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xiàn)在情況有變。

    老爺子病重，不知哪天就撒手人寰了，虞家老大步步緊逼，成天惦記著把幼真嫁給別人家。幼真又還小，沒到能接手家業(yè)的時候，她一人獨木難支……

    她們確實需要一位，所有人都認(rèn)可且信服的盟友。

    婚姻具有強(qiáng)烈的排他性，擁有法律和道德雙重的保證，是再強(qiáng)力不過的紐帶。

    如果必須要走這步棋……

    整個港城，沒人比溫恂之更合適。

    母女同心，趙瑞心的想法和態(tài)度，虞幼真自然是瞬間就領(lǐng)悟了。

    她垂下眼睫：“再給我點時間想想吧?！?/br>
    趙瑞心憐愛又內(nèi)疚地摸了摸她的額發(fā)：“嗯，你好好想想?！?/br>
    虞幼真疲倦地回到房間，踢掉拖鞋趴到床上。她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趴了好久，然后翻身坐起來，拿出手機(jī)，打開聊天界面。

    手指停在手機(jī)屏幕上方，猶豫了一會，翻動列表找到代表溫恂之的那個頭像。

    他的頭像一片漆黑，只有點開，放得很大，才能隱隱約約找到幾粒黯淡的星子。又或許那不是星子，只是圖像的顆粒點罷了。

    朋友圈僅三天可見，什么都沒有。

    這個帳號和他本人一樣，是顯而易見的疏離和高冷。

    他們的聊天對話框里，對話也都很簡短，大多的是節(jié)日問候和祝福。最后一次聊天停留在前不久，溫恂之發(fā)消息叮囑她路上小心。

    虞幼真望著那句話發(fā)呆，腦子里回憶起臨走前她看到的那一幕。

    斯文矜貴的男人仰起頭，慵懶地吐出一口煙，姿態(tài)嫻雅，風(fēng)度翩翩。

    他的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顯出琥珀色的色澤，沉郁卻透亮，像極了某種危險的猛獸。

    虞幼真蜷了蜷手指，摁熄屏幕，再次把頭埋進(jìn)枕頭里，心情幽微。思緒還是亂七八糟的，像攪在一起的細(xì)麻線。完全想不清楚。

    那天過去后，虞幼真和溫恂之沒有再聯(lián)系，趙瑞心也沒提起聯(lián)姻這個話題，他們都給足了時間讓她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她像往常一樣生活，偶爾會想起那個聯(lián)姻的提議，但她始終想不明白應(yīng)該怎么選。

    這天，趙瑞心帶她去應(yīng)酬。包間里觥籌交錯，人們推杯換盞，席間有人喝得微醺，點燃香煙和雪茄，在談笑風(fēng)生中置換資源。

    虞幼真不喜歡聞煙味，找了個理由出去透氣。

    夜色如水。私人會所的私密性極佳，出了喧嘩熱鬧的包廂，是一派的寧靜。

    她站在連廊底下，抬眼望望天色。在這個間隙，她沒由來地想起了溫恂之的頭像，那片黑漆漆的天空。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兒拍的，總之不會是在港城。港城的夜空不是黑的，總是呈現(xiàn)出深沉的勃艮第紅，也少見星星。

    在原地放空了會兒后，她準(zhǔn)備回包間。在轉(zhuǎn)身時，她目光微頓——隔著層層疊疊的藤蔓和綠植，她影影約約看見不遠(yuǎn)處的小亭里有一個略顯眼熟的人影。

    對方兩條長腿架在石桌上，整個人以一種很閑適的狀態(tài)躺倒，說話的語氣玩世不恭。

    “……聽說虞家老太爺現(xiàn)在還沒好起來，我估計他怕是不行了。鄭家那不著四六的小少爺成天巴巴地守在人病房前。我笑死了，裝什么賢子孝孫呢，整個港城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就想把人小孫女兒虞幼真娶回去嗎?！?/br>
    虞幼真聽到自己的名字，也認(rèn)出了這聲音。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是溫恂之的堂弟，溫越之。

    溫越之和溫恂之雖然是堂兄弟，卻完全是兩樣人。

    溫恂之風(fēng)度教養(yǎng)極佳，溫越之卻囂張跋扈。小時候溫越之最愛拽她的辮子，把她欺負(fù)哭，然后自己樂不可支，捧腹大笑。

    那邊，溫越之還在繼續(xù)說話：“全港城的人都知道虞家二房富得流油，而且二房就只有虞幼真一個女孩，以后她嫁給誰，那簡直是賺翻了。鄭晉英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鄭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成了破落戶了，就虞幼真那樣的姑娘，他也敢肖想。少爺我還沒發(fā)話呢，你說是吧?！?/br>
    說完又是一陣震天的笑聲。

    虞幼真捏緊手指。

    自從她父親去世后，她們孤兒寡母猶如稚子抱金過鬧市。今夜這樣的算計她見過太多了，人們對著她是一副燦爛的面孔，背著卻在盤算怎么從她們身上咬下一口rou。因此趙瑞心一直讓她低調(diào)，她也乖乖照做，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溫越之收了笑，聲音沉了點：“哎，你說，萬一我真能娶了虞幼真……我那大哥的位置，說不定就——”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一道清泠泠的女聲冷嗤道：

    “癡心妄想。”

