我們的水斗式水輪車起立！”

    余常佳點頭：“哦。”

    邢元：……

    什么叫媚眼做給瞎子看，她算是體會了個十足十。

    本來她從昨日接到尚書省的通知函后，就一直憋不住的興奮，像是個水車一樣不停地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楊小藜眼中的老師），就等著今天余常佳來上班。

    結(jié)果，余常佳的反應(yīng)，就這！

    余常佳見她似乎是吃魚卡住了一樣的神色，想了想才認真道：“恭喜?！?/br>
    她不太會社交，覺得這對話到這里就夠了，于是揮一揮衣袖走向了自己的實驗區(qū)，只留下依舊‘白做媚眼’‘白炫耀’的邢元。

    楊小藜原是來送報告的，結(jié)果圍觀了整個過程，還不敢笑憋的臉通紅。

    邢元回過神來，忍不住對自家學生抱怨道：“這人還是研究鹽的呢！怎么為人數(shù)十年如一日這么‘淡’啊?！?/br>
    那些鹽怎么沒有把她腌的有滋味一點？

    邢元還有好些關(guān)于她新式水車的用處，沒來得及跟余常佳顯擺，只好留著第二日說給大司徒聽了——

    而她看到從大司徒府馬車上下來的，除了小郡主，竟然還有皇儲外，那更是驚喜的像是小風車一樣快速迎了上去。

    姜握也只含笑聽著：城建署里幾位能挑大梁的一級研究員，每個都是她真正的‘寶貝’，她們的性格也各有不同。

    余常佳多沉默，邢元就有多少話。

    在水車安于河岸的過程中，根本沒有旁人能插上嘴，只聽邢元的聲音在闡述水車的各種用處：“這水車可不止能用在農(nóng)家灌溉、碾磨麥子谷物上，凡事需要‘人力、畜力’之地，都可用上：開礦碎巖、打井抽水、冶煉鍛造、造紙化漿……還有鹽井、曬鹽都是用得上啊?！?/br>
    姜握聽她最后還不忘強調(diào)一下她的水車能用在‘鹽’上，不免一笑。

    這回，可得給邢元和余常佳一樣的爵位，否則她可能睡著睡著覺半夜都得坐起來：怎么回事?。?/br>
    而姜握看著新式水車，看著它將大自然水的動能轉(zhuǎn)化為可用的能量，自然會想到另外一種利用‘水’為動能的方式。

    她原沒想到曜初這一日也會特意過來。

    但既然曜初今日來了，也見到了水車這種動力源，就帶她去看看那件‘雛形機器’吧。

    **

    城建署。

    曜初起初是有些吃驚的。

    “姨母，我怎么看著這一處實驗室，比火銃研制區(qū)還要監(jiān)管嚴密？”

    姜握點頭：“是更嚴密些?！?/br>
    畢竟……

    姜握帶著曜初和阿鯉往里走去：“如果說火銃還是當下，那么，這個實驗室里，則是未來。”

    *

    曜初看到的第一個模型，其實不需要旁邊的研究員解釋，她小時候見過這件東西，她想阿鯉也見過——

    是一個‘汽轉(zhuǎn)球’玩具。

    這是個只可遠觀的金屬玩具：下面架著燒水用的鍋，鍋上面連接著一個裝有噴嘴的金屬球體，隨著水沸騰，球體噴嘴噴出水蒸氣，帶動著這個球轉(zhuǎn)動起來。

    果然，不只曜初認識，阿鯉也見過這個玩具。

    她笑道：“汽轉(zhuǎn)球！”

    姜握點頭：“它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字：最早的‘蒸汽機’。”

    是的，若是追溯人類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的標志【蒸汽機】的起源，最早，就是在公元一百年左右，古希臘人做出的這種汽轉(zhuǎn)球。

    人類其實很早就意識到，蒸汽的力量。

    但一直到近兩千后，才真正將蒸汽機普遍運用于工業(yè)，并不是在瓦特之前，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個問題。

    而是真正的蒸汽機前置技術(shù)真的太多了。

    就連瓦特，眾所周知，他也并不是發(fā)明了蒸汽機，而是改良了蒸汽機。在瓦特之前的百余年，初版蒸汽機基本只用在煤礦上，用來做排水之類的工作。

    正如姜握來之前，曾見過的一句調(diào)侃：“我為什么不上清華北大，是因為我不喜歡嗎？”

