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第1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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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時間,她就瞧見宗吉等人從院門進來了。宗吉個頭又拔高了些,如今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澀,長成個成熟的男人,他的面相是那種一筆勾勒到底的清雋文秀,但眉毛卻濃黑的張揚,眼神已經漸漸有了城府的雛形。 宗吉外頭穿著件玄色大氅,走路間,能看得見里頭穿的是朝服,應該是祭祀罷還沒來得及換衣裳,就匆匆來公主府的。 在宗吉身后,跟著黃忠全公公和裴肆。奇得很,裴肆今兒臉有些紅腫,他人白,所以能清晰地看見左右臉頰似乎是……掌摑過的指痕?誰打他了?宗吉還是郭太后? 就在春愿愣神間,宗吉已經一個健步跨上了臺階,俯身湊到春愿面前,在他阿姐面前擺了擺手,笑著問: “阿姐這么精心打扮,打算去哪兒啊?” 春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今早一趟趟地往唐府送東西,估摸著宗吉已經曉得了。 “沒去哪兒啊?!贝涸该虼叫Α?/br> 宗吉見阿姐桃腮緋紅,杏眼含情,一掃先前的悲痛頹氣,整個人明媚鮮妍,就像顆耀眼的明珠,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阿姐,朕發(fā)現(xiàn)你好像變了。” 春愿心咯噔了下,臉瞬間發(fā)燙,緊張起來,“你什么意思呀?” “朕說,阿姐越來越好看了。” 宗吉自然地拉住春愿的手,“外頭冷,咱們去花廳說話。” 黃忠全踏著小碎步,緊隨著陛下,忽地,他發(fā)現(xiàn)裴肆兩眼發(fā)直,三魂六魄丟了一半,怔怔地盯著臺階。 黃忠全輕推了把裴肆,低聲問:“提督,你怎么了?” 裴肆身子一顫,如夢初醒,他揉著雙眼,打了個哈切,困倦不已:“昨晚沒睡好,有些困?!?/br> 黃忠全人精,看破不說破,昨晚裴提督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出來后臉就腫了,鐵定是挨了“賞”唄,他下巴朝里頭努了努,“你瞧瞧,公主一笑,陛下都高興了,恕小弟多一句嘴,越是這時候,咱越得小心些。只要將里頭的兩位貴人伺候好了,那咱以后才能安枕無憂了不是?” “是啊?!?/br> 裴肆疲憊笑笑,隨黃忠全一道進了花廳。 花廳里暖如春晝,陛下正和春愿熱絡地說著話,內侍們依次奉茶、捧上點心果子等物。 裴肆面帶恭謹?shù)奈⑿Γ桓伊髀冻霭朦c真實情緒,躬身侍立在皇帝身后,正巧迎面就能瞧見那女人,她真的如陛下所說,一夜間變了很多,像枯萎的荷花忽然逢了捧水,一層一疊地綻放著生命力,還有美麗。 “昨晚他給我拉了賀禮,足足一車呢?!?/br> 裴肆聽見這話,眼珠轉動,有意無意地瞥向那女人。 宗吉端起茶抿了口,笑著問:“為什么說是賀禮?阿姐有什么喜事?” 裴肆不由得攥起拳頭,大年三十是她生辰,她真是高興得連腦子都不帶了,怎么大剌剌地把這事說出來。 他剛準備上前,說兩句旁的替那蠢貨遮過去,卻聽見春愿笑著說: “以前說好了的,他要親手給我準備生辰宴,沒想到為了一點事,竟惱了半年多?!贝涸秆劾锔∑鹉ò婕贀桨氲溃骸拔椅鍤q上父親沒了,之后的十八年顛沛流離,幾乎沒過上一日舒心日子。他說了,要把從前的十八年空缺全都給我補回來?!?