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變態(tài)
這近二十年來,柳景儀沒見過生理上的媽,庾伊沒見過生理上的爸。她倆不當姊妹,誰倆當姊妹。 下電梯時庾伊這樣想著把自己逗笑了,幸好帶著口罩不會被旁邊的柳景儀看到。 雖然心里已經接受了柳景儀是她血緣上的jiejie,要同住半年的親人,但她與柳景儀交流時還在避免出現(xiàn)要叫她名字的情況。 于是就成了,“吃什么呀?你想吃火鍋嗎?” 庾伊揣著兜和柳景儀并排走在路上,寒風吹著,她微微側頭看向柳景儀。不想直接叫名字顯得疏離,也遠沒有親昵到叫“jiejie”的地步。 反觀柳景儀就大大方方喊她“庾伊”。 “庾伊,你熟悉這里,你覺得什么好吃我們就吃什么。” 與庾伊想的不同,柳景儀的連名帶姓叫法不僅沒顯出疏離,嗓音中還帶有一絲親切,連同后面的話語,讓庾伊感覺到了被需要,被一位年長于她的jiejie所依靠。 庾伊倏地頓住腳步,側臉看向柳景儀。 柳景儀不問她為什么忽然停下腳步,只是看著她。同樣被口罩掩住大半張臉的面容,眉眼漸彎。 “火鍋,”庾伊呼出熱氣,“冬天當然要吃火鍋!” 可當她倆坐進火鍋店,庾伊突然想起來,“你還咳嗽著?!?/br> 柳景儀幫著兩人燙過碟碗筷,低著嗓音輕飄飄地說:“冬天和火鍋最配?!?/br> 沒錯! 兩人口味接近,愛吃牛油和番茄,鴛鴦鍋擺上,熱氣上漂,包間的窗子逐漸漫上水霧,猶如一幅寫意到玻璃上的水墨畫。庾伊在某個夾菜的間隙,探出指尖,在水霧上提按頓挫,寫下“冬日快樂”。 這便是這幅水墨畫的題款。 柳景儀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在庾伊要擦掉那四個字時,出聲說道:“你也快樂?!?/br> 庾伊心尖一顫,隔著熱氣看向柳景儀,熱意漫上心頭。 冬日快樂,你也快樂。 冬天和火鍋最配,冬天也少不了感冒發(fā)燒。 兩人回家后,庾伊給柳景儀指了離小臥室最近的共用盥洗室,兩人便各自去洗澡。庾伊洗澡磨蹭,洗完擦干頭發(fā)上的水,準備吹頭發(fā)時,聽見了外面的一些動靜。 咳嗽聲。 柳景儀在臥室門口咳嗽了幾聲開門進去,咳嗽聲變小,幾乎聽不到了。 庾伊什么也沒想,當即放下吹風機,去餐廳接水,拿甘草片,又敲門,給柳景儀送到房間里。 柳景儀穿著一件有些舊的橘色系純棉薄款睡衣,上面有著橘子樣式的圖案,暖融融的。人坐在被窩里,頭發(fā)已經吹干了。看到庾伊后,沒忍住又咳嗽了兩聲,白皙的面容上浮出兩分病態(tài)。 庾伊穿著洗完澡套上的寬大短袖,下面沒穿褲子,筆直纖長的雙腿邁到床旁,柳景儀睨了一眼這副青澀的身軀,乖覺地喝下藥。 庾伊讓她躺著睡會兒,柳景儀說著自己睡到四點醒,起來寫套卷子。躺下前,還抬手摸了摸庾伊濕著的發(fā)梢,囑咐她,“快去吹頭發(fā),別著涼?!?/br> 這種相處方式庾伊很喜歡,柳景儀雖然一開始看著冷漠,但骨子里還是柔軟的,細心的。 陰沉了一整天的天氣始終沒下下來雪,將近下午四點半時,柳景儀臥室的燈還暗著,庾伊尋思著柳景儀不是說要起來寫卷子嗎? 她敲了敲門,柳景儀沒應她,又敲了幾下,房間里還是動靜全無,庾伊心里一跳,擔心柳景儀的病是不是嚴重了,便未經允許擰開房門。借著門外暗光打開床頭燈,庾伊察覺到柳景儀的狀態(tài)不太好。 庾伊推了推人。柳景儀平躺在床,蹙著雙眉,眼皮似有千斤重,緊緊閉著,喉嚨里溢出一聲帶著病意的輕吟。 臉頰紅潤,呼吸灼熱,聲音沙啞。 與自己相同基因、相似長相、血脈相連的人發(fā)出的病中聲息竟然是這樣。庾伊呼吸一窒,心里起了異樣的感覺。又容不得多想,趕忙拍了拍柳景儀的臉頰,要把人喊醒。 臉頰很熱,應該是發(fā)燒了,得趕快吃藥。 柳景儀又含糊地“嗯”了幾聲,胸腔略微起伏,呼出的氣息黏附在庾伊的手上,濕潤的,灼熱的…… 甚至還有些酥酥麻麻的顫栗感。 庾伊的神色一時間恍惚,還在柳景儀臉頰上的手一抖,倏地縮回,她知道剛才那點異樣是什么了。從腿間翻涌上小腹的欲望大搖大擺地貫穿她的大腦,耳鳴般地警告她,又似乎抽她了她兩個巴掌。 