    蒸汽機也是同理。為什么人類會用畜力、風車、水車，不去用蒸汽之力，是因為不喜歡嗎？

    是做不到。

    就連瓦特，在他改良蒸汽機后，也沒有能立刻應(yīng)用到工業(yè)上。

    比如，蒸汽機一個很重要氣缸密封問題，瓦特當時能做到的密封法，就是……用麻繩緊緊纏繞在活塞底部。

    想想就知道，這怎么可能完全密封。

    而瓦特的蒸汽機終于能應(yīng)用于工業(yè)，也是多虧了當時已經(jīng)有了水力驅(qū)動的炮筒鏜床這種前置技術(shù)，后來又有英國的科學家，進一步精進了炮筒鏜床，才能做出真正適用于工業(yè)的蒸汽機。

    而現(xiàn)在這個時空里，真正蒸汽機所需要的，機床鏜床能做出的標準工件自然全都不存在，焊接法也達不到相應(yīng)技術(shù)。

    相當于，一臺蒸汽機，全部靠人工‘手搓’。

    能搓出來嗎？

    在圖紙齊備的情況下也是可以的，但終究只能是實驗用品，別說想大規(guī)模運用，就算是只用在蒸汽機最初的本行‘煤礦’產(chǎn)業(yè)，以這臺蒸汽機的效率（只能轉(zhuǎn)化大約百分之三的能量），都很不如水力甚至是人力畜力。

    而且，需要注意的是，蒸汽機可不是水車，借用的是自然之力。

    蒸汽機的本質(zhì)，是要燒開水運用蒸汽。

    而燒水是需要煤炭或者是木炭的，若是轉(zhuǎn)化效率不足，完全就是賠本買賣，自然就是不會有人用的雞肋。

    如果以木桶理論‘一個木桶能裝多少水，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板’來類比——那現(xiàn)在這臺蒸汽機基本上只有個桶的雛形，所有的木板都很短，而且桶的縫里還在漏水（貨真價實漏水，密封性不行）。

    其實若沒有機械時代的金屬焊接鑄鐵密封，橡膠圈也可以頂一頂。

    但問題是，吳英還在海外飄著，別說橡膠制品了，橡膠樹都還在搜尋中。而姜握這輩子還能不能見到紅薯，吃一口土豆都是個問題。

    *

    “太母，這才是真正的‘蒸汽機’嗎？”

    阿鯉的聲音把姜握喚了回來。

    她看著眼前這世上第一臺手搓‘蒸汽機’，她實在說不出，這是真正的蒸汽機。

    但她能理解阿鯉的意思，比起方才那只汽轉(zhuǎn)球，這臺有鍋爐，有活塞，有杠桿，有泵……的一套鋼鐵大家伙，哪怕不能用，也勉強能算是‘蒸汽機’了。

    于是她回答：“會有的?！?/br>
    而看到蒸汽機，想到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她當然也會想到第二次工業(yè)革命，電氣時代。

    其實如果從制作來說，‘制作’電其實比蒸汽機簡單。

    因為電更依靠原理和知識：她小時候還上過興趣班，學過怎么用土豆插上不同金屬棒做成簡易小電池，可以點亮小燈泡（土豆換上檸檬效果更佳），也知道發(fā)電機的原理，是磁場中運動產(chǎn)生電流。

    但……

    如果說蒸汽機還能摸到真切的邊，要改良的是實在材料和技術(shù)問題。

    那么電，則要考慮發(fā)電、電壓、儲存、運輸、輸送、電網(wǎng)等一系列問題。在沒有工業(yè)基礎(chǔ)的情況下，‘試驗電’走到頭，應(yīng)當就是‘無線電技術(shù)’。

    姜握看向曜初和赪赪。

    親生的母女，總是相像的。

    她們像又不同，是隔了三十年的兩代傳人。

    姜握指著眼前的機器道：“現(xiàn)在這樣東西，還不好用?！?/br>
    “水車、風車，甚至在某些方面畜力人力都要比它要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