/br> 說著,她伸出腳,大大方方地讓阿弟瞧她的繡鞋,“這是他送我的,他說,希望我不要再耽于過去的痛苦,讓我穿上新鞋子,能踏實、勇敢地走下去,人就活這么一輩子,他想我每天開開心心的?!?/br> 裴肆聽了這話,惡心得簡直要把隔夜飯吐出來。 她無父無母,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最是缺愛,所以只要人施舍她一點好,她就能記一輩子。 沈輕霜如是,皇帝亦如是。 而今唐慎鈺看她還有利用價值,就削尖了腦袋討好她,她還就吃這套了,真是蠢不可及! 裴肆垂眸瞟那雙鞋,樣式普通,不怎么樣。 不經意間,他瞧見她脖子左側邊,有兩塊小小的、像蚊子叮咬過的紅痕…… 裴肆瞬間血氣翻涌,嫉恨的火都要把他燒化了,隱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偏面上云淡風輕的,甚至唇角還浮著抹“欣慰”的笑,似乎在說,公主駙馬總算和好了,小臣真是“老懷安慰”。 “朕還是看他不順眼。”宗吉將茶盅擱下,不滿道:“若不是他私心過甚,非要提拔他那個不成器的表弟,也不會害的阿姐接二連三的受傷,他還瞞著朕,真是可惡!” 春愿見宗吉動怒了,忙笑道:“那也是情有可原,到底他受周家恩惠太多,有時候情義真的難兩全,顧的了這頭,便會辜負了那頭,好在他及時醒悟,沒有再縱容下去?!?/br> 宗吉顯然怒氣未消,皺著眉,“若不是念著阿姐,朕早都發(fā)落了他!” “是是是?!贝涸钙鹕?,蹲身給宗吉道了個萬福,“多謝陛下開恩?!彼齼杀蹌澚藗€大大的圓,“陛下是大肚子彌勒佛,能容天下人、天下事?!?/br> 宗吉噗嗤一笑,看見阿姐如此歡喜,他就算再不滿、再氣憤,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他手指向裴肆,“傳朕口諭,等過了上元節(jié),就叫唐慎鈺官復原職,告訴他,這段時間多陪公主散心,也多在佛祖跟前反思反思,若是再惹得公主難過,朕可饒不了他!” “是。”裴肆躬身微笑,“小臣這就去辦?!?/br> 春愿想起昨晚和慎鈺說話,提起了裴肆。 她施施然坐到宗吉跟前的圓凳上,笑道:“這回能讓周予安這jian詐小人的行徑大白于天下,裴提督送來的卷宗功不可沒,陛下可要給他些賞賜呀?!?/br> 裴肆連道:“為陛下效忠,是小臣無上的榮幸,小臣實不敢要什么獎賞?!?/br> “行了,恁多酸詞兒?!弊诩χ庀卵g系著的龍鳳紋的玉雞心佩,扔到裴肆腿邊,“賞你了?!?/br> 裴肆一副驚喜又受寵若驚的樣子,雙手捧起玉佩,連連磕頭謝恩。 春愿笑道:“陛下連最喜歡的玉都賞了,我若不掏出些真金白銀,沒的叫提督笑我小氣?!闭f著,她朝邵俞招招手,“我記得庫里有幾把名家題字的灑金扇,送給提督把玩去。再挑些上好的緞子和首飾給霧蘭,到底她伺候了我一場,臨過年了,我也該有點表示?!?/br> 裴肆準備說霧蘭的事,可打量著這會子皇帝和她心情大好,說了沒得惹人厭。 他忙叩頭謝恩,心里卻腹誹春愿,大過年的,賞人什么東西不好,偏是扇子緞子,可不就是散子斷子的諧音。雖說他并沒有生養(yǎng)孩子打算,但聽見這字眼,難免覺得晦氣。 春愿給邵俞使了個眼色,“帶提督吃盞茶去?!?/br> 裴肆再次叩首謝恩,用余光看了眼那女人,躬身退了出去。 危險的人走了,春愿頓時覺得松快了很多,她從果盤里拿起只橘子,剝好后,細細抽上頭的白線,垂眸莞爾道:“今兒除夕,宮里應該很忙,你在這兒略坐一會兒就回去?!?/br> 宗吉面有愧色,憋悶道:“這是把你找回來后,咱們過的第一個年,朕想像老百姓那樣,咱們一家子高高興興的吃年夜飯,哪知母親她非說先前罰了阿姐閉門抄佛經,若這會子忽然解除禁令,恐叫朝野非議皇家令行不一,她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br> “好了好了。”