變態(tài)啊…… 是個變態(tài)。 已經自主探索過欲望的身體對這件事興趣盎然,全然不顧主人內心的自我唾棄。 瘋了嗎,這是親jiejie。 床上的病人在庾伊唾棄自己時,艱難地將眼皮掙扎開,迷茫地看著床邊立著的人,緩了緩才開口,“……庾伊,我好像發(fā)燒了?!?/br> “啊,”庾伊看了一眼柳景儀虛弱的面容和略顯迷茫的眼神,就一眼,她照見了自己內心的臆想與羞恥,眼眶都開始發(fā)酸,聲音顫抖,“對……對不起。” “你……怎么了?”柳景儀蹙著眉,脖頸和下巴上因發(fā)熱黏上的發(fā)絲被她撥下,另一只手關切地去拉庾伊的手。 兩只手剛一相觸,庾伊像是被柳景儀的過熱的體溫燙到了一樣,往后退了半步,抬起紅潤的眼,心虛得一聲沒吭,抿著唇快速走了出去。 柳景儀收回手,鼻腔里發(fā)出一絲氣音,又沉重地閉上眼。 沒幾分鐘,庾伊又進來,拿了家里常備的退燒藥放在床頭柜上,手里捧著一杯水,等著柳景儀自測體溫。 柳景儀虛虛弱弱的,腦袋犯暈,身體無力。說個話聲音也越來越低,“庾伊,坐我身邊可以嗎?” 庾伊別扭地坐在了床沿。 “是我發(fā)燒嚇到你了嗎?”柳景儀聲音喑啞,“聽我說,不是高燒,不用害怕。也不是因為我們外出吃了火鍋,不用自責。是因為我前段時間太累了,這兩天精神放松下來,就病了?!?/br> 體溫計顯示出38.2攝氏度。 庾伊腦中浮現(xiàn)出柳景儀在醫(yī)院走廊上的那張照片。 “咳、咳?!?/br> 柳景儀抬起一只手掩住嘴唇,另一只手輕緩地撫上庾伊的肩,安慰般地用拇指隔著居家睡衣摩挲著掌下的皮rou,“我真的沒事,吃了退燒藥睡一覺就會好的?!?/br> 庾伊沒有再躲,隱忍著,兩條長腿難堪地并在一起,頭沉得抬不起來,耳側的頭發(fā)隔絕了柳景儀看向她臉龐的視線。 “你……吃藥呀?!?/br> 庾伊感覺自己的肩膀在抖,細細的電流從兩人的接觸點綻開,順著拇指摩挲的方向流進血管,輸送到四肢百骸,再匯聚到心臟。 別抖了!自己到底是在發(fā)什么瘋?! 庾伊咬著牙,鼻腔里哼出一聲氣音,扭身把水杯懟到柳景儀手上,“水……快吃藥。” 脾氣其實已經出來了,但姐妹之間的正常接觸,甚至還是一個安慰的姿勢,鬧哪門子脾氣,究其原因,還不是自己…… 是在生自己的氣。 柳景儀似乎全然沒看出氛圍的變化,她病中也依然慢條斯理地喝水咽下藥丸,喉嚨里吞咽水的聲音清晰可聞。 好……欲。 庾伊紅著臉猛地站起來,眼眶又要紅了。 柳景儀仰著臉看她,庾伊敏感地在她臉上看出幾分無辜。 “你身上有一股好聞橘子味。” “……???”什么跟什么啊! 柳景儀沒接著往下說,半躺在床上,抬起手在鼻尖上輕蹭兩下,顯得言有盡而意無窮。 庾伊恍恍惚惚地想起來橘子味是什么了,“身體乳,吹完頭發(fā)后抹了身體乳,柑橘味混著茶香?!?/br> 柳景儀疲憊地笑了笑,嘴角一勾,什么都沒說。 庾伊有些急,莫名其妙地覺得氣氛超過了親情線,到達了一種對于兩人來說禁忌的境界——曖昧。 她轉身回自己的臥室,拿出一瓶新的身體乳給了柳景儀。同一個味道,她喜歡,一次買了兩瓶。 柳景儀細長的手指捏著瓶身看了一會兒,抬頭問她,“貴嗎?” 庾伊眨了眨眼,忽然靜住,心里的急躁與熱都被這兩個字壓了下去。 她不是個會說出“何不食rou糜”的富三代,從小就知道庾琇給她生活條件不是人人都有。在學習生涯中總見過一些因金錢而羞怯的人,在網絡上總是見過眾生的百般苦難。擁有同理心,會保護別人的自尊心。大幾千塊的護膚品不便宜,被人詢問價格后如實告知就好,這是庾伊經歷過的。 但這回問她的人是她今天才見面的jiejie。她不知道柳景儀過去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崔鏡用“她在那邊過得不容易”這個簡短沉重的敘述,肯定不能描摹柳景儀十九年的全部經歷。 吃完火鍋,柳景儀拿出卡頓的老型號手機要結賬,被庾伊拿庾琇當借口堵回去;黑色的寬大羽絨服摸起來不暖和,袖口也有了磨破后又修補的痕跡;印著橘子圖案的純棉睡衣洗得干干凈凈,但已經變舊變薄了。 這是庾伊能看到的。 庾伊輕聲細語,“不貴,但好用?!?/br> 柳景儀又笑,“那我收下啦。”