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眼，看見了站在他床邊的周一。

    他當(dāng)時想開口叫對方的名字，但是話到了嘴邊之后卻鬼使神差地咽下了，由著對方往他的薄被褥上多摞了一床厚被。

    “睡吧，電路應(yīng)該很快就會修好的?！彼犚娭芤蝗缡菍λf道。

    柔軟的指腹蹭過了他的右臉，留下了短暫的、稍縱即逝的溫?zé)嵊|感。

    他沉默地感受著身上沉的要命的“負(fù)累”，想要開口打趣兩句，但終究沒開口。

    直至周一離開他的房間之后，他才就著從落地窗處傾瀉進(jìn)來的月光看清了腕表上的指針。

    而后他嘆了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小區(qū)里又什么時候重新來電的，他只知道自己的下半夜睡得很安穩(wěn)。

    那原本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的被子在他的夢里成為了母親的懷抱，而他也在夢里回到了那無憂無慮地在舊小區(qū)里肆意瘋跑的年紀(jì)。

    沒有兇殺案，也沒有死者親屬無聲的哀慟。一切都還在最美好的時候。

    只是他再度睜眼，就如墜冰窟似的回到了現(xiàn)實。

    窗外還是未化的皚皚霜雪，他還是一個被迫要去打卡上班的人民公仆。

    “早?！彼┲约荷洗钨I來之后就壓根沒帶回去的棉拖鞋，趿拉著進(jìn)了廚房。

    “早?！弊诓妥肋厼g覽今日新聞的周一回應(yīng)。

    他抬眼，問對方，“昨晚睡得好嗎？”

    蔣擇輕挑了一下眉，如實回答：“還行?！?/br>
    他慢慢悠悠地晃到餐桌邊坐下，指尖點(diǎn)了一下裝著烤吐司和煎蛋的瓷碟上的彎月花紋，明知故問：“這是給我準(zhǔn)備的早餐？”

    那不緊不慢的姿態(tài)讓蔣擇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快退休了的老大爺。

    周一對著某個老大爺“嗯”了一聲，又把一杯剛熱好沒多久的牛奶推到了蔣擇面前。

    而后才說：“快吃吧，吃完之后我順路送你去上班，省的你再遲到了?！?/br>
    蔣擇沒提自己昨天晚上把車開回來了的事，只是略微一點(diǎn)頭，就把話題轉(zhuǎn)到了昨晚對方給他添被子的事上。

    他半開玩笑地說：“那被子厚的差點(diǎn)沒給我壓死?！?/br>
    只是周一似乎聽不得那個“死”字，好看的眉毛擰成了一團(tuán)，甚至是有些不悅。

    而自封二十四孝好哥哥的蔣擇可看不得周一皺眉，于是他咬著吐司，口齒不清地舉手投降：“行行行，我錯了，我重說?！?/br>
    只是當(dāng)蔣擇往那典型西歐風(fēng)的白木鏤空雕的椅子上一靠，看著周一背后掛著的那些他只在藝術(shù)館里見過的各類油畫作品，他的注意力就忽然歪了幾分。

    他收回目光地看著帶著副細(xì)金邊眼鏡，把白襯衣的扣子系到了頂，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禁欲”兩個字的周一，最終還是沒忍住地“嘖”了兩聲。

    他暗自感慨著：那個總是跟著自己身后哥哥、哥哥地叫他的小尾巴似乎真的長大了。

    蔣擇思及此，沒多想地問對方怎么起得這么早。

    周一抬眸，隔著餐桌瞥了他一眼，狀似無意地回答：“睡不著就起來了?！?/br>
    蔣擇聞言跟見了鬼似的又垂眼看了眼腕表，確認(rèn)現(xiàn)在才早上七點(diǎn)半沒錯。

    他看著周一已經(jīng)穿戴整齊又用餐完畢，甚至連今日資訊都像是已經(jīng)快看完了的樣子，忽然職業(yè)病犯了地開始推算周一的起床時間。

    最后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無解。

    畢竟就周一這會兒眼下的青黑來說，就是說對方整宿沒睡覺蔣擇都是信的。

    蔣擇因此試探性地問了：“你的失眠，還沒好嗎？”

    “好一點(diǎn)了?！敝芤惠p聲回答。

    但接著又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補(bǔ)充了一句，“大概是因為最近公司的事有點(diǎn)棘手，所以最近失眠又有了點(diǎn)卷土重來的趨勢?！?/br>
    蔣擇在那一瞬間想了很多回復(fù)，但他最后只“哦”一聲，竭力裝作淡定地勸對方還是要多注意點(diǎn)身體。

    而蔣擇之所以這樣的原因，大概還得歸結(jié)到他于幾個月前的某天撞見周一談笑風(fēng)生的相親現(xiàn)場時，忽然醒悟的他對于周一過了界的感情。

    盡管聽周一說，他和那個女孩兒后來沒有再單獨(dú)見過面，也注定只能是普通朋友。

    但蔣擇依舊略微覺得有些不妙地想要及時抽身。

    可惜事與愿違，他似乎無法控制自己想要靠近周一的心情。

    一如現(xiàn)在，蔣擇裝完淡定之后還是忍不住地化身老媽子地碎碎念了起來。

    一邊說著“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一邊計劃著關(guān)于此事的解決方案，即“等哪天你有空我也有空的時候，我再陪你去看看那個心理醫(yī)生”。

    周一抬眼，求之不得地看著蔣擇的眼睛說好。

    當(dāng)時周一的客廳里高懸著的，還是他剛住進(jìn)來時，蔣擇送他的帶掛墜飾的吊燈。

    那中看不中用的吊燈在那短短一兩年之內(nèi)就已經(jīng)壞過了好幾回。

    等到蔣擇第二次去保修的時候，那原本殺熟地推銷給他的某熟人家具銷售經(jīng)理早就跑路了。

    可周一因為所謂“念舊”而將就這始終沒換。

    蔣擇無法，自己買了材料，又站上了高凳地給修好了。

    但蔣擇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當(dāng)那盞吊燈灑下的昏黃燈光落在周一的臉上，并且因為周一抿著嘴唇略微偏頭的動作而造成了光與影的分界時，那副畫面確實有著別樣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