春愿把剝好的橘子遞過去,溫聲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可大娘娘說的也在理。你想想,我是因為什么被罰的?還不是鬧出了欺負周予安那事,現(xiàn)在想想,我也太急躁了些,一直氣憤慎鈺偏私他表弟,一直跟他吵鬧,見他拿不定主意,就想自己除了這禍害,誰知把自己個兒的面子里子賠了個底朝天。太后娘娘罰我閉門思過,很對的,就是要我靜心反思。如今周予安的事還沒有徹底冷下去,我若是出現(xiàn)在除夕宴上,恐又要被人指指點點了?!?/br> “誰敢說你,朕廢了他!” 宗吉劍眉倒豎,將橘子按在桌上,阿姐越是退讓,他就越覺得母親咄咄逼人,“你這么通情達理,旁人未必謙讓你,等著瞧吧,等將來朕徹底掌握了權力,看誰敢造次!” 春愿發(fā)現(xiàn)宗吉眼神狠厲,讓人不寒而栗,她忙岔開這個危險的話頭,笑道:“昨兒我還聽下人說,長安西市建起了大鰲山,上元節(jié)的時候,你把皇后娘娘帶出來,咱們一起去看花燈好不好?” 宗吉點頭笑:“我家皇后被關在宮里,早都悶了?!闭f著,宗吉撇撇嘴,“到時候把那個誰也帶上,朕可要好好訓他幾句!” 姐弟兩個說說笑笑,氣氛甚是歡愉,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刻鐘。 忽然,外頭傳來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宗吉身子前傾,看向門口:“怎么了?” 裴肆挑簾子進來了,他微笑著打了個千兒,不急不緩道:“回陛下,慈寧宮派人來傳話了?!彼а劭聪虼涸?,“大娘娘叫公主,今晚赴除夕宴,娘娘說殿下數(shù)年來第一次回京,與各位宗親都生疏了,是該相互認識認識?!?/br> “如此甚好?!弊诩@然十分開心,“阿姐,你去換身衣裳,這就同朕一起進宮?!?/br> 春愿壓根就不想去,笑道:“大娘娘估計是瞧著你今兒又賭氣出宮,這才遷就你的,還是算了罷,咱們做子女的,要體諒尊長。” 宗吉不依:“你既然都封了公主,就該大大方方的出席宴會。趁此機會,讓皇后帶你認識幾位身份貴重的宗親命婦,你以后還要在京中住幾十年,萬一將來朕有個三災兩痛的,你也有親友能往來,總不至于落了單。” “大過年的,胡說八道什么!”春愿第一次沖宗吉發(fā)火。 宗吉知道阿姐是打心眼里關愛他,這才兇他。 “是是是,朕在瞎說?!弊诩獜娎鸫涸傅耐笞樱Φ溃骸半迺缘媚阋ヌ聘?,宮里的除夕宴至多亥時就結束了,放心,誤不了你的年夜飯?!?/br> “陛下!”裴肆忽然橫身擋在門口,面上有些許狐疑之色,再次看了眼春愿,低聲勸皇帝:“小臣覺得,要不……還是別讓公主進宮了?!?/br> 宗吉冷冷掃了眼裴肆:“怎么,你又要像上回那樣阻撓朕?別以為立了點微薄功勞,就敢做朕的主,滾開!” 裴肆慌忙跪地,“小臣絕不敢不敬陛下,之前是大娘娘的懿旨,命小臣……”他仰頭望著皇帝,警惕地看了眼外頭,壓低了聲音,“大娘娘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之前既然不叫公主入宮,就絕不會忽然又改了主意。事出反常必有妖,請您三思。” 宗吉冷笑:“之前母親還不許朕封阿姐為公主呢,還不是如了朕的意愿?!彼崎_裴肆,語氣緩和了幾分,“好了,朕知道你忠,不過你也太小心了些。不過是個宴席,能反常到什么地方去。再說了,朕是天子,便是有意外,朕也能應付得了。” 作者有話說: 第135章 除夕宴 :除夕宴 春愿拗不過宗吉,只得換了吉服、重新梳妝,隨宗吉一道進宮。 