    溫越之話音一停，轉(zhuǎn)頭看去——離亭子幾米遠(yuǎn)的地方，站著個身形略顯單薄的女生。光影半明半昧，也掩蓋不住她的過人的姿容。

    只是此刻，她那巴掌大小的臉冷若冰霜。

    “虞幼真？”溫越之一下子坐直了，“你怎么在這兒？”

    虞幼真只冷冷睨他一眼，轉(zhuǎn)身想走。

    溫越之三步并兩步跨到她身前，攔住她的去路：“你剛才聽到什么了？”

    虞幼真并不應(yīng)聲，準(zhǔn)備繞開他。

    溫越之再次堵住她，逼近過來，笑道：“怎么不回答我的問題？”

    他身上煙味濃重。她皺起眉，往后避了幾步，說：“你能不能讓開？”

    “我偏不讓?！睖卦街p笑一聲，反問道，“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虞幼真抿唇不說話，她有點后悔剛才的一時沖動，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

    見她這樣，溫越之更加篤定她什么都聽見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他見過美人無數(shù)，卻無人如她特別。

    毫無疑問，虞幼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既有堆金砌玉嬌養(yǎng)起來的端莊大方，在低眉時又有種別樣的、朦朧的、難以捉摸的美，像霧，像雨。她只需要站在那兒，就勝過千千萬萬。

    讓人想占有，想憐惜，又想狠狠打碎她。

    之前聽說鄭晉英像舔狗一樣追她，溫越之還在背地里暗嗤這小子丟人，但此刻，他好像能理解鄭晉英了。莫名覺得喉嚨有些發(fā)癢，他微揚(yáng)起下巴，說：

    “既然你都聽到了。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如考慮一下我？”

    虞幼真：“……”

    神經(jīng)病。

    這人瘋了。

    她嘴角微捺，終于開腔道：“我對你沒有興趣?！?/br>
    溫越之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虞幼真的臉：“不接觸接觸，怎么知道有沒有興趣？”

    虞幼真皮笑rou不笑地說：“我并不想踩坑?！?/br>
    聽到她把自己比作坑，溫越之也不怒，反倒笑起來，笑得很大聲。他伸手揩掉笑出來眼淚，“小姑娘，你認(rèn)清形勢好不好。你現(xiàn)在就好比一塊流油的肥rou，誰都想咬一口，連鄭晉英那草包都敢覬覦你。我難道不比他好？”

    虞幼真低嗤一聲，沒吭聲。

    好什么好，這兩個人一丘之貉。

    溫越之見她這個反應(yīng)，卻也不惱，微笑道：“怎么不比他好？就說一點，鄭晉英對外宣稱自己有180，實際才178，可我實打?qū)嵱?81?！?/br>
    虞幼真：“……”

    男人至死180。

    如果一個男人將將到180，他會說他180，如果他有180，那全世界都會知道他有180。

    她終于忍無可忍，頂了一句：“恂之哥188?！?/br>
    終于，溫越之笑容一僵，道：“我穿鞋墊墊也有那么高?！?/br>
    還要墊??？那得墊好多呢。

    虞幼真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

    她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好像什么都說了。

    溫越之：“……”

    這小姑娘怎么這樣？

    他這回是真氣笑了：“哎，虞幼真，你這恂之哥叫得是真親熱啊?！?/br>
    “是不是因為你家老爺子快不行了，你mama身體也不好，想趕緊巴結(jié)一下溫恂之，好給自己留退路？你倒也是會挑，全港城那么多人青年才俊，你偏偏看上個最不能碰的人。”

    他的眼里閃動著戲謔又惡劣的笑意：“溫恂之為了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顧，甚至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放在眼里?！?/br>
    虞幼真氣急：“你在胡說什么！”

    溫越之哼笑一聲：“我胡說？他本就是這種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人。你覺得，他這個時候靠近你，是為了你的家產(chǎn)，一步到位吃絕戶，還是為了你這漂亮的臉蛋……”

    他伸出手，想要刮一道虞幼真的臉頰。

    可溫越之的手還沒伸過來，他的身子便猛地向后一仰。衣領(lǐng)子緊緊地卡著他的脖子，他的面龐漸漸漲紅。

    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在他們的上方響起。

    “吠夠了么?！?/br>
    第6章

    聽見這熟悉聲音，虞幼真驀然抬起頭，果然看到溫恂之。

    他站在溫越之身后，比他高出一截。

    此刻，他正垂眼看著溫越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勾著他的后領(lǐng)。

    溫越之拽了一下自己的領(lǐng)子，紋絲不動。他不服氣：“你動手動腳干什么？怕我說的話會影響你的形象——”

    聞言，溫恂之眉梢微抬，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明顯。他素來矜貴端莊，這一笑如同寒冬逢春。

    “我會怕？”

    話音未落，他一手把溫越之摜到墻上，他力道很狠，虞幼真都被這聲響被嚇了一跳。

    灰塵從頂上簌簌落下，落進(jìn)溫越之的眼里，他痛苦地弓起身。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一只有力的手便強(qiáng)勢地卡著他的下頜，迫使他抬頭，被迫看著溫恂之的眼睛。

    溫恂之的瞳仁顏色很深，剔透且冰冷，說話語氣是一貫的清冷淡漠：“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語氣平淡到仿佛在點評他人，而不是在說自己，聽得虞幼真的眉毛微微擰起。

    溫越之臉色漲得很紅，喉頭嘶嘶作響：“你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