街上已然人跡寥落,偶見幾個小販正拾掇年貨攤子,街頭巷尾時不時傳來幾掛鞭炮聲,使得年味兒更濃。 春愿打發(fā)人給唐慎鈺送信,言明郭太后宣她進宮赴宴,少不得要耽誤些時間,你和姑媽、弟妹們先開席,不必等她,待出宮后,她立馬趕來。 宮里的除夕宴擺在了“興慶殿”,比起往年,這回排場并不大,只宣了幾位皇室宗親和郭家的族親。 原是今年夏天鬧了旱災,以徐州為中心,形成了個大旱災圈,一直延伸到了長江以北。禍不單行,過了八月,薊、江二州又鬧了陣子蝗災。臘月初的時候,江州的幾個縣頻繁發(fā)生流民暴.亂,雖說沒多久就被朝廷鎮(zhèn)壓下去了,斬了幾個貪官,可也叫人心里不安。 后半年她因喪子之痛和知曉小姐之死的原因,心灰意懶,平日多蝸居在鳴芳苑,不輕易出門,下人也不會跟她說這種“嚇人”又“不相干”的事。還是昨晚和慎鈺說話時,他講給她聽,這才知曉的。 如今國庫吃緊,戶部、兵部幾乎日日向朝廷要銀子,宗吉后半年忙的頭腳倒懸。 這么多事壓過來,宗吉到底年輕、經驗少,處理起來難免生澀。偏他性子要強,想早日擺脫郭太后的掌控,凡事躬體力行,經常聽六部閣臣議政到半夜。雖落了個勤政的美名,可他身上的熱毒本就要靠清心靜養(yǎng)為主,現(xiàn)而今cao心焦慮,逐漸體力不支,病來如山倒,有一回竟在用膳的時候忽然暈了過去。 宗吉的身子,已經不允許他對政事親力親為了,可他對朝臣和郭太后并不放心,便多親近倚靠太監(jiān),之前重用夏如利,如今又提拔了家奴出身的裴肆,讓馭戎監(jiān)對司禮監(jiān)形成牽制之勢,不能一家獨大了。 如此一來,朝堂后宮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從前只是太后和內閣在斡旋,而今太監(jiān)一黨逐漸抬頭,以后這三方以后必成水火之勢。 昨夜慎鈺同她講這些事的時候,她聽的心驚rou跳,也深感羞慚,沒想到做了不到一年的公主,竟真成了詩里說的“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了。 昨晚她和慎鈺商量了下,那個花園子真不能再修了。 這事也不知道是哪個殷勤鬼在宗吉跟前攛掇的,這不是要陷她于不義么。 今兒在去皇宮的路上,她跟宗吉言明此事。 誰知宗吉卻笑笑,說阿姐不必如此惶恐,雖說現(xiàn)在使銀子的地方多,國庫也有些支應不上,可朕卻有法子在短時間內生出巨萬銀錢。你的那個花園子,是從朕私人腰包撥的一筆銀子,沒動國庫和大內一毫一厘,不過是個小小的花園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她好說歹說,甚至都跪下哭求,終于逼得宗吉收回了成命,并且把修花園子這筆銀款,用在了旱、蝗二災的治理上。 除此之外,她當即拍板,釋放一部分公主府的奴婢,節(jié)省開支,另外捐出五萬兩銀、五千兩金,并將今年各莊子上交上來的糧食和布匹也都獻出去。 可能于災難是杯水車薪,也算盡一份力了。 當時宗吉聽了這話,愣了許久,問她,是誰給阿姐教的?唐慎鈺么? 她搖搖頭,只是說:沒人教我。我來自民間,打小就嘗盡貧困和饑寒的滋味,如今我命好,受阿弟關愛,吃得飽、穿得暖,若是我有這個能力,就想給正在受苦的人一件棉衣,讓他們度過這個寒冬。 …… 除夕宴于戌時開始,因今夏多災,宮里早就由皇后牽頭節(jié)省開支,故而今晚的宴會一切從簡。 郭太后和胡太后是尊長,自然坐在最上首,為表主副尊卑,郭太后的桌子稍微比胡太后的高了三指,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宗吉坐在郭太后跟前,他以下是諸位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